第一百零六章
權貴人家的餐具上多銀飾,像是祁驍,十歲之前所有入口的東西都是拿銀質器具盛著的,那一整套考究的的銀質雕花小盤小碗現在還在宮裡收著呢,那會兒敦肅長公主對外說太子人小力氣輕,總是摔碗摔碟的,沒得浪費那些好東西,索性給他全用銀器,隨便他摔打去,皇帝和馮皇后笑笑也就答應了,其中深意,不用敦肅長公主說兩人心裡也明白。
就是如祁驊等皇子,所用碗碟等物雖沒祁驍奢靡,也多在碗口,盤底,筷子尖上包一層銀,而這筷子最有講究,因為純銀筷子實在太沉,且極容易發烏變黑,故而宮中多用包銀的,輕便好拿,污了替換起來也不至於折損過多,而為了好看,這包銀又分許多種,有鏤空雕花的,有纏龍騰紋的,還有鏨詩句的,祁驍如今府上用的就是這樣的銀筷子。
鳳華宮正殿暖廳中,祁驍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自己手裡的精緻包銀雕花筷子,若不是提前知道,自己還真的看不出來這竟不是銀的。
馮皇后殷勤的讓人將自己面前的一道醋魚拿到祁驍跟前去,笑道:「本宮記得你最愛吃這個味兒,小時候一氣兒能吃小半條呢,哈哈……那會兒皇上就跟本宮說,太子飯量好,以後身子一定差不了,是個能擔當能抗事的,皇上金口玉言,果然不錯。」
祁驍默不作聲的看著馮皇后張羅,抬眸掃了一眼旁邊桌上的薛貴妃,薛貴妃臉色發白,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跟祁驍搖了搖頭,祁驍心中淡淡一笑,那日薛貴妃通風報信后他並未全然相信,直到當日晚上宮裡喜祥派人來送信時祁驍才真的確定,馮皇后是要用這極蠢的法子奪自己命了。
祁驍有時候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馮皇后就能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她還能翻身呢?連馮家老太爺都已經歇心了,她怎麼就不累呢?祁驍心中嘆息,大概真如同敦肅長公主所說的吧,聰明人永遠想不透蠢笨人在想什麼。
這日正是祁驍知道消息的第三天,正趕著十五正日子,眾人給皇帝請過安後天色還早,馮皇后就張羅著讓眾人來自己宮裡吃頓「團圓飯」,祁驍勾唇一笑,馮皇后也算沒虛待自己,竟擺了這十幾道好菜,送行飯送行飯,果然與往日不同。
祁驍習慣性的輕輕摩挲腰間命符,宮裡的事他都跟百刃說了,今天出府前百刃一定要跟著,想要易容后扮成小太監混進來,祁驍嘴角含笑,為了讓他放心自己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最後還特特的將命符戴好了,百刃這才堪堪安下心來。
命符在命在,命在命符在,百刃知道自己不會拿他的命犯險。
馮皇后見祁驍只是出神也不動筷子心裡著急,勉強笑了下道:「太子……怎麼了這是?可是菜色不合口味?唉……你父皇病一直不好,本宮也就沒那麼多心力張羅這些,委屈你們了。」
幾位皇子和裡間坐著的妃嬪聞言連忙起身說不敢,唯祁驍還坐著,馮皇後面上有些下不來,尷尬笑了下道:「好了好了,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哪裡有這麼多禮數,快坐吧。」
眾人落座,祁驍提箸輕輕撥弄了下眼前的醋魚,銀筷子閃亮依舊,馮皇后悄悄鬆了一口氣,誰知祁驍又將筷子放下了,馮皇后安排多日,如今孤注一擲,心裡著急的很,見祁驍這樣忍不住道:「太子今日到底是怎麼了?一口也不吃,可是身子不舒服?」
祁驍抬眸,靜靜的看著馮皇后不說話,馮皇后讓祁驍看的心虛,拚命擠出個笑臉來:「這孩子……什麼也不用,只是看著本宮呢?」
祁驊心裡慌的很,臉色發白的看了祁驍一眼,目光和祁驍相撞,連忙垂下頭去不敢再多看了,馮皇后比祁驊也強不了多少,讓祁驍定定的看了會兒就招架不住了,忍不住蹙眉轉頭看向自己的心腹嬤嬤,老嬤嬤知意,皺眉道:「殿下,皇後娘娘跟殿下說話呢,殿下一言不答,這是什麼規矩?!」
