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相思相殺
秦玖這是自回京後,第一次來到安陵王府。
一踏入王府,迎接她的便是穿梭的賓客、滿目的紅燈籠和掛得到處都是的大紅喜綢,當真是很喜慶啊!
王府的大殿之中,賓客滿座,秦玖和顏聿手挽手走了進來,引得人人注目。朝中的清流派不免撇起了唇角,對於嚴王忽然和天宸宗妖女勾搭在一起,頗為不屑。
顏聿的臉皮堪比城牆,倒是沒有一點這方麵的感覺,微笑著和賓客們一一打著招呼。兩人方在案前就座,就見鼓樂聲中,安陵王顏夙和蘇挽香被侍女如雲簇擁著,出來行禮。
一條中間挽著同心結的紅綢將兩個人連在一起。一對新人在堂前立定,就聽得禮官大聲唱喏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若是平民娶妻,這高堂就該是男方父母,即女方的公婆,但顏夙已和蘇挽香親自到皇宮內拜過了慶帝和嫻妃,此處高堂便是空置。
兩人方拜下去,就聽得外麵一陣喧囂。這聲音將禮官的唱喏聲生生掐斷了。
顏夙皺眉,堂下的謝滌塵聞聲快步走了出去。他這一出門,恰和匆匆入殿的驍騎統領袁霸撞在了一起。作為驍騎的統領,袁霸也是在邀請賓客之列,他的到來倒是不令人意外,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凝重的神色,絕對不是單純前來吃喜酒的。
“袁大統領,你來遲了,快些裏麵坐?”謝滌塵早已看到袁霸臉色不對,卻很靈活地忽略了這一點,忙著請他到裏麵坐,同時一使眼色,命禮官繼續唱喏。
禮官見狀,忙高聲唱道:“夫妻對拜……”
“王爺,有一事本不該此刻來打擾,但實在是事關重大,還請王爺容下官稟告!”袁霸高聲說道。
驍騎統領袁霸是禦前紅人,雖然為人正直,但卻不是冒失之人。隻是今日行事,倒是有些失禮,有何大事竟不能等安陵王將禮行完?謝滌塵忙拉扯著袁霸,“袁大統領,今日是王爺大喜之日,有事請稍後再說!”
袁霸卻是不理,一把將謝滌塵推開,朝著顏夙道:“王爺,下官怕王爺行禮後會後悔。下官已經查明您的嶽丈蘇相蘇青有可能是天宸宗之人。”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
其實這朝中任何人是天宸宗之人,都沒有蘇青是天宸宗之人令人震驚。顏夙對天宸宗深惡痛絕,蘇相是他的左右手,一直以來,蘇相也是以打擊朝中的天宸宗為宗旨的。他怎麽可能是天宸宗之人?!
眾人的反應已在秦玖意料之中。她慢慢斂下了睫毛,隻唇角漾起了一絲冷笑。
顏夙啊顏夙!
你最深愛的女人的父親是天宸宗之人,你日日稱我為妖女,那你的嶽丈又該稱為什麽呢?
大殿內前來觀禮的皆是朝中重臣,人人俱為觀禮而來,可誰也沒料到這場婚事會有如此驚變。人人皆驚詫,但其實人人都相信了這或許不是虛言。因說話者是袁霸,而此事又如此重大,所以絕不會是戲言。
當人們的目光在顏夙、袁霸和蘇挽香身上輪番流連時,隻有一人的目光是凝在秦玖身上的,那便是顏聿。
方才,他一直在想她要如何阻止這場已成定局的婚事,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方式。他自然記得定盟那日,她曾說過,她到麗京便是奉命查出隱在麗京城中的那一派天宸宗弟子,將其除掉。他怎麽也沒料到她早已查了出來,更沒想到會是蘇青。
他盯著她慢悠悠地端著雪瓷杯在品著喜酒,唇角笑意柔和而嫵媚。豔麗的寬袖因舉杯的動作而垂下,露出修長的手指,看上去極是纖細柔軟。可就是這雙手,將這一場喜事攪成了一場亂局。
顏聿唇角勾了起來,他覺得他似乎越發佩服她了!這樣的女子,雖然狠了點、卑鄙了點,但似乎很合他的意!
