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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你還活著

  這一日黃昏,秋風蕭索,雲如血一般凝固在天際。士兵們在收拾戰事的殘局,秦玖站在麗京城郊外的戰場上,身前身後都是受傷的士兵,漫山遍野的血,染紅了人們的衣衫,染紅了足下的土地。帶著血腥的風從背後吹來,那寒意好似能潛入骨縫中,秋好似已經過去了。


  秦玖長歎一聲。


  秋風掃過衰草,吹來帶有血腥和苦澀的氣味。


  一陣細細碎碎的響聲傳了過來,秦玖慢慢轉過身,隻見虎爪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不遠處的衰草叢中。


  虎爪比上次她在明月山莊見到時似乎瘦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些沒精神。但在秦玖回首的那一瞬,虎爪原本沒精神的眼睛凝注在秦玖的身上,它興奮地叫了一聲,背一弓,身子一縱,便向她躍了過來。


  秦玖身側一名素衣局女子見狀,縱身迎了上去,揮掌便向虎爪頭上拍去。


  秦玖大驚,手中繡花繃子一揮,數根絲線彈了出來,密密麻麻繞在了女子的手腕上。


  “住手!”秦玖低低說道。


  女子收住了掌力,看著虎爪從身側掠過,撲向了秦玖,將她整個人撲倒在地麵上。


  素衣局女子不解為何秦玖會攔住自己,待看到虎爪兩爪搭在秦玖肩頭上,在秦玖身上嗅來嗅去,還不時地伸出舌頭,想要在秦玖臉上舔上一下,尾巴更是歡快地搖來搖去,分明是一副很狗腿的樣子。


  女子呆住了。


  秦玖抱住虎爪的頭,將它從自己身上扯開,猶若做賊一般左右瞄了瞄,見除了這名素衣局女子,並未有其他人注意這裏。她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扯著虎爪到了一個無人的地方。


  她拍了拍虎爪的頭,低聲道:“虎爪,以後不要來找我了,好嗎?”


  虎爪睜著眼睛看著它,不滿地嗚咽一聲,那意思是不行。它的尾巴一搖一搖,故意來回掃著她的衣角,說什麽也不肯離開。


  “那我給你好吃的,吃完後你就走,不然的話,你再來我便拍暈你!”秦玖連誘哄帶威脅道。


  她從一側素衣局女子的行囊中掏出來一塊肉幹,朝著虎爪扔了過去。但是,虎爪卻很有骨氣的沒有吃,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塊肉一眼,反而歪頭看著她,那意思是,你讓我吃了肉就滾蛋,我才不吃呢。


  秦玖故意起身離開,虎爪亦步亦趨跟著她,她向左,它也向左,她向右,它也向右。她終於沒轍了,照這樣下去,虎爪是要跟著她形影不離了。她正在考慮著,是不是要拍暈它,然後自己趁機逃走。這個想法一旦冒了出來,秦玖便決定了要這麽做。


  就在她決定行動前,先是看了下四周的情況,然後,她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裏。


  前麵的一處高坡上,顏夙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朝著她這個方向,維持著舉目遠眺的姿態。


  他身上的白色戰袍,此時已經染成了紅色,比火焰還要烈的紅色,這讓秦玖乍然想起當日他迎娶蘇挽香時的樣子。他是笑著的,這麽久以來,秦玖第一次看到顏夙臉上現出這樣的笑容,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隻是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卻漸有憂傷的氣息彌漫了上來。


  在這一刹那,秦玖似乎又看到了當年的顏夙。


  不是那個負了她的男人,不是那個逼宮的男人,而是顏夙,就是顏夙。


  秦玖幹笑了兩聲,慢慢道:“這隻狗是你的吧,我記得它叫虎爪,它還真通人性,我喂了它幾塊肉,它便和我親近起來了!”正說著,虎爪蹭到秦玖跟前,在她身側搖著尾巴。


  顏夙從高坡上慢慢挪動腳步走了下來,兩日兩夜的酣戰,他到底也受了傷,走得雖然沉重,卻不慢,似乎轉瞬間,便到了秦玖麵前。


  “我的虎爪,它從來不吃生人喂它的東西!”顏夙目光灼灼地盯著秦玖,慢慢說道。


  “是啊,是啊,我說這肉它怎麽不吃呢!”秦玖指著方才那一塊虎爪看都不屑一看的肉道。大概是為了和她作對,就在這時,虎爪竟然低頭叼住了那塊肉,美滋滋地吃了起來。秦玖尷尬一笑道:“我也不算生人吧,當初在明月山莊,我也算見過它了,對不對,虎爪!”


