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決戰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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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玉人被侍從帶了回去敷藥,卻不忘吩咐人到秦玖所居住的院外守著,防備秦玖逃走。若說前幾日連玉人還真以為秦玖是被林昭媛設計抓回天宸宗的,經曆了今日被秦玖刺殺,以及聽到了宮中的林昭媛事敗後,他便知道不是了。很明顯,她這次回來就是要對付他的,所以前幾日是決計不會逃的,但聽到了顏聿要來的消息,或許她真會逃走。
當晚,秦玖所居住的小院裏裏三層外三層地布滿了天宸宗的弟子。就連屋內伺候的侍女,除了荔枝,又多了他的貼身侍女倚紅和偎翠。
於是當夜,秦玖便在重敵環伺下上床歇息。
這一夜,秦玖注定是不能安眠了。
屋外的廊下,紅燈籠徹夜亮著,隱約能聽到天宸宗侍從在院門外巡視的聲音。秦玖知道,過了五更天,侍女們便會來催她起身裝扮,畢竟,在她們看來,明日可是她的好日子。
秦玖睡不著,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連玉人那句話——顏聿來了。
自從那一次顏聿帶領府兵去救了她和榴蓮後,她便曉得他不似表麵那麽簡單。可對手是連玉人,秦玖不能不擔心。
天宸山畢竟是連玉人的地盤,顏聿初來乍到,對這裏的地形並不熟悉,他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天宸宗的這個所在,畢竟如今這個隱秘所在就連秦玖之前都不曉得。倘若在顏聿帶兵尋找時,連玉人派人暗中出手,或者引他們到陷阱,那顏聿豈不是隻能束手待斃。
秦玖再也躺不下去,起身著好衣衫。
窗外傳來一聲低低的貓叫聲,這聲音讓秦玖一怔。天宸宗中也可能會有人養貓,隻是這聲貓叫聲卻有些耳熟。她飛速下了床榻,就聽得窗子被什麽撞開了,轉首看去,卻並沒有東西,隻是窗子開了一條縫。
待她將窗子關好,慢慢走到榻前坐下時,乍然看到麵前的桌案上立著一隻紅嘴鸚哥兒。
一身白羽在黯淡的燭火裏閃著亮光,頭頂上那撮黃羽毛更是閃耀著金子般的光澤,一雙黑豆眼直直地盯著秦玖。
那是黃毛。
一人一鳥對視著。
黃毛看到了秦玖,顯然相當激動,黑豆眼中的神情分明就是久別重逢後的悲喜交加,倘若不是鳥而是人,此刻絕對要和秦玖來一個大大的擁抱。隻可惜是鳥,它隻能撲棱著翅膀飛落到秦玖肩頭,先是用紅嘴啄了啄秦玖,對她將它拋棄在麗京表示憤懣。接著它又在秦玖臉頰上蹭了蹭,表示它對秦玖多日來的思念。末了,它呢喃一聲,“九爺,可想死鳥了。”
秦玖怎麽也沒想到黃毛會來這裏,她當初是將它留給榴蓮了。麵對黃毛的親熱,秦玖不為所動,她沉著臉一把將黃毛從肩頭上扯落,提著它的翅膀將它放在自己膝上,壓低了聲音問道:“誰帶你來的?”
黃毛頗委屈,要知道它能躲過天宸宗戒備森嚴的守衛找到秦玖,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不過,黃毛歪了歪頭。它可是一隻深明大義的鳥,知道現在事態嚴重,就不和主子計較了。
“閻王爺。”黃毛啄了啄秦玖的手心,說道:“你出去找白耳,它帶你找閻王爺,我將外麵的人引開。”原來,方才那聲貓叫並非錯覺,而是白耳也來了。
院子裏亮堂堂的,紅燈籠將屋簷上的積雪都映得紅彤彤的。
秦玖將黃毛放飛了出去,它在空中盤旋了一圈,落在屋簷上,發出一聲哎喲的聲音。這聲音怎麽聽都和秦玖的有幾分像,不枉黃毛跟了她這麽久。
外麵的天宸宗弟子聽到聲音,循聲追了過去。
隔了片刻,黃毛的聲音又從另一邊傳了過來。不過,令他們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追到了聲音發出的地方,卻並不見人,而那聲音聽上去卻的的確確是秦玖的聲音。
這也不怪天宸宗弟子無能,隻能怪他們沒想到那不是人,而是一隻鳥。
就在這些人被黃毛耍得團團轉的時候,秦玖趁機從院子裏躍了出去,剛站穩,一道黑影從眼前閃過,朝著她喵嗚了一聲,正是白耳。
秦玖循聲跟了過去,白耳帶著她向北麵跑去,過了幾間屋舍,便到了一處林子。借著黯淡的月光,秦玖隱約看到一道人影在黑暗中佇立,白耳奔到了此人麵前。
一身黑衣,黑巾蒙麵,看到秦玖,那人低聲道:“九爺,請隨我離開。”
“你是誰?”秦玖問道。
黑衣人低聲道:“我是嚴王的人,是被他派到天宸宗來的。王爺決定攻打天宸宗,要我先將你送出去。”
“這麽說,他是知道天宸宗如今這個所在了。那他應該也知道,連玉人已經布好了陷阱要除去他。”既然顏聿有派人潛伏在天宸宗,那麽這裏的一切,顏聿應當都知道。
“九爺請隨我離開吧,王爺已經有了周密的計劃,這次一定可以將天宸宗剿滅。”黑衣人有些焦急地說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你要帶我離開之處,怕是一個秘密通道吧。”秦玖不動聲色地問道。
