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要愛別人
慶帝駕崩的消息當日便在麗京城傳開,對外隻說是寺廟失火,救治不及。所幸,這些日子,榴蓮和顏聿一道執掌朝政,朝中倒是並沒有發生變亂。根據慶帝遺詔,榴蓮被立為皇太子,在顏聿的輔佐下,開始正式監國執政。嫻妃被關入監牢,坦然接受她應該受到的懲罰。
接下來數日,便是慶帝的葬禮,京中禁一切絲樂,處處縞素。顏聿和榴蓮自然是最忙碌的,秦玖倒是閑了下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她沒有去天牢中探望顏夙,到了此刻,她已經覺得自己無顏再去見他。她也沒有去看顏聿,他為了她誤殺了慶帝,她此刻再出現在他麵前,本身就是對他的一個致命的打擊。
尚楚楚的傷情已經基本穩定,隻需要細心養著。尚思思和嶽敏便帶她回了雲韶國。秦玖和枇杷也回到了秦府。
半月後,一個意想不到的噩耗傳了過來——靜太妃自縊。
聽聞這個消息,秦玖在府內再也待不住了。她去了嚴王府,卻聽府中下人說,顏聿去了帝陵。靜太妃大半生都被囚禁在帝陵,到最後,竟還是選擇了回到帝陵中。秦玖不知道,她到底是為了先帝,還是為了慶帝,這件事,或許隻有靜太妃一個人知道。
出城後,天空便飄起雪花,撲麵而來的寒風中夾雜的細碎冰涼,讓她從臉上冷到了心裏,一瞬間清醒如初。她很想快一點見到顏聿,她知道她或許做不了什麽,但是她非常了解他此刻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將母妃從帝陵中救出,卻再一次失去了她。快到帝陵時,秦玖拉住了馬的韁繩,一陣疾風吹過,迎麵刮來大片雪花,舉起袖子遮擋的瞬間,她看到了顏聿的馬車。
馬車停在龍吟湖畔,顏聿靠在馬車一側,麵朝著帝陵,背影高大而落寞。
遠處青山隱隱,愈加巍峨壯麗。龍吟湖已經結了冰,閃耀著寸寸寒光。湖畔一側的樹木覆了薄薄一層霜雪,看上去好似披了一層銀裝。
舊地重遊,總是有一些你試圖忘記卻忘不掉的往事,在這一刻紛至遝來。她望著那抹炫黑色的背影,記起她便是帶著他從這龍吟湖中,見到了他的母妃。也記起在這龍吟湖中,她走火入魔,是他渡氣給她。還記起,在山上的山洞中,是他用正派玄功壓製住了她的走火入魔。
秦玖將馬兒拴在一側的樹上,漫步朝顏聿走去。
“你來了!”仿若早就知曉秦玖會來一樣,顏聿聲音低啞地說道。
細碎雪珠盈麵,眯了雙眼,秦玖凝視著顏聿蒼白憔悴的麵容,一顆心似乎狠狠抽了一下。
“我來,原本想見靜太妃最後一麵。”秦玖心中一陣絞痛。
她記起,靜太妃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欣喜而歡悅的表情,她拉著她的手,給她戴上那隻玉鐲。那是她自來到京城後,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長輩的溫情。
“昨日,她還親自做了我最愛吃的膳食,而今日,她便去了。是我沒看好她,這些日子我的確很忙,沒有好好陪她,我若能多陪陪她,或許,她就不會去了。”
“不是你的錯!或許,去了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在秦玖看來,活著對靜太妃確實是一種折磨。當年,雖然她是被慶帝強迫,可她還是覺得對不起先帝。
顏聿回首問道:“我母妃送你的那隻玉鐲,原本摔碎了,不知你後來是扔了它,還是保留著。倘若是扔了,就算了,若是還在,可否將碎片還給我?也好讓我留個念想。”
秦玖怔了一下,未料到他竟再次向她討要玉鐲。她記得,當日他說過,“就算是碎了,也還是你的。”
秦玖沉默了一瞬,“我還留著。”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現在想想,覺得應該告訴你。”顏聿慢慢說道。