  “說起那一次,我記得虎爪似乎是撲過去要咬你的,它是根本當你是生人的啊!還是說,它那次其實不是撲過去咬你,而是像這次一樣,撲過去和你親熱!”顏夙聲音沙啞,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秦玖一怔,麵上的笑容慢慢地隱去,原來,他早已經看到了方才虎爪撲過來那一幕。


  這一瞬,秦玖便明白了。虎爪顯然不是自己找過來的,是顏夙故意放過來試探她的。他已經懷疑她了,就在他們在攬月塔下激戰時,他說她的手很美,那個時候就懷疑了吧!


  “我聽說九爺在山莊彈奏了一曲《素心》,才讓眾多人免於魔音侵襲,救了大家性命,隻可惜我沒有親耳聽到,不知何日有幸能聽一聽九爺親自撫琴!”顏夙語聲微滯,挾帶淒苦。


  秦玖心中疾跳,慢慢退了兩步,輕聲道:“我今日已經傷了元氣,怕是再不能撫琴了,真是抱歉了!”


  “素素……”顏夙突然跨前一步,雙唇顫抖著,夢囈般吐出了這兩個字。


  秦玖淡淡輕笑開來,眯眼看著顏夙道:“王爺大概是糊塗了吧,我叫秦玖,你可以叫我九爺,也可以叫我秦玖!”


  顏夙並沒有說話,隻是盯著她。


  殘陽如血,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眸裏好似汪著水晶般的閃爍,直直地擊中秦玖的心。

  無論怎樣征伐天下,無論怎樣冷酷無情,在這個晚霞漫天的黃昏,他卻猶若一個孩子一般,站在了她的麵前。


  秦玖望了他一眼,目光冷峭淡漠,猶若冰封鏡湖,不興一絲波瀾。她不著痕跡地放開虎爪,站直了身軀,轉身大步離去。


  就算他認出了她,她和他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那些她曾經以為是最最美好、最最幸福的歲月,早已經如同秋天被霜雪肆虐的風景,再也看不到一點美好了。


  “我們走吧!”秦玖對跟隨在她身側的素衣局侍從道。


  身後傳來一陣連續的異響,秦玖忍不住蹙眉,停住了腳步。


  她最終還是回過了頭,隻見顏夙不知怎麽跌倒在了地上,他趴在了地麵上。連日的激戰,原本就已經耗盡了體力,或許還受了傷,讓他看上去分外憔悴和滄桑。但此時,他的樣子還是讓秦玖差點窒息。


  他的衣衫上沾滿了塵土、鮮血和草葉,臉色蒼白到無一絲血色,可以說是麵如死灰。他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喘了口氣坐在了地上。秦玖看到他的手是緊緊攥著的,她知道,他在緊張的時候,會指關節發白,手緊緊地攥在一起。


  秦玖從未看到過這樣狼狽不堪的顏夙。


  他雖是摔了,身上的傷口也在淌著血,但是他的眸光卻是很精準地再次鎖住了秦玖的臉,目光之中流露出脆弱和恐懼。


  如同一個孩子般的脆弱和恐懼。


  “別走!”他說。


  他還沒有好好地看看她,看看她清澈的明眸;他還沒有好好地抱抱她,驗證她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幻影;他還沒有得到她親口承認她就是素素,他不能讓她走掉。


  倘若她走掉,他生怕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個夢。


  這些日子以來,他做過多次這樣的夢。每一次,夢醒時分,他都被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悲傷包圍。這種滋味,讓他的心一日一日地蒼老了下去。


  他強撐著身子從地麵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秦玖挪了過來。


  秦玖眯起眼睛,看著顏夙踩著一地的夕陽餘暉慢慢走近,恍惚回到多年前。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跨坐在照夜獅子白上,一身明紫色絛絲騎馬勁裝,同色的繡雲紋的披風在風裏獵獵飛揚,俊美的臉上帶著明朗的笑意,墨玉般的眸中閃耀著醉人的陽光。


  現在的他,不再是當初的顏夙。


  現在的她,也不再是當初的白素萱。


  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呢,還能說些什麽呢?