祁驍勾唇一笑:「皇後娘娘恕罪,我只是好奇,我自襁褓之中到十五歲出宮建府,中間同皇後娘娘同席的時候太多了,但這麼多次……娘娘還是頭一次這麼殷勤的勸我動筷呢,我心中欣喜不已,惶恐不已,是以忘了答話。」
馮皇后讓他說道痛處,越發慌張,乾笑了下左右看看道:「看看……這孩子是說什麼呢,好像本宮這些年沒好生疼你似得。」
祁驍搖頭笑:「我絕無此意,皇後娘娘是如何疼我的,樁樁件件,祁驍銘記於心。」
馮皇后心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她自認自己這次是做的天衣無縫了,從籌謀到下毒,每個細節她都想到了,不可能再出岔子,馮皇后強自穩住心神,搖頭笑笑道:「這是什麼話……本宮是你母親,疼你待你好不是應該的么。」
祁驍哦了一聲,笑著重複道:「我母親……說起這個來我一直有一事未明,來請皇後娘娘明示。」
馮皇后臉色發白,不安的拿帕子按了按鬢角低聲道:「你問吧。」
「我……是庚子年十一月二十七出世的。」祁驍淡淡一笑,慢慢道,「這個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做不得假吧?」
馮皇后心裡咯噔一聲,當著這許多人,祁驍這到底要做什麼?!馮皇后心中砰砰直跳,難不成要翻之前的老賬么?她眼珠一轉想了想放下心來,她是戊戌年嫁給皇帝的,中間隔著一年,就說祁驍是自己所出,時間上也對的上!
馮皇后咳了聲不耐道:「玉牒上寫的真真的,自然不會是假的。」
祁驍復又笑了下,不緊不慢道:「我也曾聽人說過,因著忝具嫡長之位,我是一落地就被封為皇太子的,這個也沒錯吧?」
馮皇蹙眉,心裡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但就是想不出來,但這是事實,她辯駁不得,只得勉強點了點頭,祁驍見狀笑道:「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老祖宗的規矩,十年一纂修玉牒,去年纂修的時候可巧我無事也去看了看,沒看別的,只留意了下皇後娘娘封后的時間,正是……呵呵,皇後娘娘自己應該還記得吧?」
馮皇后忽而明白過來,瞬間煞白了臉色,慌張道:「你……罷了,說這些做什麼,安心用膳吧……」
祁驊猶自不解,皺眉看向馮皇后,祁驍嘴角溢出一絲冷笑來,現在才知道丟人了么?現在才知道有些事總是沒法遮掩了么?祁驍輕笑,一字一頓道:「皇後娘娘的封后大典是在辛丑年二月十六,而皇上的登基大典,是辛丑年正月二十八。」
薛貴妃聞言譏諷一笑,看好戲似得望向馮皇后,眾人先是愣了下,隨即全明白了過來,瞬間啞然,面面相覷不知說什麼好,祁驍神色如常,看著馮皇后輕聲笑道:「這就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了,我這太子,竟是先於父皇母后受封,這實在說不通啊。」
祁驍直直的看著面如死灰的馮皇后,笑的駭人:「皇上還沒登基,我卻先是太子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馮皇后像是脫水的魚兒一般,讓祁驍問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慘白著臉頻頻大喘氣,當年武帝封襁褓中的祁驍為太子,聖旨發下來幾日後武帝就去了,這之後才有了皇帝逼勒孝賢皇后讓位之事,那會兒的腌臢事他們雖已經百般抹去了,但祁驍的生辰,祁驍受封太子的日子玉牒上都記的清清楚楚,無人可改,馮皇后緊緊攥拳,只恨皇帝沒有料理周全,留了這麼大的一個把柄在人家手裡!今日祁驍若以此為由翻出當日的事來,算起來皇帝這皇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更別說自己兒子了,更是無法繼位!馮皇后憤恨的看向祁驍,她千算萬算,再也沒想到祁驍會抓住了這事,又偏偏在這個要緊關頭髮難,馮皇後幾番按捺,恨不得撲過去抓祁驍的臉同歸於盡!