這滿屋人的驚詫都及不上顏夙多,他漆黑的瞳眸乍然收縮,但到底是身經百戰之人,臉上並未表現出多麽驚駭。他臉色沉靜,目光冷寂地掃在袁霸身上,淡然一笑道:“滌塵,帶袁大統領下去吃酒,待本王行禮後,再與大統領詳談!”
紅衣落落,翩然轉身,朝著禮官道:“請繼續!”
秦玖眸中閃過一絲驚異,但唇角的笑意卻越發深濃。她自然知曉,顏夙是不會輕易中斷婚禮的。畢竟,他對蘇挽香真的有情,但秦玖也知道,這件事恐怕也由不得他了。朝中已經有一個和天宸宗關係甚密的顏閔,如今又有顏聿,唯有顏夙是和天宸宗沒有瓜葛的皇子。而今日前來觀禮的除了秦玖是天宸宗外,大多都是對天宸宗有看法的臣子,怎麽會允許顏夙也和天宸宗扯上關係?!不過,蘇青到底做了多年左相,也有不少臣子是他的黨派。
一時間,殿內反對行禮和催促行禮的聲音並起,這聲音甚至蓋過了鼓樂聲。
於太傅是顏夙的恩師,此時上前高聲說道:“請王爺三思,將此事查明後再行禮也不遲!”
也有臣子道:“我們不相信蘇相是天宸宗之人,王爺還是先行禮,以後再查也不遲!”
秦玖端著酒盞,有些疲倦地靠在椅子上,唇角笑意怡然,對身側的顏聿道:“這幫老臣,還真是一點火就炸啊!人家喜氣洋洋的婚禮,被他們吵成了一鍋粥了,擰成了一團亂麻,左相不就是天宸宗之人嗎?我們天宸宗也不是不能和王爺結親,是吧?!”
顏夙無視殿內的群情激昂,澄澈的瞳眸深邃黝黑,目光像是一把劍,直直插到秦玖這邊。
秦玖撫著眼角邊的淚痣,迎著顏夙那種似乎隨時會衝上來要將她幹掉的目光,笑得風情萬種。他不愧是她愛過的男人,能敏感地察覺到事情和她是有關係的。
在一片喧鬧聲中,蘇挽香猛然扯下了自己頭上的紅蓋頭。在鳳冠霞帔的襯托下,蘇挽香的一張臉顯然是精心描畫過,眉目青黛,臉色暈紅,很符合她新嫁娘的身份。不過,那一雙水眸中卻隱有水汽氤氳,看上去有幾分淒涼,但是她脊背卻挺得筆直,顯出一絲不可折彎的倔強的高貴優雅之美。
這樣子的蘇挽香,著實是吸引人的。讓人觀之心中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情,卻又不敢去憐惜她,因她看上去是不需要同情的。
秦玖瞥了一眼顏聿,隻見他已經將目光凝注在蘇挽香身上了。
蘇挽香的目光慢慢掃過殿內眾人,看到眾人在她清冷的目光下慢慢停止了爭吵,她才清聲道:“眾位不必再爭吵,我也讚成先不行禮。待查清家父之事後,假若家父確實是天宸宗之人,不用各位再議,我也沒有臉麵再嫁給殿下!但各位都知曉,家父和天宸宗素來不合,他又怎麽可能是天宸宗之人,相信這件事很快就會查清的。我相信父親,也請各位不要輕易懷疑他!”
蘇挽香話裏話外,對天宸宗也極其不屑。她主動提出不行禮,倒是顯得氣度非凡。想一想,一般的女子,哪個願意自己大婚行兩次禮?