  不過短短三年光景,好似過了多年。


  顏夙一步一步,拖著受傷的身子,走向了秦玖。


  他看清了她的眸,那眼尾上揚略帶嫵媚的眼眸中的,正是素素慣有的神情。


  他心中狂喜,是她,那是他的素素,他至愛的丫頭。


  感謝上蒼,她還活著,還活著……


  近了,一步,兩步,三步……


  他馬上就能緊緊地抱住她了。


  “安陵王,請留步!”袁霸平板無波的聲音傳了過來,不遠處,袁霸帶著數名驍騎走了過來。他的話顏夙仿若未曾聽見,也沒有讓他有片刻遲疑,反倒讓他更快地朝著秦玖挪了過來。


  袁霸皺了皺眉頭,一揮手,冷聲吩咐道:“安陵王,得罪了!”


  數名驍騎快步奔了過去,手中執著刀劍,呈弧形擋在了顏夙麵前,阻住了他走向秦玖的腳步。


  顏夙停住了腳步,眸中閃過一抹深沉的苦痛,他沉聲對袁霸道:“袁統領,可否容我和……九爺說幾句話,我不會逃的。”


  袁霸皺眉道:“對不住,安陵王,卑職是奉聖上之命前來帶你走的,不敢有失,請王爺還是馬上隨卑職去吧!”


  顏夙閉了閉眼睛,壓低了聲音道:“可否,請袁統領通融通融,隻是幾句話而已。”壓低了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和祈求。


  他知道的,他在蕩平天宸宗謀逆中立了大功,可是這卻不能抵消他先前逼宮的大罪。他一旦被袁霸帶走,等待他的將是終生的幽禁。


  他再也不可能看到她了,他將隻能在無盡的回憶裏追憶她的美好。


  那麽,今日一見,將會成為他和她的最後一次見麵,今日一別,也將成為他和她的永別。


  他知道的,她是絕對不會去監牢裏探望他的!

  袁霸歎息了一聲,他不知顏夙何以這般固執,隻是可惜,他不能成全他。他揮了揮手,閉眼道:“安陵王,得罪了!”


  驍騎一擁而上,便要將顏夙抓起來。冷不防,顏夙手中的寶劍出鞘,劍光閃閃,冷冽的光影中,幾個驍騎紛紛倒地。袁霸吃了一驚,冷聲道:“安陵王,你這是要做什麽,難不成要反抗嗎?”


  顏夙卻好似充耳不聞,一雙漆黑的眸隻是盯緊了秦玖,好似生怕她會突然離開一般,再次慢慢向她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夕陽如血,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近了,可是顏夙的身子卻忽然晃了晃,再也無法邁步。


  方才的一擊,耗盡了他最後的真力,他的身子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向前挪動一步。那一瞬,天似乎瞬間暗了下來。茫茫的暮色籠罩了下來,她明明還站在那裏,卻似乎離他越來越遠。心口處一陣陣抽痛,猶若萬箭齊發。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讓他感覺到心的幻滅。


  他知道,他來不及抱住她了!

  他慢慢地朝著秦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她,抑或是想要抱住她。


  眼前一陣眩暈,顏夙伸著手倒在了地麵上,再次跌倒在了塵埃裏,隻是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一點力氣爬起來了。他依然伸著手,卻觸不到她一片衣角。


  秦玖站著沒動,假若她向前邁幾步,他或許就能觸到她。


  可是,她沒有動!

  她看著顏夙趴倒在地上,他一雙繾綣深情的眸緊緊盯著她,幹裂蒼白的唇一開一合,並沒有發出聲音來,可是她卻讀懂了他的話。


  他說:“素素,你還活著,真好!”


  你還活著,真好。


  你能活著,縱然上蒼讓我死一萬次,我也願意。


  縱然此生我們永不能再相見,隻要知道你還活著,那便夠了!

  縱然你會恨我一輩子,隻要你還活著,我便此生無怨!

