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年夜,太子府寢殿的暖閣中,祁驍屏退眾人,同百刃一起過節。
百刃還在回味嶺南王妃的那封家書,有些怔怔的,祁驍給百刃夾了塊白玉豆腐,輕笑:「就這麼想你母親?」
百刃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下道:「快半年沒見了……」
祁驍搖頭一笑:「小孩子。」
百刃看著祁驍心中一動,傳聞祁驍在襁褓中時孝仁皇后就自縊了,想來……比自己要命苦多了。
大節下的,百刃不想引得祁驍想這些事,岔開話頭一笑道:「這幾盆長壽花開的真好,我屋裡原先也有兩盆,沒怎麼好好管過它,入冬前就敗了。」
祁驍偏過頭看了那幾株花一眼,笑道:「你喜歡明日我讓他們給你搬幾盆過去。」
「不敢勞動。」百刃哭笑不得,「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殿下對我……有些太好了,百刃生受不起。」
祁驍輕聲一笑:「這就算好了?」
祁驍端起酒盅一飲而盡,一笑:「我以前聽江德清說,我父皇曾因為我母后喜歡蘭花,命內務府在我母後宮里修了座百花台,遍收天下蘭花名種以供母后賞玩,皇城天冷,我父皇就讓人日夜在花台周圍點著熏籠,極盡奢靡……後來還是因為我母后看不下去,苦勸父皇,才將那百花台毀了,如今鳳華宮前面那片蘭花叢就是之前的遺迹了。」
百刃看向祁驍,祁驍現在說的,肯定不是皇帝和皇后了……
祁驍倒是不避諱百刃,他的身世本也不是秘密了,祁驍淡淡一笑:「跟我父皇比起來,我對你這點兒好處就算不上什麼了。」
百刃為祁驍把盞,低聲道:「這事兒我聽人說起過,聽說是孝賢皇后怕後世人看見百花台要說武帝昏聵,所以才命人拆了,武帝和孝賢皇后伉儷情深,實在難得。」
祁驍淡淡一笑:「伉儷情深……只可惜沒能白頭偕老……」
祁驍又幹了一杯酒,百刃察覺出祁驍不似方才一樣高興了,小心的看著祁驍的臉色安慰道:「武帝英年早逝,孝賢皇后也是不忍武帝泉下寂寞孤單才……才去陪他的,如此……也算是相伴終老了。」
祁驍嘲諷一笑:「你也以為我母后當年是自戕?」
百刃心裡咯噔一聲,頓了下啞聲道:「難道,難道是被……」
祁驍拿過酒壺來給自己滿上了酒,輕聲一笑:「想不想知道當年的舊事?這可是皇族秘事……就是到現在也沒幾個人知道。」
百刃臉色發白,滿臉不可置信:「誰這麼大的膽子……謀殺皇后,宗人府的人是死的么?!宗室的人就眼睜睜的看著?!」
「宗人府?」祁驍失笑,「當日的宗人令就是祁靖,宗室……宗室中倒也有要站出來說話的,但寡不敵眾,沒用,而且宗室們得著消息的時候,我母后已經自縊了。」
百刃眉頭緊蹙:「殿下方才不是說……孝賢皇后不是自願殉葬的么……」
祁驍又飲了一杯酒,嘲諷一笑:「自縊是真,但並不是她自願的……百刃,你就沒懷疑過么?就是武帝和孝賢皇后再如何夫妻情深,孝賢皇后也不至於拋下沒滿月的嫡子去殉情吧……」
「當日大喪,祁靖派成王妃……就是現在的馮皇后,派她給我母後送去了一段白綾,跟她說……舍母留子,那祁靖繼位後會依舊封我為太子,保我一生富貴;或是舍子留母,祁靖登基後會封我母後為太后,依舊讓她住在鳳華宮中,供奉不斷……若不選,那就等著母子二人一起去見武帝。」
「我母后怒斥成王妃,命宮人把她轟了出去,一面嚴令宮人嚴守宮門一面急召武帝最得力的幾員大將入京,只可惜……」
「只可惜太晚了,將軍們還沒進京就被扣上了擁兵謀反的帽子,我外祖一家的男子都隨軍在外,遠水解不了近渴,我母后在宮中等了三日,只等到了外祖一家被北狄流寇殘殺的訃聞……」
祁驍眼眶發紅,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道:「我母后無力回天,只得宣祁靖進宮,在武帝靈前讓祁靖發誓,要他善待我,呵呵……我母后也知道祁靖的話不可信,臨走前設法私下見了敦肅長公主一面,讓姑母要小心祁靖,她將我託付給了姑母,在寢殿中自縊了……」
祁驍看向百刃,聲音發啞:「可憐我母后殯天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
祁驍拿起酒盅來一飲而盡,借著烈酒壓下心頭大痛,低聲慢慢道:「我母后,我外祖一門十三口……都死在了祁靖那豎子手裡……血債血償,這筆賬,我遲早會同他算的。」
百刃幾番隱忍,終究撐不住紅了雙眼,祁驍說的輕描淡寫,但百刃也能猜到當日宮中風雨飄搖,孝賢皇后一力擔下一切的情形,他就知道……能生下祁驍的女子,定然不是那軟弱之人。
祁驍抬頭看向百刃,輕笑一聲:「怎麼哭了……想到你母親了?別難受,百刃,你比我命好。」