黑衣人一怔,還未及說話,秦玖卻已經了然地笑了。
這個人既然是顏聿派來潛伏到天宸宗的人,他若帶著自己離開了,顏聿在天宸宗安排有人的事實就會被連玉人知道,他一定會有所警惕。那麽,顏聿的計劃或許會被看透也說不定。眼下,她並不適宜離開。
秦玖今晚之所以急著要去見顏聿,是想告知他天宸宗的情況,如今知曉他已經全部知道,她反而不想離去了。她要留下來,助他一臂之力。
“你回去告訴王爺,我不會走的。連玉人不會對我怎麽樣,我在天宸宗和離開天宸宗都是一樣的。”秦玖淡淡說道。
“九爺!”黑衣人很是焦急,但是秦玖卻根本不再理睬他,而是轉身沿著回路大步而去。
連玉人的侍從追著黃毛一番折騰,最終追丟了,以為秦玖逃了出去,正戰戰兢兢不知如何向連玉人交代,卻聽侍女來報,說秦玖好好待在屋內梳頭呢。
天色大亮時,秦玖被荔枝等一眾侍女收拾停當。
大紅喜服,華貴鳳冠,珠光輝映,豔光流曳,輕施薄黛的麵龐美豔如雲霞。
秦玖從鏡中瞥了一眼自己鳳冠霞帔的模樣,唇角浮起一抹冷笑。她自然絲毫沒有新嫁娘的喜悅,隻覺自己猶若穿了一襲戲服,正要粉墨登場。
這大婚於她而言也不是婚嫁,而是一場戲。這兩年來,她似乎時時都在演戲,而這最後一出戲,她更是一定要演好了。
八人抬的喜轎在吉時準時來接秦玖。
跨火盆,上花轎,自始至終,她唇角都噙著嫵媚動人的笑意。花轎起,嗩呐聲聲,鞭炮齊鳴。片刻後,花轎落,有人掀開了轎簾。
秦玖在荔枝的攙扶下步出花轎,頭上喜帕驀然被人揭起,眼前日光璀璨。
連玉人在不遠處長身玉立,一身喜服在日光的映照下流動著耀目的輝光,經過一夜歇息,他臉色早已恢複,看樣子傷勢並無大礙。他看著秦玖,那雙平日裏看上去溫雅無害的黑眸中流淌的卻是冷酷玩味,以及掌控一切的自得。
秦玖環視四周,發現此處並非連玉人所居住的院落,而是昨日她刺傷連玉人的斜坡上。
“阿玖,你向下看!”連玉人背負著雙手,朝著秦玖一抬下巴。
這一瞬,秦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走到斜坡上,向下俯覽。不遠處,數千名黑衣武士出現在視野之內,黑甲和槍戟折射著日光,閃耀著刺目冰冷的寒芒。
有一人,在那些武士前負手凝立。
他身披墨氅,領口鑲著一圈朱色狐毛,這墨色和朱色配得極好,所透出來的那種妖嬈而冷魅的味道,讓人瞬間移不開視線。
他,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一步步走來。風起,墨氅在身後翻卷如鷹翼。
很悠然的姿態,卻給人很強烈的壓迫感。明明是站在坡下,卻給人一種俯視天地的姿態。
秦玖的目光緊緊鎖住那愈走愈近的人影,隨著他一點點地走近,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和壓迫感在心底湧現。
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顏聿。
她的心髒,隨著他的逼近,跳得越加猛烈,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四肢百骸內遊走,她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或許,是身子太過虛弱的原因吧。
他的人越來越近了,這種心跳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冬日的山林覆蓋著皚皚白雪,在日光下閃爍著。常青的鬆柏間夾雜著一棵棵梅樹,豔紅的花朵兒在風裏吐豔。這些平日裏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景色,此刻在眼中,好似渲染成了一幅絕美的畫。
顏聿在一棵梅樹下停住了腳步,抬頭仰望,溫柔的目光穿越重重阻礙,抵在她心中。他朝著秦玖微微一笑,卻是對連玉人道:“連玉人,我來接我的女人!你敢不敢和我單獨對決?”
淡淡的話語,邪邪的、痞痞的笑容。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似乎他來,並沒有跋涉多遠的路,隻是到鄰家去接自己的妻子一般。
隻是,秦玖卻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要求和連玉人單獨對決。她不曉得他到底有怎樣的計劃和打算,但是,要求和連玉人單獨對決,秦玖認為,這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顏聿顯然不知連玉人修煉了絕魂大法。就連秦玖都吃不準,連玉人的武功高到了什麽境界。
顏聿有自己的打算。他並不是收到連玉人和秦玖的喜訊後才來的。從離開麗京那一天,他就開始籌劃如何除掉天宸宗。這期間他並沒有放過麗京的消息,一得到秦玖去江湖上遊逛的消息後,他第一個反應是,她也許是來麟州找他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這隻是他的奢望。其後,他得到了秦玖留給榴蓮的信箋的內容,他很快便猜到,秦玖是去找連玉人了。