  上蒼待他不薄,他至愛的人,還好好地活著!

  顏夙慢慢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在他的心底深處,再也沒有空曠,沒有絕望,沒有悲傷!


  袁霸吃了一驚,飛快走到顏夙麵前,蹲下身子,在顏夙鼻側探了探,皺眉道:“受傷過重,真氣耗盡,暫時昏迷了過去。九爺,若沒什麽事,我便帶他走了!”


  秦玖呆立在暮色之中,良久方挪動腳步走了過去,在顏夙麵前彎下了腰,她的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逡巡了片刻,方直起腰,淡淡一笑道:“袁統領,是聖上讓你來擒拿他的嗎?”


  袁霸點點頭,秦玖繼而淡淡地道:“他會被押往哪裏?”


  袁霸愣了一下,方道:“安陵王乃皇族,他不會被處死,但是會被監禁。也許會是在天牢中度過餘生,也許陛下會將他軟禁在一處宮苑。”


  秦玖點了點頭,袁霸說的這些,她早就知道,也早就明白,隻是不知為何,竟還是想再問一遍。


  “袁統領自去吧!”


  袁霸起身,命令驍騎將昏倒的顏夙扶了起來,牽了一匹馬兒過來,將顏夙放到了馬上。


  虎爪站在草叢中,朝著秦玖叫了兩聲,忽然轉身朝著袁霸他們追了過去。


  一行人在暮色之中,越行越遠。


  此時,風將秦玖夭紅的衣衫吹得獵獵飛揚,映著天邊晚霞,猶若燃燒的火焰一般。


  “城下路,淒風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頭沙,帶蒹葭,漫漫昔時流水今人家。……生忘形,死忘名,誰論二豪初不數劉伶?”


  不知哪裏的樓頭上傳來女子特有的婉轉哀傷的歌曲,雖說動聽,可是那琴弦上的音律卻能叫人苦到心裏去。這種苦澀,是這幾日的惡戰帶來的。而整個麗京城,這個時候尚且還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一切,似乎都平靜了下來。


  可是,誰又能知道,下一刻,或許會有更慘烈的血雨腥風襲來。


  慶帝的鑾駕是在戰事結束十日後回到麗京城的。隨後,便是一連串的封賞和罷黜。


  嚴王顏聿因救駕有功,一躍而成為麗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同時獲得封賞的還有聶仁聶將軍、袁霸袁大統領,在這些人當中,天宸宗秦玖的封賞是有些讓人意外的,誰也不曾想到,那個以妖孽荒淫聞名的妖女,竟然也立了功。當然,更讓人們沒有想到的是,英明剛直的安陵王殿下竟然因逼宮謀逆而被暫時囚禁在了天牢之中。這件事碎了麗京城無數女子的心,消息剛傳出來時,她們還猶自不信,直到慶帝的旨意下來了,才不得不信。


  局勢漸穩後,重新徹查白家之案的旨意便下來了。


  天氣漸漸涼了起來,秦玖屋內已經生起了一個火盆,可是有時候,她還是感覺到有些冷。


  院子裏的那棵桃樹葉子開始發黃,偶爾飄下來的葉子,讓人看了心中倍感淒涼。秦玖命枇杷出去買了數盆菊花,擺在了庭院之中,這才感覺有了些生氣。


  在秦玖身邊伺候的,如今都是素衣局的人,貼身侍女有兩個,一個叫紅羅,一個叫綠綾。


  這一日,秦玖坐在桌前繡花,紅羅和綠綾在分絲線,就聽得院內的黃毛嘰嘰呱呱開始叫了起來:“阿臭來了,阿臭來了。”


  這幾日,榴蓮一直在忙著審理白家之案,沒怎麽來這裏。這會兒來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秦玖丟下手中的絲線,讓紅羅和綠綾退了下去。