相較與馮皇后的氣急敗壞,祁驍則像是逗弄老鼠的貓兒似得,含著笑不動聲色的欣賞著馮皇后的醜態,慢悠悠道:「皇後娘娘說不清么?」
馮皇后咬牙切齒,心中一時恨了起來,豁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揚聲道:「來人!給我將這……」
「皇後娘娘息怒……」祁驍淡淡一笑,慢悠悠的拿起筷子來夾了一塊醋魚,輕聲道,「不過是當年的一點舊事罷了,說不清就說不清,何必動怒?」
馮皇后本以為祁驍是知曉什麼了所以才不動筷,沒想到現在竟又要用了,馮皇后一時也愣了,緊張的看著那一盤魚一句話也不敢說,像是生怕一說什麼祁驍突然又不吃了似得,祁驍嘲諷一笑,慢慢的,慢慢的將醋魚吃了下去,對她淡淡一笑。
馮皇后心中大石落地,虛脫一般跌坐在雕花椅上,她惶惶然的看著氣定神閑的祁驍,心中忐忑起來,應該……沒有別的岔子了吧?
馮皇后粗聲喘氣,餘光時不時的掃過祁驍,只等著他毒發,誰知坐在一旁的祁驊突然跌了筷子,一下子滾到了地上去!
「唔,哇……」
電光火石之間,蜷縮在地上的祁驊突然嘔了一口飯猛的咳了起來,馮皇後下意識看過去,只見祁驊像是讓人扼住了脖子一般,沒命的咳了起來,馮皇后嚇得撲了過去,急忙忙替祁驊捶著,誰知越捶祁驊咳的越厲害,最後整個人躬下|身去,哇的一下子咳出了一灘暗色濃血,馮皇后大驚失色,尖聲嘶叫:「驊兒!驊兒!!快傳御醫,快!!驊兒,驊兒……」
變故來的太快,宮人都愣在了原地,讓馮皇后扯著廝打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踉蹌著跑出去宣太醫了,殿中一時亂作一團,唯有祁驍依舊坐在原地,馮皇后猛的轉頭看向祁驍,祁驍嘴角噙笑,拿過帕子擦了擦手,沉聲道:「江德清……」
江德清一直在殿外侍奉,聞言連忙進來了,祁驍將帕子隨手扔在桌上,慢慢道:「去傳禁衛進來,嚴守鳳華宮,不許任何人進出,不許任何人動這殿中一杯一盞,不許任何人動這宮中一草一木,不許這宮中任何人隨意走動。」
「傳什麼禁衛!這是本宮的宮苑!」馮皇后如今已明白了大半,心中恐懼異常,厲聲道,「沒本宮的懿旨,誰敢妄動?!」
祁驍像是沒聽見馮皇后的話似得,冷聲繼續道:「都料理好后,再去傳宗人府的人過來,讓他們給孤仔細的查好好的查,弄清楚了……到底是誰膽敢殘害皇嗣!」
祁驍轉頭看向馮皇后,一笑:「皇後娘娘大概也想知道到底是誰要害祁驊吧?娘娘若還要攔著,我就要多想了,究竟是因為什麼緣故……娘娘竟要如此包庇那人。」
馮皇后出了一頭的冷汗,脂粉脫落,髮絲粘在臉上,狼狽的跌坐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墨柔姑娘的手榴彈,感謝arrogance_wang姑娘的四個手榴彈和一個地雷,感謝秦時、無心玫玫、雲棧血煜、晚櫻夜飄幾位姑娘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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