她既然知道了林昭媛有問題,自然是該留下來襄助榴蓮,既然她離開了,那隻能是去對付連玉人了。
他當機立斷,上書朝廷,調兵遣將,向天宸山而來。半路上得到了秦玖要和連玉人大婚的消息,這讓顏聿更加心急如焚。
他率軍一路疾行,早在幾日前就已經到了天宸山。
朝中兵力大多用在和北燁國的戰事上,顏聿這次調來的是聶仁麾下的兵將,其中包括數百名特殊的精兵,是由當初扮成乞丐接近秦玖的周勝統領。周勝和聶仁一樣,同是顏聿的部下,當初奉顏聿之命接近秦玖,是要查探秦玖身份的。他最善於帶領部下隱藏身形,在臨近天宸宗時,顏聿率領兩萬人聲勢浩大地接近天宸山,而周勝卻早已在一天夜裏帶領他的部下從另一條路悄然入了山。
此刻,顏聿要做的,便是將天宸宗的主要弟子吸引到他這裏,給提前進山的周勝進入天宸宗偷襲的機會。
“要和我單獨對決也行。”連玉人靠近秦玖,一手摟住了秦玖的纖腰,另一手撥弄著她衣衫上垂著的流蘇,慢悠悠說道:“顏玉衡,你看到這個冰坡了嗎,這簡直是老天專門為你準備的。你若是能成功攀緣上這道冰坡,來到我麵前,我便答應和你單獨對決。”
秦玖這才忽然想起,昨日連玉人問她這道冰坡美不美時那種詭異的笑容。那個時候,他就想到要這麽對付顏聿了吧,這麽說,他所謂的陷阱就在這裏了。
秦玖心中一陣慌亂。
這道冰坡的確很美,尤其是反射的日光,那樣流光溢彩,可映在秦玖眼中,卻耀眼冰冷猶若刀子。要想攀爬上這道冰坡,對於輕功絕好之人,其實也並非不可能,隻是秦玖生怕連玉人使壞。
她想對顏聿說,不要答應他。
顏聿仿若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在冰坡之下仰首朝著她溫柔一笑,隔著那麽遠的距離,秦玖也能看出這笑容裏透著壞壞的邪魅。
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竟還如此。
“連玉人,一言為定!”他慢悠悠轉向連玉人,聲音冰冷地說道。
“一言為定!如此,嚴王便開始吧!”連玉人眯眼說道。
顏聿倒也不著急,他回身朝聶仁交代了幾句,背起了事先準備好的一隻箭囊,但秦玖看得出來,裏麵放著的卻並非羽箭,似乎是一根根精鐵打造的長刃。他背負箭囊,手執長槍,仿若一隻黑色的大鳥般,縱身向坡上躍去。
冰坡極滑,每一次落腳,人都會向後麵滑一段距離,幾乎是前進十步,後退五步。待到了高處,坡勢漸陡,眼看著前進得越來越慢,顏聿忽然從背囊中抽出幾隻長刃,施力甩在冰坡上。長刃呈斜斜的一字形,宛若梯子,他整個人便在紮在冰上的長刃上略一借力,便飛躍而上。若非輕功極好,是根本無法在刺入冰上的長刃上借力的。
秦玖的心始終提著,眼看顏聿縱躍的身影越來越近,已經攀至三分之二的路程,她心中稍安。便在此時,忽聽得身邊連玉人嗬嗬一笑,那笑聲有些詭異,無端讓她心中一寒。
“阿玖,我記得你喜歡看嚴王的戲,聽說他會挑滑車,可惜的是,本宗主從未親眼看過,當真遺憾。今日,本宗主倒是要見識見識嚴王這挑滑車的能耐。你往後看。”
連玉人的聲音裏透著冰冷的邪氣,一句一句鑽到秦玖耳中,仿若地獄魔音。
秦玖回首看了一眼,隻一眼,便覺得心神俱寒。在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備好了幾隻鐵滑車,看上去比之顏聿在明月山莊和聶仁打賭時所用的鐵滑車還要高大、沉重。
在這一瞬間,秦玖已經知曉連玉人要做什麽,臉色頓時慘白,身子不可抑製地抖了抖。
連玉人竟然要從冰坡上放鐵滑車。
她咬牙切齒道:“連玉人,你不能這樣做!”這冰坡並不寬,鐵滑車從高處滾下去,顏聿如何躲開?
“我自然要這麽做。”連玉人冷笑。
秦玖起身便要阻止,卻被連玉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阿玖,乖乖地看戲,否則你恐怕永遠看不到這麽精彩的戲了。”他忽然揮手,兩名侍從便將一輛鐵滑車推了下去。
顏聿望著頭頂上的鐵滑車滾滾而下,長眸眯了起來,唇角浮起一抹邪邪的笑意。這一笑,秦玖看到了。
那是安慰的笑,也是自傲的笑。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樣的笑容,秦玖忽然安定了下來。他在告訴她,他不會有事。
冰坡極滑,鐵滑車又重,更何況是從高處滑下,秦玖隻聽得隆隆聲瞬間漸遠,隱約看到顏聿在冰坡上身形縱躍了一下,再看時,他已經摔落在冰坡之下了。
秦玖一顆心幾乎都要跳出來了,卻見顏聿在鐵滑車滑近的那一瞬間一腳踏在長刃上,借力向一側的長刃上躍去,躲過了飛馳而下的鐵滑車。
隨即,不容他喘息一下,又有兩輛鐵滑車推了過來。
“玉衡,兩輛車。”秦玖呼聲剛落,兩輛鐵滑車便並排滑了下去。
這一次,顏聿根本無法向一側飛躍,因為兩輛鐵滑車已經占滿了冰坡。