  房門被推開,榴蓮走了進來。秦玖看他臉色,似乎是喜憂參半,想必情況還不壞。其實,白家的案子,有了沈風這個活證據,應該不算很難查了。


  “蓮兒,案子進展如何了?”秦玖親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榴蓮麵前。


  榴蓮卻是無心飲茶,皺眉說道:“案情進展得還算順利,蘇青所偽造的禦詔和聖旨上麵的聖上印章,已經查出來確係嫻妃所盜。蘇青最初呈給陛下所看的那封證明白家謀逆的信箋,也確實是假的。陛下重病期間,張廷海說陛下中了毒,用山黧豆以毒攻毒解毒,已經查明,陛下那段時間所飲的蘆薈湯已經將山黧豆之毒解去,以毒攻毒之說實屬張廷海捏造。所以,陛下重病也並非中了毒,由此,司徒珍冤屈可昭雪。張廷海這些年與嫻妃走得極近,他已經承認此事是嫻妃指使。隻是,嫻妃的人,如今還是沒有找到。”


  秦玖早已知曉事情和嫻妃脫不了關係,當事情查明,她還是有些感歎。都說人不可貌相,嫻妃這樣溫柔賢惠看似與世無爭的人,卻是這樣的人。


  自從中秋夜盜了慶帝的金牌後,嫻妃便失蹤了,或許她是原本打算在顏夙逼宮成功以後露麵的。如今,顏夙逼宮失敗,她自然不會再出現。這些日子,秦玖也派素衣局暗中去尋找了,但卻是一無所獲。秦玖認為,嫻妃最後可能的藏身之地當是蒼梧山,她在那裏修行多年,對山中地形很熟悉,或許早就布置好了藏身之地,要在一座山上找一個人並不容易。

  秦玖蹙眉敲了敲桌麵,沉思道:“嫻妃之事,暫且不急,她不會就此消失的,早晚還會出現。蘇挽香怎麽樣了?”


  說到蘇挽香,榴蓮皺眉道:“她雖沒有和安陵王拜堂,但前些日子聽說她已經懷有安陵王子嗣,也算是安陵王的妻子了。這番自然受了株連,被充入掖庭做了罪奴,聽說孩子也因為她悲痛過度已經沒了。”


  秦玖聞言一驚,垂下了眼皮,睫毛如受驚的蝶翅般顫動了幾下。她心中湧上來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蘇挽香腹中的孩子沒了,說起來,她也算是害死這個孩子的罪魁禍首了,倘若顏夙不去逼宮,想必蘇挽香也不會悲痛過度,孩子也不會沒了。


  雖然隻是一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但也是一條命,她手上終究是沾染了人命啊!

  “你大婚當日,嫁妝裏的兵器,以及從府中搜出來的那件龍袍,經查並非蘇青和嫻妃派人所做。我懷疑,此事有天宸宗參與。”榴蓮靜靜說道。


  秦玖對於榴蓮這個猜測並不意外,如果說當年白家之事,天宸宗一點也沒插手,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她隻是不曉得,天宸宗和嫻妃到底是如何合作對付他們白家的,那個天宸宗隱在麗京中的人又是誰。


  “可曾提審惠妃?”秦玖凝眉問道。惠妃在麗京多年,白家之案若是天宸宗也曾插手,應該從惠妃入手。


  “因為天宸宗謀逆,惠妃已經被打入冷宮,一直還未曾提審。”


  秦玖皺了皺眉頭,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冷宮之中,隻怕是不安全的。天宸宗雖然被擊敗,但秦玖相信,在深宮之中,一定還有連玉人的人。天宸宗滲入朝廷多年,絕對不是那麽容易就被拔除的。


  “蓮兒,你立刻進宮去見聖上,要求盡快提審惠妃,此事耽誤不得。”秦玖鳳目微眯,慢慢說道。


  榴蓮聞言有些緊張地說道:“我在來這裏之前,剛剛在宮中見了陛下,他已經允許我明日到冷宮去審訊惠妃。”


  秦玖點了點頭,“你做得好,明日一定要及早提審,以免有不測發生。”


  “我知道,明日我一早便去提審。”榴蓮言罷,垂首道:“萱……姐姐,案子雖然還沒有審完,但白家,以及司徒家的冤情差不多已經是昭雪了。我想去城外,光明正大地祭奠他們。”上一次榴蓮私自出城,便是在亂墳崗被抓的,所以這次他特意過來,想和秦玖一道前去。


  秦玖放下手中茶盞,隻見榴蓮眸中點點希冀的淚光,心中有些不忍。她低低歎息一聲,“也好,你出去叫人安排馬車,我們一道去。”