百刃偏過頭將眼淚抹了,誰知越怕丟醜越是遮不住,他心裡像是被一把鈍刀來回的捅似得,祁驍越是輕描淡寫,他越是難受,眼睛彷彿也不是自己的了,似是要替祁驍將這些年的眼淚都流出來似得,祁驍失笑:「怪我,好好的小年夜,不該提這些……」
百刃搖搖頭,替祁驍滿上酒盅,啞聲正色道:「來日我若能順利繼位,東陵一族嶺南十九城,定全力幫扶殿下……助殿下早日剷除佞子,以正山河。」
祁驍胸中苦悶一掃而空,笑了下端起酒盅來同百刃碰杯,快意道:「好,若來日我先你一步繼位,那嶺南王的位子,我定替你奪下!」
百刃仰頭將酒幹了,一想到祁驍方才說的話心裡又難受起來,狠狠一捶桌案低聲怒吼:「那是皇后啊!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祁驍起身將百刃攬進懷裡,失笑:「別動氣……好了好了,好孩子,你快把我的心哭碎了……」
彷彿受了偌大委屈的是百刃似得,祁驍又哄又疼,柔聲道:「別難受……我母後走前曾留給我一句話,要不要聽?」
百刃抬頭看向祁驍,哽咽著點了點頭,祁驍啞聲慢慢道:「我母后自縊前,讓敦肅長公主跟我說……她說……驍兒,來日若是知曉前事,不必太過介懷,死生大事,向來由不得自己。」
「你父皇為了大襄戰死,死後英靈永駐國土,歲歲年年為你守護四海,保你海晏河清;母后我是為你而死,死後魂魄永守皇城,時時刻刻為你祈福安康,佑你福壽綿長。」
「日後就算有一萬分不如意,要想到……爹娘其實都在,不必傷懷。
「所以說……不用可憐我,我也不用別人同情。」祁驍眼中水光點點,溫柔又堅定,指了指天一笑,「我父皇母后都天上看著我,我是正統嫡子,生來的天潢貴胄,不管祁靖那廝如何遮掩……這都是他改變不了的,祁氏列祖列宗都在庇佑著我,這血海深仇,早晚會得報。」
百刃眼淚蜿蜒而下,不住的點頭,祁驍寵溺的將人摟在懷裡,靜靜的看向窗外夜空,不知窗外繁星點點哪顆是他母后,不知她看見沒有,他祁驍孤孤單單快二十年,終於有個為他不甘為他苦,為他流淚為他疼的人了。
翌日百刃是被窗外陣陣的鞭炮聲驚醒的,百刃微微蹙眉:「幾時了?」
祁驍坐在床頭,聞言一笑道:「剛卯時,再睡會兒吧……」
百刃昨日哭了太久,這會兒眼睛還難受著,揉了揉低聲呢喃:「殿下怎麼每日就起得這麼早……」
「這算早?」祁驍笑了下,其實若不是百刃在,他睡的還少,祁驍俯身拿過一物遞給百刃一笑:「看看。」
百刃接過來一看臉微微紅了,這是他昨日送給祁驍的玉玦,祁驍讓人用金線做了穗頭穿成了玉佩,百刃輕撫玉玦上的圖紋低聲道:「殿下若是以後不喜歡了,就是砸了毀了,也千萬不要把這個送給別人。」
祁驍輕笑:「你給我的東西,我怎麼會不喜歡了。」
百刃微微蹙眉:「殿下,我說真的,以後不戴了,要不好好的收起來,要不就毀了,千萬千萬不要送別人。」
百刃難得這樣執拗,祁驍只當他是在撒嬌,點頭應著:「放心,我定不會送別人就罷了,你也太多心了,我說會一直戴著,你不信?」
百刃一笑:「那就最好了……這是保平安的,聽說很靈驗。」
祁驍挑眉,忍不住逗他:「既然靈驗,你之前怎麼不戴?」
百刃搖頭一笑沒說話,祁驍看著他眼睛還紅著嘆了口氣,讓人擰了冷帕子送了進來,親自替百刃敷在眼上,低聲道:「平日里那樣剛強,昨晚倒成了孩子了……你今日也別走了,嶺南王世子殿下大過年的紅著眼從我府里出去,這傳到外面就成了大事兒了。」
百刃想起昨晚的事來心裡還是難受的很,又很難為情,低聲遮掩道:「沒有,昨天……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
祁驍撐不住笑了:「一壺酒,你喝了有三杯么?真將我嚇壞了,之前被祁驊那畜生將脖子撓花了都不見你落淚,昨晚竟哭成那樣……」
百刃羞紅了臉:「別……別再說了。」
百刃為什麼哭祁驍自然是知道的,他得了便宜又賣乖,笑道:「好好不說,那你先答應我,今日不走了。」
何止是不走,百刃連這個房門都不想出,他一向在人前隱忍自持的很,現在頂著這一雙眼哪兒也不想去了,百刃點頭,祁驍滿意一笑:「我讓他們去你府里拿你的朝服,明日進宮咱們一起去。」
百刃無可無不可,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奶油餅乾、gyla、dada、yjg、learnwait、偌煙、淺淺、公子無憂、阿水水、彎豆姑娘的地雷,感謝喵公主她媽姑娘的兩個地雷感謝角頭老大姑娘的手榴彈
致歉致歉,昨天斷更了一章,大家大概看見千鶴的請假條了吧?t-t,因為吃太多太雜吐到脫水什麼的……要不是實在沒法更新我真心不想告訴大家的,太丟人了。
昨天沒法上來,今天補一個祝福,祝妹子們中秋月圓人團圓,事事如意,闔家幸福,愛你們,么么噠
謝謝支持mua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