電光石火之間,顏聿身形一縱,整個人便從風馳電掣而過的鐵滑車上麵躍了過去,是的,也隻有從上麵躍過了。他身上的披風被鐵滑車掛到,飄飄搖搖地落了下去。他沒來得及事先擲入長刃,隻來得及將手中長槍甩在了冰麵上。
連玉人目中厲光一閃,冷哼道:“嚴王,果然是厲害。這一次,卻看你如何躲過。”說著,四輛鐵滑車一起滑了下去。
兩輛在前,兩輛在後。
這一次,縱然顏聿要縱身躍到高處躲避,卻無法下落,因為他方一落下,後兩輛便也到了。
秦玖在發現這一次是四輛鐵滑車時,已經晚了,她眼睜睜看著四輛鐵滑車隆隆而下。秦玖一顆心在方才早已曆了數次沉沉浮浮,此刻卻宛若在油鍋中煎一般難熬。
四輛鐵滑車滑了下去,冰層早已在前幾輛車滑過時就已經開始碎裂,此番隨著四輛滑車滾滾而下,冰塊如雨般飛墜而下。
秦玖看到顏聿的身形似乎被四輛鐵滑車淹沒了。
被淹沒的不光是顏聿,還有秦玖的心。
這一刹那,她覺得眼睛好似被什麽眯住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看不太清,那紛墜而下的冰塊似乎每一塊都砸在了她心頭上一般,而她的心,麻木得根本感覺不到疼。
她自己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她已經朝著冰坡下麵躍了過去。
隻是,沒能如願。
她忘記了她身邊還有連玉人,他早已伸臂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生生拽了回來。
“秦玖,這一出戲,可看得痛快?”連玉人的話語在耳畔響起,她根本就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因為她的目光滑過冰坡時,驚奇地看到,鐵滑車早已轟隆隆而下,而他卻依然穩穩地站在冰坡上。
細看,便發現他手中那杆長槍已經插在了冰坡上,冰坡已經碎裂,露出了山體。長槍已經深入冰層下的山壁裏,而他整個人便是吊在長槍上的。
兩輛滑車是並排而下的,中間的間隙根本就容不下一個人,但卻容得下一杆槍。他便是看準了這縫隙,將長槍插在了冰坡上,整個人攀在槍把處,躲過了呼嘯而過的鐵滑車。
這簡直令人完全想不到。
隻是,雖然躲過了鐵滑車,但是人卻受了傷,顯然是鐵滑車滑過時所傷。秦玖看不到他的傷,卻看到他身上衣衫破敗,鮮血不斷湧出,就連握著長槍的手也被刮擦得流了血。
秦玖心中一鬆,這才察覺自己麵上微涼,原來不知何時流了淚。她抬手輕輕拭去,唇角揚起迷人的笑意來。
連玉人已經惱羞成怒,他招手對自己身後的人道:“看什麽,再來!”他沒料到顏聿這麽有能耐,竟然躲過了四輛滑車。他就不信,再來四輛,他依然能躲過。
此時的冰麵早已經被先前的鐵滑車碾碎,露出了底下的山體。顏聿不待再有鐵滑車滾下,早已施展輕功,飛速向上躍去。
連玉人眼睜睜看著顏聿猶若九天飛鷹一般,瞬間便站在了他麵前。
“連玉人,君子一諾,可是要說話算數啊!”顏聿飛落在他麵前,長槍拄地,懶懶說道。
形容雖然狼狽,可並沒有削弱他周身的氣度。他目光一轉,卻是移到了秦玖身上,先是在秦玖的鳳冠上流轉一圈,再眯眼打量了她身上的喜服,品頭論足道:“這一身衣服倒是鮮豔。隻不過這裙子太短了些,顏色也不夠正,鳳冠上的珠子倒是多,但就是個頭太小,配不上玖兒,生生將我家玖兒的花容月貌襯成了庸脂俗粉。還有,這轎子怎麽回事,隻四人抬的?連玉人,你好歹也是天宸宗的宗主,娶個妻子也忒是小氣了吧!”
連玉人氣得臉色鐵青,秦玖這一身喜服,他可是費了不少心力、財力去做的,竟被顏聿說得一文不值,讓他能不生氣嗎?
偏偏對方根本不看他的臉色,依舊滔滔不絕說道:“若是換我來娶玖兒,別的且不說,這轎子自然是要八人抬的,寬敞穩當。喜服自然要用上好麵料裁就,也不用什麽綢啊緞啊紗的,就用雲韶國那種暖絲織就的布,溫暖舒適。這上麵的花紋自然是要用金線繡的,前襟也要綴些紅寶石,這才顯得貴氣。嗯,這鳳冠上的珠子嘛,至少要有鴿卵大小,這才會燭光輝映,也不用太多,八顆足矣。對了,繡花鞋上也要來兩顆,另外,下轎時腳不能落地,要鋪紅毯,最好是從玖兒的閨房一直鋪到洞房,這才叫十裏紅妝。”
秦玖原本一顆心慌慌的,擔心得要死,及至聽他這一番不帶喘氣和停頓的話語,幾乎忍不住要笑。
連玉人已經氣得眯起了眼睛,眼看著這生死決戰狼煙四起鮮血四溢的戰場在顏聿的一番演說下,即將演變成京城鳳鳴閣的戲院,演的還是一出歡樂戲,遂當機立斷大袖一揮截斷了顏聿的話,“顏聿,你不是說要單獨對決嗎?好,本宗主倒是極想和你鬥一鬥,這就開始吧。”
這決鬥的戰場依然設在冰坡上。當然,此刻的冰坡已經不能稱之為冰坡了,因為冰層碎掉墜落,露出了山體,隻能算是一道山坡。
這一道山坡是最合適不過的比武之地。
山坡之下,是顏聿帶來的士兵。
山坡之上,是天宸宗的子弟。
顏聿的兵將要攻打天宸宗,就得從這道山坡攻上去。
這道山坡的中間地帶距離雙方的人馬都很遠,其他人是無法插手的。
兩人快步走到山坡之上,一上一下站定。
秦玖的目光越過連玉人,看到顏聿淌血的腿,從已經被刮擦成布條的衣衫開口處,看到了他腿上翻起的血肉,隱約露出了白骨。隻是看了一眼,秦玖就覺得疼得慌。顏聿已經受了傷,連玉人又練了邪功,他不可能是連玉人的對手。但顏聿似乎並沒將自己的傷當回事,隻是撕了一片衣衫簡單包紮了一下。