  待榴蓮出去後,秦玖將枇杷叫了進來,交代他傳信給宮中的蔡供奉,要她安排人手,關注蘇挽香的動向,以及留心惠妃。至少在榴蓮提審惠妃前,她不能出事。安排妥當,秦玖和榴蓮乘坐馬車出了城。馬車行駛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麗京西郊外的亂墳崗。


  兩人從馬車上下來,步行來到樹林內,在一座座很小的墳包前駐足。


  天空中厚厚的雲層密布,仿若隨時都會有雨點落下來。兩人跪在墳前,將一壺烈酒傾倒在地上。


  榴蓮在墳前哭得泣不成聲,或許,這是這麽久以來,他第一次可以大聲地哭出來。黃毛嗅著空氣裏的酒香,再看著榴蓮,以為他是將酒灑在地上喝不到而哭。它飛到榴蓮肩頭上,道:“灑了,再買!”


  天空中有細細的雨點零零星星地落了下來,亦不知是雨還是老天流下的淚,落在秦玖的睫毛上,將她的眼睛弄得潮濕一片。她的目光慢慢掠過一座座墳包,在心中道:“姑母、父親、母親、衛弟,我的事情,已做完大半了。”


  秦玖將跪倒在地上的榴蓮扶了起來,壓低聲音道:“逸兒,不要太難過了,他們的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她掏出錦帕將榴蓮眼角的淚痕擦拭幹淨,眼角朝著身後掃了一眼,看到連天衰草中,一輛馬車停在那裏,有人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秦玖拍了拍他肩頭,“有人來了,倘若讓人曉得你來祭奠,說不定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榴蓮知道秦玖所說的麻煩是什麽,忙直起了身子,將滿臉悲戚化作清冷淡漠。枇杷悄然走到秦玖身後,低聲道:“昭平公主前來拜祭。”


  秦玖輕輕歎息一聲,朝著榴蓮使了個眼色。榴蓮忙麵無表情地從墳前退了出去。


  秦玖默然佇立在墳前,身後有輕盈的腳步聲,踏著枯萎的落葉,慢慢走近。她並沒有回頭,那腳步聲終於到了近前,越過了她,一道素色人影在墳包前拜了下來。


  蒙蒙的秋雨無聲地飄著,天地之間一片靜默。


  昭平手捧著一束菊花走到墳包前,她將菊花放在墳前,灑了一壺清酒,跪在地上拜了幾拜,臉上神色淒然。祭拜完畢,她轉身走向秦玖。


  這是昭平第一次看到身著素服不施粉黛的秦玖。若不是眼角那顆紅色的淚痣,以及上翹的眼角,她從她身上看不出一絲媚色。


  此時的秦玖,清豔而絕麗。


  倘若她一開始就這樣打扮,或許,她也早認出她了吧!


  昭平心中一酸,上前擁住秦玖,低低喚道:“素素。”

  麵對著昔日的摯友,秦玖微微笑了笑。其實,早在那一夜撫琴時,她便知曉是瞞不住昭平了。


  “你好狠的心。”昭平一邊伸拳捶打著秦玖的肩頭,一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嘴裏不停地數落著秦玖的不是,“你竟瞞得我這麽苦,為什麽回來後不找我,卻要瞞著我?有些事情,我是可以幫上你的忙的。你一個人做了這麽多,你是不是想累死?那一日在宮裏,我看到你繡花,本來就該認出你的,現在想想真是昏了頭。素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秦玖拍了拍昭平的背,低聲道:“好了,別哭了。”


  昭平狠狠擦去眼角的淚水,瞪著秦玖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秦玖撫了撫昭平的衣角,淡笑道:“我若告訴了你,恐怕隔天連這麗京城的耗子都知道了。”


  昭平一愣,氣得蹙眉喊道:“你、你,多少年了,你還改不了調侃我的習慣,我有那麽大嘴巴嗎?”


  秦玖懶懶笑了笑,抬手道:“我錯了,好嗎?”


  昭平這才依了,“我知道你現在不願暴露身份,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今日來,其實是還有一件事要求你,請你去看看天牢裏的二哥吧!他現在……很不好!”昭平的目光裏多了一絲哀怨。


  秦玖的目光黯淡了下來,沉默。


  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這樣結束,其實挺好的,何必再見麵徒生悲傷。更何況,蘇挽香腹中的孩兒間接因為她而沒了,她見了又要說什麽?