蘇挽香一席話,暫時安撫了眾人。秦玖不覺挑了挑眉,說起來蘇挽香看上去病懨懨的,倒是一個能說之人。
“袁統領,請問這件事可有證據,統領大人又是聽何人所說?”蘇挽香轉向袁霸問道。
袁霸眯眼邁前一步,淡淡說道:“蘇小姐,方才是本統領魯莽了。正因為曉得殿下曆來和天宸宗不合,所以才先將蘇大人之事告知殿下,還請蘇小姐見諒。其實這件事倒不重要,朝中天宸宗之人也不少,蘇大人就算是天宸宗之人,也沒什麽。”
“請問統領大人到底是聽何人所說?”蘇挽香追問道。
袁霸微微一笑道:“我是在來時路上遇到了刑部的秦大人,聽他所說。”
顏夙的大婚,榴蓮不在觀禮之中,因他和秦玖之前的關係,顏夙對榴蓮頗有看法。
“刑部的秦大人?”蘇挽香淡淡一笑,語氣之中隱約有一絲不以為然。誰都知曉榴蓮出身便是天宸宗,天宸宗之人說的話,這些在場之人,多半都是不相信的。這也是秦玖為何沒有讓榴蓮前來說這件事,而是讓袁霸前來告知這件事。
就在眾人對這件事的真實性越來越懷疑時,就聽到外麵再次傳來喧鬧之聲,接著一名金吾衛士兵大步走了進來,看到殿內情景,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便走到謝滌塵麵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謝滌塵臉色劇變,大步走到顏夙麵前,低聲稟告道:“殿下,刑部尚書秦非凡已經派人前去相府緝拿蘇大人。”
謝滌塵的聲音雖不大,但是殿內極是安靜,還是傳到了眾人耳中。看來,這婚禮無論如何也是進行不下去了。刑部既然派人前去緝拿蘇青,絕對不會因為他是天宸宗之人,定是有其他的罪名。
顏夙神色憂慮地看了蘇挽香一眼,走到她麵前,伸手握住了她的雙手,緊緊攥了一下便放開了。他將她的手交到身側攙扶著蘇挽香的侍女翠蘭手中,壓低聲音吩咐道:“你帶她到後堂去歇息,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蘇挽香站在那裏沒有動,她臉上雖有因大婚所描畫的妝容,看不出臉色變化,但一雙黑眸中卻神色凝重。她搖了搖頭,對顏夙道:“殿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出事,我要隨著殿下去探望父親。”
秦玖放下酒盞,起身仰首笑道:“安陵王殿下和蘇小姐當真是情深令人動容啊。想必就算蘇大人是亂臣賊子,殿下也不會棄蘇小姐於不顧的。”
秦玖笑意溫婉,目光卻淩厲逼人,她轉向袁霸,低笑著問道:“袁統領,既然你聽秦大人說了蘇大人可能是天宸宗之人,想必也知曉秦大人何以去蘇府擒拿蘇大人吧?蘇大人,到底犯了何罪呢?請袁統領說來聽聽,說不定蘇大人是冤枉的呢!”
袁霸神色肅然,淡然道:“各位應都知曉,這些年我們大煜國因和燁國有些糾紛,雙方的貿易通商已經中斷。但還是有人鋌而走險,在大煜和燁國之間進行通商。三月前,靖州府尹在北地抓獲了一批走私的商人,他們走私的是兵器,經過查證,事情不光涉及了天宸宗之人,還涉及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遂將此案移交刑部。秦大人經過多日查探,發現蘇大人正是涉案之人。”
“怎麽可能?”蘇挽香臉色一變,喃喃說道。
走私兵器可是大罪。
確實,從蘇青平日裏的為人,的確是看不出來他有可能會做這種事。他為人公正廉潔,做官兩袖清風,就連蘇府雖說地處麗京城最繁華的錦繡坊,卻是房屋簡陋、白牆斑駁,看上去根本不似相府。他待人和氣,極是親民,敢於為民請命。他在慶帝麵前也敢於直諫。他看不上天宸宗行事,視其為魔教。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他是一個好官。當年,白皇後在世時,也對蘇青很是推崇。可誰能想到,他卻是最老奸巨猾的一個人。