兩人對麵而立,誰也沒有言語。雙方的兵將也沒人說話,此刻無數雙眼睛都盯著中間這兩個人。
兩人唇角卻漾著笑意,不似你死我活的敵人,宛若朋友一般抱了抱拳。就在秦玖以為這樣的氣氛還會再延續下去時,兩人同時出招了。
哪裏還有方才的半分客氣,兩人的攻勢猶若暴風驟雨般,都是你死我活的招數,看得人目不暇接。
兩人皆用的是劍。
連玉人手中那把劍揮舞著氣吞山河的勁氣,招招指向顏聿的要害之處。反觀顏聿,他的劍法有著弑天滅地的凜冽,每一招都刁鑽至極。而他本人卻在霸氣之中,隱約透著閑散慵懶。他的劍招和他的人實在是不太相稱,看他的人,你會覺得這不是生死決戰,而是戲耍,但看他的劍招,卻又讓人心驚膽戰。
連玉人一劍刺向他胸前,又快又急,旁觀之人都隱約能聽到劍氣割破空氣的聲音,卻不想在距離顏聿幾寸處乍然落空,也不見顏聿是如何躲過的,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劍便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向了連玉人的咽喉。倘若不是連玉人見機躲得快,恐怕這一劍便會刺破他的喉嚨了。
雙方拆了十幾招,秦玖便看出來了,連玉人顯然並非顏聿的對手。
就在此時,秦玖身後的天宸宗內,一陣喧嘩聲傳來。
秦玖循聲望去,見從身後的天宸宗屋舍中從天而降無數黑甲勇士,而為首的那一人,竟是周勝。昨夜,那名來接自己的黑衣人說過,顏聿有自己的計劃。到了此時,秦玖方知,顏聿和連玉人在這邊單獨對決,暗中早已派人跟著潛伏在天宸宗的人從其他秘密途徑入了天宸宗。秦玖看到領兵之人是周勝還是十分驚訝的,周勝竟然是顏聿的人。天宸宗人俱是大驚,誰也不曾料到,這些人竟然從他們後方入了天宸宗。到底是天宸宗弟子,臨危不亂,立刻和周勝帶領的士兵們戰在了一起。
這邊連玉人發覺有變,很快便知曉到底是怎麽回事。冰坡之下,顏聿帶來的上萬兵馬整齊列隊,卻原來不論是顏聿還是這上萬兵馬,都隻是迷惑他的手段而已。
“顏玉衡,本宗主小看你了。”連玉人看到自己後方已經戰成了一團,冷冷說道。
顏聿一槍刺了過去,長眸之中厲光乍現,“連玉人,我真該感謝你的鐵滑車,否則我也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就吸引了天宸宗的視線。”
連玉人臉色蒼白,黑眸中忽有冷藍色的光芒閃過。
秦玖一眼瞧見,暗道不妙。她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連玉人修習了邪功,而且是最難對付的絕魂大法。這種功夫修習到第九重時,一旦發功,功力會忽然增長數倍。連玉人武功本就絕頂,若再增長數倍,那該是多麽可怕啊!
秦玖盯著地麵上不斷滴落的血痕,那是顏聿的血。因為用力,他腿上的傷口開始淌血了。方才他雖然沒有實打實地去挑滑車,而是憑著輕功去躲避,但到底是耗費了不少內力。他如今有傷,而連玉人很顯然此時已經開始運用絕魂大法。
秦玖一顆心瞬間沉了下來,唇角輕揚,浮起一抹決絕的笑意。
連玉人一劍刺過,那強大的勁氣擊得地麵落雪好似浪濤般騰起,伴隨著他身形的躍起,直直向顏聿刺去。這一劍的威力極大,顏聿也察覺到了,並不敢直接去碰,隻得縱身躲開。
秦玖知曉這一劍連玉人已經用上了絕魂大法,看到顏聿已經躲開後,她飛身從斜坡上滑了下去,瞬間到了連玉人麵前。
“你要做什麽?”連玉人穩住身形,長眸淺眯道。
“宗主,我有幾句重要的話想要和宗主說!”秦玖勾唇而笑,鳳目微翹,媚眼含春。
“阿玖是真有話,還是想讓嚴王歇息一會兒,好包紮傷口啊?”連玉人撤了兵刃,慢悠悠問道。
秦玖嫣然笑道:“宗主,我確實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嚴王趁機包紮下傷口,宗主應該也不會介意吧?”
連玉人冷冷一笑,轉首對顏聿道:“顏聿,就算你將天宸宗剿滅,我連玉人依然可以殺掉你。早晚也是一戰,就讓你死得心服口服,你暫且去包紮傷口,我和阿玖有話要說。”
顏聿低頭看了一眼不斷淌血的傷口,知曉血不能再流下去了。恰好貂蟬和玉環已經從下麵趕了過來,他遂退到一側,命兩人為他包紮傷口。
秦玖回首對顏聿一笑道:“嚴王,你可不可以離遠一點,我有幾句重要的話要和宗主說。”
顏聿臉色白了白,眉頭皺了起來,“什麽樣的話,我還不能聽了?”
“怎麽,嚴王是不肯嗎?我隻是和宗主說話,又不是打架,也不行嗎?你放心,宗主不會對我怎麽樣的,他還等著打敗你以後,將我娶回去呢!”她嫣然一笑,媚光四射。
顏聿長眸一眯,實在拿不準秦玖到底要做什麽。他生怕她將他支開,是要和連玉人拚命。但想了想,自己若是不趕緊包紮傷口,怕是也幫不上她的忙。
貂蟬小聲道:“王爺,傷口需要立刻止血包紮,連玉人暫時不會對九爺怎樣,王爺一會兒再打也不遲。”
連玉人眸中冷藍色光芒隕滅,雙目再次轉為瑩黑,他朝著秦玖一笑道:“阿玖,你是心疼為夫了嗎?”