  “昭平,我和你二哥,也就這樣了。我們不見比相見要好,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秦玖語氣淡漠地說道,她不願見他,不願勾起那些令人惆悵的舊事。昭平公主焦急地說道:“什麽叫也就這樣了?你難道不知道嗎?當年的事情,都是嫻妃和蘇青所做,二哥並不知情,他也是無辜的。如今,他已經這樣了,你總該原諒他了吧,去牢中見他一麵又如何呢?”


  秦玖輕輕歎息,“昭平,我和你二哥如今是相見不如不見。而你,說起來,你是不是該去見見謝滌塵?”


  這一次輪到昭平沉默了。


  秦玖並不知昭平和謝滌塵當年因何分開,但是她卻很清楚,昭平是喜歡謝滌塵的。


  “我和他沒有什麽好說的,我不想去見他!”昭平垂下眼皮,悠悠說道。


  “昭平,你告訴我,當年,你和謝滌塵為何要分開?”秦玖再問道。


  昭平抬眼望了秦玖一眼,咬了咬牙,頗有些恨恨地說道:“那個人,他就隻會聽二哥的話,我看他不順眼。”


  秦玖歎息一聲,輕輕道:“是因為白家出事吧,你以為他也是幫凶,是不是?昭平,我實在對你不住啊!”


  昭平眼圈又一紅,“素素,隻要你活著,就沒什麽對不住我的。”


  秦玖輕輕一笑,笑容卻有著昭平看不懂也看不透的淡淡的憂傷。


  “謝家是你二哥的人,這一次平定麗京也立了功,可也終究是參與了逼宮,削官流放恐怕不可避免了。昭平,你至少應該見謝滌塵一麵。”


  這一次顏夙逼宮,倒下的又何止謝家。她抬頭望了望天空,細細的雨絲在空中飄著,這也許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雨了。


  昭平凝起了眉頭,“素素,不要再說他了好嗎?”


  秦玖憂傷地看了昭平一眼,她知道昭平還是在乎的。謝滌塵被流放,她不知他們之間是否還有和好的可能。


  “素素,你可知道,我父皇欲立七叔為皇太弟?”昭平忽然說道。


  皇太弟?!


  這三個字猶若一把利刃,劈開了天空中密布的烏雲,秋雨瞬間下得愈加急了。


  “你是聽你父皇說的?”秦玖眯眼問道。她撐開手中的紫竹傘,看著雨絲在視野裏綿綿不絕。


  昭平點了點頭,道:“父皇召見了幾個老臣,似乎是在商談此事。過幾日便是父皇壽誕,他打算在壽宴之上,試探一下百官的意思。我覺得這事情差不多算是定了吧!”


  “皇太弟嗎?”秦玖慢慢蹙緊了眉頭。


  早在和顏聿訂盟時,她便說過,她會襄助他坐上那個位子。如今,終於是做到了嗎?

  “素素,我二哥逼宮,再也沒有機會繼承儲位。如今,皇族之中,也隻有七叔是最合適的人選了。我想問一問,這是不是你最初的目的?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是想著襄助七叔的?你和七叔,你們兩個,是不是,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


  秦玖撲哧一笑,玩世不恭的笑容裏卻有著莫名的涼,“昭平,這麽多問題,你要我先回答哪一個呢?”她漫步向前走去,飄然的裙擺融入連天雨霧,背影裏透著一絲單薄的寒。


  “素素,你是不是因為七叔,所以不肯去看我二哥?”昭平不依不饒地追上去問道。


  秦玖頓住了腳步,雨點落在紫竹傘麵上,唰唰地響著。或許是雨聲使然,她心中有些亂,但是她卻知道自己不願去看顏夙,實在是因為和他的確沒有什麽話可說。那一日,當她看到他撲倒在地上,拚死也想走到她麵前時,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突然放下了。


  那一刻,她不再恨他。


  “雨下大了!”秦玖回過頭,朝著昭平嫣然一笑。


  昭平低低歎息了一聲,目光哀怨地看著秦玖,卻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她已經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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