秦玖唇角笑意愈濃,一刹那嫵媚風情驚人心魄。
蘇挽香神色極其震動,身子輕輕晃了幾晃,身側的顏夙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蘇挽香倚在顏夙的懷裏,仰首凝視著顏夙,伸出雪白的纖手一把緊緊抓住顏夙的衣袖,喘息著說道:“殿下,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事,這一次,我想求你,一定要為家父洗清冤屈。殿下比我更了解家父的為人,他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請殿下一定要……”說著,因神色激動,蘇挽香便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顏夙因蘇挽香的咳嗽聲,目光變得極是柔和,他伸出一隻手輕撫蘇挽香的後背,另一隻手捏著喜服的袖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這才低聲安慰道:“你且放寬心!一會兒讓翠蘭扶你到後堂去,先將藥喝了,再好生歇息。你隻管在府內等著,我會將好消息帶回來的。翠蘭,好生照顧小姐。”
翠蘭答應一聲,上前將蘇挽香攙扶了起來。顏夙起身,也顧不得換掉身上的喜服,便在眾臣的簇擁下向外走去。
秦玖和顏聿隨著眾人一道出了安陵王府,大門外早已有金吾衛為顏夙備好了馬車。顏夙卻並不乘車,而是飛身上馬,帶領謝家兄弟,以及數名金吾衛,向刑部方向而去。
秦玖目送著顏夙縱馬而去,她慢慢伸了一個懶腰,回首朝著顏聿綻開一抹粲然如蓮的笑容,“為了觀禮,今兒一早就起來了,這會兒有些犯困了。”
“你不去看熱鬧了?”顏聿眯眼問道。
“有什麽好看的,今日才抓了蘇相,要審案也得在三日後,我等著三日後再去瞧也不遲!”秦玖笑吟吟說道。
顏夙如今過去,隻能是為蘇青找一間條件好的牢房而已。
“王爺,趁著安陵王不在,你不去探望蘇小姐嗎?我看你對蘇小姐這般關心,不去探望她,你能安心嗎?假若蘇相真是天宸宗之人,我猜蘇小姐是嫁不成安陵王爺了,沒準兒蘇小姐會改變了心意,要嫁給你呢!”
顏聿水墨色的瞳眸一眯,淡然道:“這個時候,我還是不去打擾她吧。”
秦玖唇角微揚,笑吟吟道:“王爺還當真是貼心!”
不知為何,秦玖心中隱約覺得蘇挽香不簡單。或許,這隻是女人的直覺,但女人的直覺有時候也是很準的。
“王爺既然不想去打擾蘇小姐,那不如去探望一下蘇相的夫人吧。若是蘇小姐有朝一日答應嫁你,她可便是王爺的嶽母了!”秦玖微笑著說道。
顏聿看了秦玖一眼,忽然粲然笑道:“既然你如此說,那本王便去一趟。”
秦玖嫣然笑道:“我左右也無事,方才連杯喜酒也沒喝到,不如和王爺一道去趟蘇府,回頭我們再一道去玲瓏閣喝幾杯。”
顏聿頗詫異地看了秦玖一眼,其實他並不是特別想去蘇府,如今看到秦玖這麽感興趣,覺得一定有事,遂和秦玖一道,坐馬車到了蘇府。
蘇府內此時正人心惶惶,下人們看到嚴王的車馬過來,忙過來將他們迎到了前廳。顏聿在廳內坐了一會兒,便見蘇夫人從後麵內堂走了出來。她臉色蒼白,麵上尚且帶著淚痕,見到顏聿忙施禮。
顏聿和顏悅色地說道:“蘇夫人別難過,本王是聽說了相爺之事,特意過來探望夫人的。此事還請夫人放寬心,還未曾廷審,一切尚無定論。”
顏聿安慰了幾句,蘇夫人依然神色悲傷地低低啜泣著。他覺得有些百無聊賴,不知自己究竟來這蘇府做什麽,正想起身離開,便聽得後院傳來一陣廝殺聲,頓時精神一振,瞥了秦玖一眼。他感覺秦玖要他來蘇府的目的,大約就是這件事。
秦玖卻充耳不聞地坐在他身畔不遠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扇子,枇杷在她身後麵無表情地站著。
蘇夫人停止了哭泣,朝著底下人罵道:“老爺剛出事,你們就造反了?”