秦玖臉色慢慢冷了下來,她抬手摘下頭上的鳳冠,端在手中打量了片刻,笑道:“連玉人,方才嚴王說我這鳳冠不好看,可否換一個?”
連玉人的臉色乍然變得難看,“阿玖,這鳳冠是本宗主千挑萬選的,他顏玉衡算什麽東西,他說不好看就是不好看嗎?”
秦玖唇角笑意盈然,眼角掃到顏聿已經退開,正被侍女圍在當中敷藥,“連玉人,你可曾聽說過,對女子而言,若是嫁給喜歡之人,便是沒有這些鳳冠霞帔,也是美的。若嫁給自己不喜歡之人,縱然再珍貴之物,看在眼裏,卻也是礙眼,這和嚴王卻是沒關係的。”
她說著,便將手中的鳳冠向連玉人懷裏拋去。
連玉人軒眉一凝,一股妖異的寒氣充斥麵上。他伸手去接鳳冠,卻不防秦玖便在此時出手了,十二根繡花針從秦玖袖中飛出,朝著連玉人激射了過去。
她的寬袖在她縱身躍起時,帶起來的淩厲的風將地麵上的雪蕩起一片。她在雪霧中乍現,雙手不斷彈動,紅色絲線從袖中不斷逸出。
連玉人伸出手中的劍,試圖砍斷那些絲線,卻驀然發現,這是徒勞的。就算南海鮫絲,在他的劍下也不過是普通的絲線,而秦玖的南海鮫絲早在她來到天宸宗時,他已經悄悄收走了。
眼前這些絲線,他可以確定是普通絲線,因為這些絲線是秦玖從她所穿的喜服衣角上拆下來的。
可這些普通絲線,他竟然砍不動。
他抬頭看向秦玖,卻見她漆黑的眸中紫光凜冽,讓那雙本就嫵媚的鳳目透著一絲妖異。
凜冽寒風本是北風,可是秦玖的七尺青絲卻逆風紛飛。而她身上,凜冽的真氣仿若旋風般,自下而上盤旋著將她一襲紅衣激蕩開來。此刻的秦玖,美得那樣冷酷,那樣具有侵略性。
她鳳目淺眯,笑靨如花,纖白的手指中捏著一個繡花繃子,上麵數朵紅色曼陀羅在日光下燦然綻放,開得那樣悱惻纏綿,紅得那樣耀眼而妖異。
這一瞬間,連玉人仿若看到了開滿紅花的黃泉路。
連玉人悚然一驚。他知道,他以往也小看她了。他不敢大意,忙運起絕魂大法,冷眸之中乍然間藍光迸發。
在他強烈的真氣縈繞之下,原本刺到他身前的繡花針瞬間改變了方向,向四麵迸發而去。
他冷冷一笑,就算秦玖的補天心經練到了最高層,她也根本無法用繡花針突破他的真氣。
“阿玖,你若是喜歡,我便陪你過過招,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他的笑容凜冽逼人。
秦玖寬袖一揮,手中繡花針牽扯著數根絲線再次刺向連玉人身上數處要穴。連玉人冷笑著不動,揮動手中利劍,將所有繡花針全部擋住了。
“阿玖,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話音方落,就覺得手腕處微微一痛。
手腕處沒有重要穴位,而所疼之處也根本就不是穴位。他抬手一看,發現手腕處有一點血珠,有一點點疼,但並不太疼。
“怎麽回事?”連玉人驀然抬頭。
秦玖鳳目微眯,微一用力,手中針線一根根收了回去。她捏著繡花繃子在冰坡上翩然凝立,淺笑道:“沒什麽,隻是有繡花針鑽了進去而已。”
連玉人大驚,這才感覺到,手臂的肌膚之下仿若有什麽東西宛若遊魚般在他血管之中遊走。
他練了絕魂大法,一根小小的繡花針絕對不可能刺傷他的肌膚,就算是刀劍,若沒有過硬的功力,就算刺中了他,也傷不到他分毫。可是這根繡花針,卻輕而易舉傷了他。
到底怎麽回事?
他乍然想到一種可能,看著她妖異的黑眸中那一抹淺紫,他忽然明了。
補天絕脈大法!
“你竟然練了補天絕脈大法?!”他震驚地說道,一臉的驚愣和不可置信。
秦玖幽冷一笑,“是的,就是為了最後對付你!”
“你,你,你……”連玉人伸手去捏手臂上的繡花針,卻在無知無覺中,不知它遊到哪裏去了。但是,他心裏非常清楚,這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管,遊移到他的心髒。
“上一次,我沒有刺中你的心髒,這一次,無論你的心髒長在哪裏,你都逃不掉了。”
全身血液歸於心髒,那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液流到他的心髒。
連玉人知曉自己大限已到,他指著秦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秦玖,你好啊,我低估了你的……狠心!”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秦玖這樣的狠心,不是對他的狠心,而是對她自己。
原來,她修習補天心經隻是一個幌子,她真正練的是補天絕脈大法。這種邪功威力無窮,你修習了若是不用,便不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傷害。但是,你一旦運用了這種功夫,那便是自己生命的終結。也就是說,這種功夫隻能用一次,它將人的所有功力和潛能在瞬間凝在一點,所以那根繡花針才能無聲無息地突破他的內力,傷到了他。
因為這種邪功會對人體的經脈造成極大的損傷,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施法者麵對的將是自己經脈寸斷而亡的結局。最恐怖的是,施法者不會立刻就死,而是要生生忍受著筋脈一點點地斷掉,直到死亡。
所以,這種邪功雖是天宸宗的武功,且威力極大,但鮮有人習練。連玉人甚至從來都沒有看過一眼這種功夫,但是,秦玖練了。
他從未想到,她會為了殺他,賠上自己的命,她對他究竟有多深的恨和厭惡。他竟還曾妄想要得到她的心,如今想來,真是癡心妄想。
他拄著劍立在那裏,望著秦玖嬌豔如花的容顏,忽然笑道:“這樣也好,也好!死在你手上,又有你不久後來陪葬,我也不算太虧。既然生前我們不能做夫妻,那便到了陰曹地府再做。生前我沒有征服你,死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放心,阿玖,我會在地下等著你的,我想筋脈寸斷的滋味比我這銀針刺心的滋味要難受千百倍吧!哈哈!”