“當年,素素的繡樓失了火,我被皇兄囚禁晚了一步,到了那裏,隻看到一具枯骨。當時我以為素素不在了,但很快就聽說,夙兒先我一步去了那裏。他將消息封鎖得很嚴密,我並不知他是否救出了人,但是,我看到他依然如常上朝,並不顯得多麽悲傷。我便猜到,他或許已經救出了素素,那一具枯骨,並非素素的。果然,被我暗中查到,當日他救了一個女子出去,並且給她秘密療傷。但是,我一直沒查到他將她帶去了哪裏。但從那時,我便猜測,素素沒有死。這三年來,他沒有對哪個女子表示出愛慕之意,直到去年底,他忽然對蘇挽香展開了追求。我覺得很奇怪,暗中調查後發現,蘇挽香並非蘇相之女。我猜測她可能是素素,在祈雪節上,我用牡丹花試探,曉得她和素素有幾分相似,雖然還是有些不同,但我覺得她可能就是素素。她看起來是失憶了,我不知道失了記憶的素素,會不會還是原來那樣。”顏聿背著身,他雖是在和秦玖說話,但目光掃向的卻是遙遠的雪野。
“我當時確實以為她便是素素,是夙兒救了她,那麽便讓夙兒和她在一起,或許是對的。可是後來,我很快便發現她不是素素。但夙兒似乎並沒有發現,或許是因為是他親自從火場中將她救出來的緣故。”顏聿慢慢轉過身,這一次,目光終於凝注在了秦玖身上,“我告訴你這個,隻是要說,夙兒從來沒有對白素萱變過心。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她。也許,白素萱和他就是上天注定的一對,而我對白素萱隻是一廂情願。”
這句話,讓秦玖心中一震。
當年,她就覺得蘇挽香和她有些像,起初,她以為顏夙喜歡她,是因為她和蘇挽香像,因為那時,她還以為蘇挽香就是蘇青的女兒,顏夙早在去蒼梧山探望她母妃時,就已經喜歡上蘇挽香了,愛她隻不過是因為利用。後來,她隱約知道,蘇挽香是在模仿她。那時候,她也隻是自嘲一笑,倘若顏夙因為一個人和她相似就愛上了她,那這份愛也不過如此。如今,她才曉得,原來,他一直以為蘇挽香就是她。
顏夙竟然當蘇挽香是她!
回到麗京城後,她和顏夙之間的一切過往,在腦中一幕一幕閃現。
那一夜,他在玲瓏閣奪花燈,她一直以為他是拿她的東西去討好蘇挽香,卻原來,他是在用花燈試圖喚起蘇挽香的記憶。
祈雪節上,他送給蘇挽香的芍藥衣,原來是在兌現他曾經給她的諾言。
在鏡花水域,蘇挽香受傷,原來,他是當她受傷,所以才會對著以為是凶手的她,說出那樣的狠話。
原來啊原來……
那些曾經傷她至深的行為和話語,到最後,卻都是他深愛她的證明。
秦玖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她覺得自己的心,忽然酸澀至極。麵對這種複雜的感覺,她也不知該說什麽了。
她抬眼去看顏聿,卻見他正低頭看她,而當她抬起頭來時,他卻又將目光迅速移開,再次凝視著覆了雪的水麵。那裏白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一如此刻顏聿的心,空茫茫,冷寂寂。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我就是白素萱的?”秦玖忽然問道。
顏聿一開始也當蘇挽香是白素萱,可是他後來知道不是。那麽,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知曉她是白素萱的?
“很早了,不過,現在說這個,似乎沒必要了。”顏聿的聲音透著無邊的寂寞。
沒必要了嗎?
“那你為什麽忽然告訴我,顏夙一直當蘇挽香是我?”
顏聿沒有說話。
其實,秦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他是不會回答的。但是,就算他不說,秦玖也知道為什麽。她輕輕笑了。她隨著顏聿的目光也望向前方,低低說道:“這天真的好冷!”