顏聿懶懶道:“貂蟬,去看看怎麽回事。”
貂蟬應聲而去,過了一會兒便帶了兩個人進來。
這兩人一男一女。男子渾身上下被一件黑袍子嚴嚴實實罩住了,他背著光站在廳內,隱在黑袍中的臉讓人無法看清。
蟬鳴聲透過窗欞傳了進來,昭示著天氣還是很熱的。這個罩得全身上下密不透風的人,似乎並不熱。女子卻滿身是血,手中持著一把劍,跑得釵歪髻斜,衣衫淩亂,顯然是這個女子奮不顧身地保護了這個男子。
午後的日光很明媚,廳內也很熱,但這兩個人一進來,卻讓人感覺到無端的冷。
蘇夫人望著這兩個陌生人,張口結舌道:“你們、你們是何人?你們闖到我府內做什麽?”
滿身是血的女子目光迅速在廳內掃了一眼,便拉著身披鬥篷的人跪在了地上,哀聲哭道:“各位大人,請救救我們兩人的命,有人、有人要殺我們!”
“救命?你們兩個是什麽人?這光天化日之下,是誰要殺你們?說出來,本王替你們做主!”顏聿閑閑問道。
女子聽到顏聿的話,忙跪在顏聿麵前,磕頭道:“小女子不知是王爺,冒犯了。”她指著身畔的男人道:“他是關押在蘇府後院地室中的人,我是伺候他的。原本,蘇相待我們極好,今日卻不知為何,竟派了手下前去殺我們。所幸小女子會幾招粗淺的功夫,這才有幸逃了出來,拉著他一直向這邊逃了過來,若非遇上這位姑娘相助,我們兩個怕早就沒命了。”
顏聿原本正端著茶水自斟自飲,聽到女子的話,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轉向黑袍男子,“把你的袍子放下來。”
黑袍人身子微微戰栗,伸出一雙蒼白的手,將頭上罩著的黑袍揭開了。在午後溫暖的日光的照映下,這張臉蒼白冰冷,散發著陰冷腐朽的氣息,隻一雙眼睛尚且有些神采,他望了一眼顏聿,啞聲問道:“你是嚴王顏聿?”
顏聿靠在椅子上,眯眼微笑著道:“你認得我?你是誰?”
“大煜國慶元十年的狀元,沈風。”男子一字一句低低說道。
顏聿一愣,犀利的目光迅速在男子臉上掃過,不可置信地說道:“你真是沈風,你不是死了嗎?”
沈風忽然仰首笑了起來,笑聲中不無淒楚,“確實是我,你們都道我死了,但其實我沒死,隻不過在蘇府地室內,度過了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生活而已。”
蘇夫人見勢不妙,忙上前道:“王爺,這兩人確實是府內之人,有些精神失常,所以被老爺押在後院裏。王爺別聽他們胡言亂語。”
秦玖冷笑。胡言亂語嗎?沒想到這個蘇夫人什麽都不知道,倒是很機靈,知曉護著蘇青。
顏聿哪裏肯聽她的話,隻是淡淡說道:“這兩個人精神失常也罷,正常也罷,都不能再留在蘇府了,本王要帶他們走。”說完也不理蘇夫人,命侍從帶上黑衣人和血衣女子自去了。
蘇夫人阻攔不及,隻得暗自咬牙。
一行人很快到了嚴王府。顏聿一回府,便優雅地坐在椅子上,命四大美人在近側伺候著,將沈風丟給了秦玖處理。
秦玖眯眼看著站在屋內的沈風,一字一句,聲音平淡地說道:“沈風,你出身貧寒,年少時父親便早亡,由寡母替人浣衣撫養成人。你自己好學勤懇,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你飽讀詩書,十年寒窗,終於在慶元十年,高中頭榜狀元。眼看著便要擺脫貧困的生活,從此榮華富貴、否極泰來,可是你卻突然在客棧中遇刺身亡,當年,聖上還為此極是惋惜。你要是死了也就算了,可偏生竟然沒死,而是過了幾年活死人的生活。我猜,你連如今是慶元幾年怕都不知道吧,是誰害得你過這樣的生活?你看看你這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還是當年的沈狀元嗎?”
沈風盯著秦玖,對於她對自己了解得如此詳細而寒毛直豎。
“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沈風顫聲問道。
她是如何知道的?