他仰首大笑,唇角一道鮮血蜿蜒而出,眯眼瞥見顏聿從坡下不遠處快步奔了過來,挑眉道:“秦玖,上一次刺殺,你為何沒用補天絕脈大法?你原本還是舍不得死的是不是?這一次,是為了他?你怕我殺了他?你竟然為了他,甘願去死。”
連玉人眸中光芒一黯,唇角笑容慘淡,“我到底……到底是輸給了他啊!我猜,你是不會把自己練了邪功舍命救他這件事說出來的吧。”
秦玖確實不想,卻沒想到被連玉人猜到了。她抖了抖手中的繡花繃子,臉色有些慘白。
連玉人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痕,輕笑道:“你放心,我還真不想替你說出去。”
顏聿看到秦玖和連玉人打了起來,便知不好。他快步衝了過來,沒想到這兩個人卻停了手,站在那裏微笑著說話。
隻是,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是相當詭異的。
秦玖把玩著手中的繡花繃子,一雙鳳目卻是盯著連玉人,似乎他有任何異動,她手中的繡花繃子就會招呼過去。而連玉人卻看著他,神情莫測。
“玖兒,你沒事吧?”顏聿說出這句話,多少有些後怕。方才在包紮傷口時,看到他們兩人動了手,他就生怕秦玖吃了虧,如今看她好好站在那裏,心中稍安。
“我自然沒事,我們這不是在這裏好好說話嗎?”秦玖斜睨了顏聿一眼,便再次轉向了連玉人,“連玉人,白繡錦的武功,以及易容術都是你派人所教,當初她和嫻妃合作害了白家,也是你在暗中幫忙,對不對?”
“對!都是我所做,否則,就憑白繡錦一人,她又能翻起多大風浪!”連玉人平靜地說道,“阿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姑母白若衾不肯放過天宸宗,一心要除去天宸宗,我又怎會對白家手軟。”
“秦玖,你知道我這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連玉人忽然問道。
秦玖搖了搖頭。
“除去白家之後,我才以蕭樂白的身份去了麗京。我隻恨自己去得太晚,倘若我早幾年去,或許便能和白素萱相識。也說不定,我會因此改了主意,不會去對付白家。甚至許多事情都會改變,隻可惜,我終究去晚了一步。”他慢慢說道,心口處一痛,他知曉是那根繡花針已經遊走到了他的心口處。“你何時知道我是白素萱的?”到了如今,秦玖自然不會認為連玉人一直不知她是誰。
“我知曉你是白素萱,是在你扳倒了顏閔之後。你忘記了嗎,那一夜,你被姚昔兒帶到了那處老宅,我忽然出現在那裏。那一日,我本是盛怒的,本打算殺了你的,可是,我看到你後,看到你那一背的傷痕後,我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我聽說你接下來要對付的是顏夙,要逼他謀反。我想,這太好了,我終於找到繼續利用你的價值了。除去顏夙,也是我的心願。隻可惜,我最後錯算了顏聿,原本我也以為你支持的顏聿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而我,還有一個林昭媛做最後的王牌。”
可是,他沒想到,最後終究功虧一簣。就連林昭媛,也被她看了出來。
心口處的疼痛開始蔓延,起初就似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抓了他一下。隨後,那疼痛四處蔓延,他感覺到那根繡花針似乎分成了兩根、四根、八根,他這才曉得,秦玖刺進他手腕裏的不是一根繡花針,而是黏在一起的許多根。此刻,這些繡花針分開刺在他心中,這刺心的感覺當真是銷魂啊!
他撐不住了。
他背靠著大樹,慢慢滑落下去。
“我會等著你!”他死死望著秦玖。
在最後一刻,他想的是,倘若他早兩年到麗京,早日遇到白素萱,是否這一切都會改變?
會改變嗎?她會愛上他,而他會為了她放棄自己的一切謀劃?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真的不知道。他愛的,是眼前的秦玖,是忍辱負重的秦玖,是心狠手辣的秦玖。他最愛看的,便是她在他麵前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裝作一個蕩婦的樣子勾引他。她以為自己演技高明,但早被他看穿了內心。
他從不知當年的白素萱是什麽樣子,他隻知道秦玖是什麽樣子。
可是,她到底還是白素萱,她注定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和他這樣的人為伍。
日光透過光禿的枝丫映在他比雪還要白的臉上,秦玖走上前去,將他那雙妖異的眼睛合上了。
“他死了!阿玖,你殺了他?你怎麽殺的他?你有沒有受傷?”顏聿問道。
“怎麽?”秦玖勾唇笑了,“難道我不能殺他?你這是在興師問罪?”
顏聿自然不是,他是擔心秦玖,擔心她受傷,因為連玉人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你看我像受傷的樣子嗎?”秦玖搖了搖手中的繡花繃子,“我早說了,我可以輕易殺他,你卻不能。我不過是說了幾句情話迷惑他,他便以為我當真要和他好,和我離得那麽近,你說,我對他下手,那還不是十拿九穩,哪裏像你,拚成這樣!男人啊……”秦玖伸出手指,在顏聿臉上輕輕點了點,“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玉衡,你以後可要提防女人啊!”