“是啊,天真的冷了!”顏聿接著說道。
良久無言。
兩人隔著一棵樹,站在風中。
雪花飄得越來越急,不一會兒便在兩人的身上覆了一層薄薄的雪。
再一次踏入天牢之中,秦玖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角的淚痣,嫣紅如血。
天牢裏依然黑暗,日光從寸許大的窗口照進來,牆壁上森森然都是寒色。
在關押顏夙的牢門前,秦玖停住了腳步,隔著厚重牢門上的暗窗望進去,隱約看到牆角石榻上坐著一個人影,一襲白色的囚衣,腳上戴著沉重的鐐銬。
秦玖的目光停駐在那鐐銬上,鐵灰色的冷光在一瞬間刺痛了她的眼。
牢頭過來打開了牢門,領著幾個獄卒退了出去。顏夙聽到了動靜,拖著鐐銬走到了牢門前,當他透過牢門的暗窗看到了秦玖,那雙布滿血絲的長眸便死死盯住了她,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如癡如傻。
隔著鐵門,隔著黑暗,隔著牢內腥臭的氣息,兩人對望著,恍如隔世。
誰也沒有說話,或許,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隔在他們之間的,何止這一道鐵門,還有幾千個苦痛掙紮的日日夜夜,還有無數個怨苦的靈魂。
“素素,你終於肯來看我了。”顏夙聲音沙啞地打破了沉默。
“你,還好嗎?”秦玖低聲問道。
秦玖仰起頭,讓心中所有的激蕩慢慢沉澱下去,最終嫣然一笑,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顏夙朝著秦玖走了兩步,鐐銬擊打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牢內是那樣錚錚然。
他在她麵前駐足,深深的目光溫柔地從她的青黛的眉、妖嬈的鳳目、蒼白的唇、尖尖的下頜、瘦削的肩,再看到她纖瘦的身形。
經過了幾年煉獄般的磨礪,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婉約端莊的女子了。
秦玖的目光也在深深地打量著顏夙,俊美的容顏雖依然如玉石雕琢般完美,但卻憔悴了,也蒼白了,布滿了以前所沒有的滄桑。
他也早已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俊美少年了。
歲月,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兩人一時無話。誰能想到,當他們再見麵,竟會是生死無話。
“素素,我聽說,蘇挽香被你抓到了牢中,她就是白繡錦,你可知道了?”半晌後,顏夙低聲說道。
秦玖點了點頭,“我已經知道了。她和白家有些仇怨,當初到白家,就是要複仇的。”她想起顏聿所說,蘇挽香是顏夙從火中救出來的,這些年,他也一直將蘇挽香當成了她,不由得一陣心酸。
“當年是你將她從火場中救出來的?”秦玖輕聲問道。
顏夙苦澀一笑,“你,都知道了?是的,我當初從火中救出她時,她身上穿的、戴的,皆是你平日裏慣常穿戴的衣物、首飾,我們之間的很多事情,她也都知道。而且,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所以,我毫不猶豫就將她當成了你。”
“她在我家多年,又別有目的,早就有心將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記在了心裏。我隻是沒想到,她竟然不惜自己被燒。”
秦玖眯眼,她忽然記起,白繡錦連浣衣都在努力保養自己的手,可見她對自己的皮相之珍惜。那麽,當年,她被燒會不會是假的?她如今這張和她有幾分相像的臉,才是她真正的容顏。在牢中,白繡錦說起過,她當年到白家,都是易過容的。若真是這樣,當時,顏夙不敢去碰觸那些燒傷,被騙過是很正常的,可是,沒理由連禦醫也能騙過。
“當年,為白繡錦治傷的禦醫還在嗎?”
顏夙眯眼道:“當時,我命宮裏的常禦醫全力救治她,待她好了後,常禦醫有一次因犯了事,被流放了,其後便沒了蹤跡。”
“我想,或許有一種我們不知道的易容法,可以將人的容顏改變。當年,白繡錦在我們麵前出現的麵容,皮肉都是真的,但卻不是她的真麵貌,如今這張臉,才是真的。”
顏夙沉思,“素素,白繡錦或許就是天宸宗的人,我派人跟蹤過她,她和一個白衣人聯絡過,他們的據點就在西市。”
秦玖點了點頭,白繡錦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秦玖早已猜到。她說的當年那個教她武藝的人,定是天宸宗的無疑。
兩人說完正事,再也無話。
“素素,我想知道,那一夜,那一封送給我的斷情信不是你寫的,對吧?”他問道。
秦玖點了點頭,“我沒有寫過斷情信!”
一字一句,帶著風吹往事的傷痛。她自然沒有寫過什麽斷情信,她寫的是一封邀他私奔的信。
“這麽說,假若沒有白家那件事,你或許,或許還會和我在一起?”他那樣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眸中溢滿了淚,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恍惚回到了那一夜,雪花一片片飛下來,落在她幾乎凍僵了的臉上,可她心頭堅定地相信,他會來的。假若他來了,他就會帶她走,此後,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那時,她還是太年輕了。
“如果,我那時候讓你和我一道私奔,你願意拋下一切隨我去嗎?”她輕輕問道。
“會!”顏夙毫不猶豫地說道。
秦玖抬臉看他,昏暗的牢房之中,他的容顏仿若天然玉石雕琢而成,雖然蒼白瘦削,卻依然俊美無瑕。
這是她曾經刻骨銘心深愛的男人,他曾經給過她世上最美好的愛情。
“連城,”她輕輕地喚他,這個稱呼讓兩人似乎回到了曾經美好的感情之中,“有些話,或許我應該和你說清楚。你和我……”
“素素,能不能一會兒再說?”顏夙輕輕說道,“讓我好好看看你。”
自從那一日知道她就是素素後,他早就想好好看看她了,好好看看他的丫頭,到底變成了什麽樣子,又是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伸出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溫柔地摩挲著,最後來到了她眼底下的淚痣上。他俯下身,在她的淚痣上輕輕一吻,似乎試圖撫平這個疤痕。她身上的其他傷痕,他可能是無緣見到了,他隻能看到這顆淚痣。
他墨玉般的眼眸忽然發紅,他猛然將秦玖抱在了懷裏,那雙胳膊是如此用力,勒得她幾乎要窒息。他將她的頭按在胸前,他的下巴擱在她的肩頭上,一滴滴熾熱的眼淚順著她的頭發滾進了她的脖子裏。
濕潤、滾燙、無窮無盡。
秦玖沒有想到顏夙竟然會哭,且是為了她而哭。都說男人就算是哭,也不會願意讓女人看到。可是他哭了,當著她的麵哭了,倘若不是真的忍不住,以顏夙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在她麵前哭泣的。
秦玖沒有動,隻是任憑他默默抱著她,感受著他的眼淚落在她脖子裏那種燒灼的感覺。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眼淚也會這樣紛墜如雨,也會這樣滾燙,似乎能將她的心燙傷。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很疼吧?”