秦玖冷笑。她其實應該更早知曉的,但是卻忽略了此事,因為一直以為這個人早就死了,所以從未將事情往此人身上去想。直到她知曉那兩個金吾衛送給她的禦詔是假的,她才想起了此人。
沈風,慶元十年的狀元,此人貧寒出身,卻極有才氣。這樣的人秦玖一般是欽佩的,但她卻並不喜此人。因為那一年,沈風來京趕考時,住在客棧之中,盤纏花盡了,便開始寫詩作畫賺銀子。當時他並未中狀元,京中人都不識他,他的畫作自然是賣不出去的。於是他便畫好畫後,在落款處署上白素萱的名字,才賣了高價。她起先並不知曉,偶有一日得了一張畫作,卻發現署名是自己,那筆跡和自己一模一樣,難辨真偽,但那幅畫卻著實不是自己畫的。後來一打聽,才知曉是他所作。她氣憤難平,派白繡錦到客棧尋到他,給了他百兩銀子,命他再不準模仿她的筆跡。
後來此人中了狀元,平步青雲前,卻在客棧被殺。當時她還嗟歎了幾聲,後來便沒再將此人此事放在心上。誰曾想到,他卻沒有死。
秦玖自從看了榴蓮從刑部帶來的卷宗,知曉那禦詔是假的後,便忽然想起了此人。沈風能將她的筆跡模仿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能夠將別人的筆跡模仿得如此像,這樣的人世上並不多。自然,這個人能模仿她的筆跡,也就能模仿慶帝的筆跡。
秦玖猜測,當年在客棧被刺死之人,有可能不是沈風。雖然經過查探,並沒有查到確切證據,但秦玖因此留了心,於是派人盯緊了蘇府。很快發現蘇府新近要買幾名丫鬟。據說蘇府每年都會從外地采買丫鬟,並不到京畿附近去采買。秦玖原本打算買通人牙子,將自己的人混進去,卻發現那人牙子和蘇府很熟,是蘇青信任之人,並不那麽容易買通,要想往蘇府派人並不容易。秦玖隻得鋌而走險,劫持了其中一個女子,讓自己的人易容成她的模樣,替代她混進了蘇府。
也是巧合,這幾名丫鬟便是買給沈風的姬妾。沈風此人,也不知是真的好色,還是故意的。他在地室之中,有好幾個女人伺候他,而且他換女人也很勤。蘇青雖然將他關押,但畢竟要用他,所以對他還算不錯,隔一段時日,便會為他買來兩名女子。方才在蘇府保護沈風的那名血衣女子,便是秦玖派進去的人。今日若非她,怕是沈風已經被蘇青派人滅口了。蘇青在被抓時,知曉事情可能敗露,匆忙中下了誅殺的命令。
“你又是誰?”沈風膽戰心驚地掃了一眼坐在一側閑閑飲茶的顏聿,目光轉而凝注在秦玖身上,慢慢問道。
秦玖側目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譏誚,“你不認識我沒關係,但你該知道,今日若非我和王爺,你怕是已經命喪黃泉了。”
沈風警覺地注視著秦玖,唇角浮起一抹冷笑,襯著他久不見天日的蒼白麵龐,讓人感覺寒意瘮人,“你們救我,我本該感謝你們,可我知道你們救我,必是有事求我,說吧!”
秦玖撲哧一笑,抬手吹了吹今日新塗在指甲上的蔻丹,慢悠悠道:“沈風,莫非你以為我們救你,是和蘇青一樣要讓你為我們偽造聖旨?”
沈風身子一震,抬頭驚恐地盯著秦玖,“你……你……”
“實話告訴你吧,”秦玖慵慵懶懶地掃了他一眼,那一眼看似隨意,但目光卻深邃而莫測,“蘇青所做的那些事已經敗露了。今日我們帶你出來時,你怕是已經看到了,蘇府內人心惶惶。你幫著蘇青做的那些事,怕是也瞞不住了!你隻能和蘇青一樣,被押往天牢,再被押往菜市口,可憐你含辛茹苦將你撫養成人的母親,雖然你被害身亡,但是她卻一直以你高中狀元而自豪。倘若她知曉你犯了大罪被斬了頭,不知她老人家該是怎樣的傷心呢!”