顏聿終於確定,秦玖是安然無恙的。
“對於我來說,世上的女人隻分兩種:不是秦玖的女人和秦玖。不是秦玖的女人,我不會去理睬,自然也不會上當。假若是秦玖,她無論怎麽對我,我都巴不得。”他走上前,一把將她擁在懷裏,在她耳畔輕聲而驚惶地說道:“素素,我們都還活著,真好,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路行軍至此,生怕再也見不到她的煎熬,在這一刻終於消散。
他懷裏擁著真實的她。
秦玖依偎在他的懷裏,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這些日子裏苦苦的掙紮究竟是為了什麽。以前,她從未覺得自己欠了他,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利用著他,而他,卻是那樣地包容她。
在這最後的一刻,她終於保護了他一次,保護她深愛的人。
原來,他也是一個在自己生命裏如此重要的人,隻是她一直未能如此清晰地覺察。他的無賴、他的邪魅,讓她自動忽略了他的感情。而此刻,她可以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她便覺得很滿足。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如此有力、溫暖,帶著熟悉而讓人安定的氣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麵前為什麽會感覺到如此的安全,安全得叫人可以放心地睡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睡的。
她也知道,她恐怕真的牽不住這雙手了。
這一刻,秦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疼,如此的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這種疼,讓她辨不出到底是經脈開始斷裂,還是別的什麽。
她在心中說道:“是的,還好我們活了下來。所以,玉衡,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顏聿真的不能相信,她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依偎在他懷裏。這是不是表示,她願意接受他了?
秦玖卻慢慢地推開了他,唇角笑意淡漠而慵懶。
顏聿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乍然一沉。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淚珠兒,隨我走吧,回麗京,或者回麟州,好嗎?”他說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膽戰心驚,生怕她一開口就是一個“不”字。
秦玖笑了,“玉衡,你知道方才殺了連玉人後,我在想什麽嗎?”
“想什麽?”
“我在想,玉衡,這一次我終於不欠你什麽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天宸山是不是來救我,但我就當你是為了救我而來的。所以,我動手除去了連玉人,便是不想再欠你什麽,我不想讓你因為救我而再受傷或者有別的閃失,那樣我心中會一輩子不踏實。如今,無論怎麽說,是我救了你,否則,你根本就不是連玉人的對手,對吧?上一次,你離開麗京去麟州,我還覺得有些愧疚,如今,倒是沒有了。我想我們之間的賬也算是兩清了。我的確有想去的地方,但恐怕不會和你是一路了。”秦玖的語氣那麽溫柔,可是字字句句都紮到了顏聿的內心。
她說她不再欠他了。
她說他們兩清了。
她說她要離開了。
她終究,還是不肯接受他。
“那也好。”顏聿慢慢將目光移開,盯住了山間的枯樹,“那你要去哪裏?”
秦玖搖了搖頭,輕笑道:“玉衡,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著除掉連玉人。如今終於除掉了他,完成了我最後的心願,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了。或許,我會跟隨楚鳳冷去遊玩,也或許,會去找連城。總之,我是心無牽掛了。”
顏聿長眸微合,薄唇輕輕一勾,笑道:“也好,不管去哪裏,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秦玖點了點頭,“你也是。最好早點找一個女人照顧你,屆時,假若我恰好遊玩到了麟州,說不定還可以去喝你的喜酒。”
“會的。”顏聿笑得淡然,“隻不知發請柬時能不能找到你。”
秦玖淡笑,“那倒也是啊,那便讓顏逸代我去喝吧。說起來,顏逸近來好嗎?”
“他很好,來時讓我一定要救下你。枇杷隨身保護著他,他很安全。”
秦玖點了點頭。
天宸宗群龍無首,很快在周勝和聶仁的聯合夾擊下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黃毛從林中飛了出來,看到秦玖,徑直撲落在她懷裏。
秦玖抱著黃毛,撫摸著它身上的白羽,笑得嫣然如花。
聶仁和周勝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兩人客客氣氣地站著,氣氛有些不對。
周勝對著秦玖豎了豎大拇指,說道:“秦姑娘,周某除了王爺,再沒佩服過別人,這一次對秦姑娘可是真心佩服。王爺,不如以後就讓我跟了秦姑娘吧?”
聶仁一腳踢在周勝腿上,“一邊兒去,要跟也輪不到你啊!”
周勝咧著嘴,“我早就跟了秦姑娘了,你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別來和我搶。”
“王爺,秦姑娘,我們是不是該下山了?”周勝問道。
“也是,一起下山吧!”顏聿轉身對秦玖道。
“你們先走吧,我還要到天宸宗去拿些東西。”
“也好!那我們先下山了。”顏聿低聲道。
周勝和聶仁麵麵相覷,“那個,那個,九爺,不一起走嗎?”
秦玖微笑道:“反正不是一路,一塊兒走還是要分開的,就此別過吧!”
“是嗎?”周勝撓了撓頭。
顏聿帶著士兵很快撤了下去。
秦玖獨自站在斜坡上,撫摸著懷裏的黃毛。
日光如此明亮,眼前白光閃耀,秦玖聽得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她開始覺得身上經脈一陣疼痛,她知道,那是經脈斷裂的前兆,沒想到竟是如此的疼。
她不知這樣的疼痛自己要承受多久才可以死去。好在這樣的疼痛過了一陣便過去了,她撐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日光好似流金,透過樹叢照耀在她身上,她根本沒有察覺,從她袖中滑出來一隻玉鐲。
這是一隻曾經被摔碎的玉鐲,如今被金絲箍了起來,已經成為了一隻很別致的金鑲玉的鐲子。
玉鐲在白雪上閃耀著碧綠的光澤,如此的精美,如此的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