秦玖深吸一口氣,她聽見自己幹澀而沙啞的聲音,“早不疼了!”
是的,早不疼了!
他所給予她的所有美好的時光,還有那煉獄般的苦痛都已經過去了。
牢房裏一片靜默,隻有彼此劇烈的心跳聲。
顏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裏,語氣平靜地說道:“現在,把你想說的,告訴我吧!”
秦玖淚盈於睫,聲音輕柔而緩慢,“連城,我愛過你,很深很深地愛過你。就算是顏聿逼嫁,就算是父母反對,也不能讓我對你的愛淡一分。為了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下了決心要和你私奔。那一夜,我在鏡花水域等著你。我的心情是何其雀躍,因為終於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可是,你沒有來。那一夜的雪,紛紛揚揚落在我身上,幾欲將我凍成了雪人。第二日上花轎時,我是病著的。我一直昏昏沉沉病了數日,迎來的卻是你派人送來的一封禦詔,說白家謀逆,滿門抄斬。從那一刻起,我心中再也沒有愛了。”
到如今,顏夙才曉得,那一日,秦玖給他的是邀他私奔的信箋。他的手不可遏製地抖了起來,心中一片悲涼。
顏夙動了動唇,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看著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容顏,看著她纖細十指上的薄繭,就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知道,這一次她回到麗京,當她看到他拿她親手做的竹燈去討好蘇挽香,看到他將原本答應送給她的芍藥衣送給蘇挽香,當他用劍尖指著她說,“你最好祈禱挽香沒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測,我必叫你猶若此花”,那時候,她心中會是怎樣的煎熬,又是怎樣強行支撐,才能笑得那樣媚惑。
他不需要解釋,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傷害已經造成,那些解釋的話和她所受的苦痛比起來,隻會顯得可笑。
“好在,無論愛恨,一切都已經過去。假若時光能倒流,我還是白素萱,我想我還是願意做你的女人。可是,時光如流水,它不會倒流,隻會向前流。你不再是當年那個為了我放了小鹿的連城,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癡狂到就算是私奔也要做你的女人的白素萱了。連城,一切都變了。”秦玖艱難地說道。
是的,一切都變了。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顏夙靜靜地望著她,沒有說話。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秦玖抬起手,從袖中掏出錦帕拭去顏夙臉上的淚痕,一字一句道:“可是,連城,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所給予我的最美好的時光,我將深深記在心底。”
顏夙望著她,沒有再說任何話。最後,他終於點點頭道:“好的,我知道了!”
秦玖最後再望了一眼顏夙,然後,她輕輕關上了牢房的門,走了出去。
纖瘦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甬道昏暗的光影裏。
顏夙靜靜地望著她遠去,他慢慢地背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除了安靜地接受,再沒有其他的辦法。甚至,他根本再也沒有權利去追尋她,他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默默地愛她。
轉眼到了臘月,天氣越來越寒。朝野內外是平靜的,但是,就在人們為即將到來的年關準備時,北燁國在北疆突然生變,幾日內連連向大煜國發兵。
北疆邊關的加急軍報一件件如雪片般向麗京城飛來。
這件事,讓剛剛平靜下來的局勢又動蕩了起來。秦玖對於北燁國忽然生變也感到極是詫異,雖說多年來,大煜和北燁國一直不算和睦,但是這樣大規模的進攻近幾年還沒有過。
太子顏逸召集群臣商議對策,最後決定重新起用尚在監牢之中的二皇子顏夙。
說起來,謀逆是大罪,原本不可寬恕。但那一夜,天宸宗謀逆,顏夙就已經立了功,且顏逸知道,顏夙並非為了皇位而謀逆。最後,在和眾臣商議了多次後,顏逸終於決定讓顏夙北征。其實,這也是秦玖的意思。她不能讓顏夙一輩子都被關在監牢之中。他是屬於戰場的,他應該建功立業,這樣,他才能從監牢之中出來。
幾日後,顏夙率大軍揮師北疆,太子顏逸和監國親王顏聿親自送至麗京城外。
那一日,秦玖站在麗京城郊外的高坡上,遙望著大軍越去越遠。最後,那一道身著白色盔甲的男子朝著她這裏遙遙望了一眼,那一眼,因隔得遠,她並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伸出手,朝著他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眼眶微微濕潤。他似乎朝她笑了,其後,他撥馬隨著大軍離去。
有一個年輕的小兵朝著秦玖走了過來,將一封信箋交到秦玖手中,“秦姑娘,這是二皇子派我交給你的。”
秦玖接過信箋,隻見上麵是顏夙的筆跡:白素萱愛我已經足夠,秦玖,請一定要愛別人,一定要幸福!
這一日天色晴好,日光像碎金子一樣流淌,秦玖抬起頭,眯眼望著那一道身影漸漸融在隊伍之中,慢慢遠去,消失在天地之間,眸中一片濕潤。
“人已經走遠了。希望他能早日收複失地,早日回京。”顏聿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還是那樣低醇,還是那樣魅惑。
秦玖回首朝著顏聿笑了笑,“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顏聿點了點頭,隔著咫尺之遙深深凝視著她,墨黑若子夜的眸子裏,悠悠的深情深深沉澱。過了片刻,他忽然說道:“我也要走了!”
秦玖受驚一般回望他,心頭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問道:“你要去哪裏?”
“我離開麟州也有幾年了,也該回去看看了。”顏聿輕笑著說道。
秦玖沒有想到,顏聿如此決絕,說走就走,這讓她極是意外。她輕聲道:“可是,太子他還需要你。”
顏聿揚起嘴角笑了笑,“太子已經成熟,他謙遜正直肯納諫,他會是一個好皇帝。何況,還有你,以及眾位老臣,我在這裏,也不過是一個擺設。”
秦玖抑製住心頭不斷膨脹的酸澀,動了動唇,她其實想留他,可是留下又能怎樣?也許他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她終於笑了,仰頭看向他深邃如水的深眸,“這些日子事情忙,太子要登基,我可能無法送你了,先祝你一路順風。”
顏聿歎息一聲,緊盯著秦玖,眸中光芒宛若長夜中的月色,似能將她整個人吸進去,他戲謔地說道:“你還……一點也不想留我啊!”
“我就是想留,恐怕也留不住你。”秦玖媚眼如絲,隻是在轉首之際,水墨色的鳳目深處掠過一道哀傷。
“你沒有試試,怎麽就知道不行呢?”顏聿的聲音淡薄得猶若風飄過一般。
“萬一我試了,你不留下,豈不是太沒麵子。”秦玖繼續調侃。
隻是,在這玩笑一樣的話語裏,秦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憂傷吞噬,痛無所痛。
幾日後,顏聿終於離開了麗京城,秦玖依言沒有去送他。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在看著他的背影遠離時,忽然衝上去,想去留住他。可她沒有資格去留他,更沒有資格隨他走,因為她的事,還沒有做完。她不會忘記,那一日在牢中,蘇挽香最後那一句歇斯底裏的話。
“你所做的這一切,也許都是給別人做了嫁衣裳。你,還有白若衾的孽子,你們都會不得好死!”這一句話,秦玖信。因為,白繡錦在知曉她就是白素萱的情況下,大約恨不得活剝了她,這句話,絕對不是詛咒,而是她極恨極怒之下的真心話。
秦玖心裏很清楚,那個別人指的是誰。
連玉人!
可以說,白繡錦所做的這一切,沒有天宸宗私底下相助,憑著她自己是根本做不出來的。白繡錦背後的人就是連玉人,白家的血案,他是幕後籌劃者。白繡錦和他接觸,或多或少是知曉天宸宗的一些事情的,那麽,她這句話就很耐人尋味了。她似乎很篤定秦玖會輸,那便表示,她知曉連玉人的一些計劃。
當然,秦玖從來都不敢小看連玉人這個人,隻要他還活著,她就永不會放心。所以,無論如何,秦玖都要設法將他除去。天下之大,她並不知他藏身在何處。可是,就算是上天入地,她也定會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