秦玖微笑著慢悠悠地說道,但聲音卻故作悲傷,引得沈風身子一顫。在他心中,他的母親還是占很大分量的。他唇角原本的那一抹冷笑早已消失無蹤,眸中的最後一抹神采也緩緩黯淡了下去。他雙手顫抖著,雙膝突然一軟,跪倒在了地上,低低問道:“我該如何做?”
多年的地室生活,早已磨平了身為狀元的那一點傲骨,秦玖眸中劃過一絲悲憫,她淡淡說道:“三日後,蘇青之案會在刑部大堂審理,該怎麽做,我想你自己心中應該很清楚。你也不願意看到蘇青脫罪回來將你滅口吧,今日你撿回這條命如何驚險,你應該已經知道,一定不想再經曆一回。本朝律法,對於主動上堂做證的,罪行會有適當減免,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吧!”
沈風望著秦玖,神色木然地點了點頭。
秦玖微微一笑,偏頭問坐在一側飲茶的顏聿:“王爺,讓他暫居在王爺府中如何?”
顏聿點頭,命貂蟬帶著血衣女子和沈風前去安置。待到室內再無其他人,顏聿負手走到秦玖麵前,俊眸微微眯縫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深意莫測的目光,似要在那一瞬,將她由內到外看個透徹,再無所遁形。
秦玖被他這樣長時間地注視,縱然她早已練就了堪比城牆的厚臉皮,也感覺有些不自在了。她摸了摸臉頰,撫了撫額角的亂發,笑吟吟道:“王爺,我臉上有東西?”
顏聿卻沉默著偏頭,留給了秦玖一個弧度優美的側臉輪廓,雕琢得精致。
“淚珠兒,我有沒有說過,我很欽佩你啊!”他聲音低緩地說道,似是自言自語,聲音裏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磁性。
秦玖嫣然一笑,臉皮極厚地受了,“王爺要欽佩我的地方還多著呢!”
顏聿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臉皮倒是真厚。”
秦玖一笑,“和王爺是彼此彼此!”
顏聿看著她笑靨如花地偏頭睨著自己,說的話又是那樣輕柔,心中不禁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讓他歡喜,他正要向前一步,就聽得屋門外貂蟬過來傳話,說是蘇挽香前來拜訪。
秦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來得倒是真快啊。說起來,他們從蘇府將沈風救出來,也不過是半個時辰前的事情,蘇挽香這麽快就聽說了此事,並且趕到了這裏,當真是快。
這是來要人了?雖說在喜堂上,蘇挽香深明大義地拒了顏夙的行禮,但沒見她說要回娘家。據說是要去後堂喝藥歇息的,怎麽這麽快就得了消息,知曉她和顏聿去了他們府中?
屋外腳步聲響,蘇挽香帶領兩個侍女漫步入了屋。她已經褪下了大紅喜服,著一襲鵝黃碧霞羅裙,發髻上簪著金步搖,不算華麗,卻也不失優雅。她看到顏聿,屈身行了一禮,“見過王爺。”
顏聿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轉了一圈,又停留在了她那雙清澈的雙眸上,睫毛忽閃了幾下,唇角笑意盈然,“蘇小姐不必多禮,我說我方才怎麽心神不寧,感覺好像是有什麽好事要發生一樣,卻原來是蘇小姐來了,說起來,蘇小姐是初次來王府,快些上座。”
蘇挽香溫婉一笑,但雙眸中神色卻清冷至極,“在王爺麵前,明人不說暗話,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方才回了府中,聽聞家母說起王爺和九爺方才到了府中,將府中一人帶走了。聽我母親說,那人是我蘇家一遠房親戚,頭腦有些問題,經常胡言亂語,發作時慣會拿刀砍人。雖說我從未親見過,但聽家母說得極是驚心。家父一直將他關在地室,卻也不敢怠慢,每日裏好酒好菜養著,就怕他逃出來生事。沒想到今日機緣巧合,竟叫王爺帶了過來,我怕他驚著王爺,所以過來將他領回去。”
秦玖唇角慢慢漾起一抹笑意。
蘇挽香竟然曉得沈風的重要性,她這麽快趕來要人,大約是怕他們從沈風口中知悉些不該知道的事情。秦玖慢慢眯起了眼睛,是蘇挽香本就聰明過人,猜到了沈風對其父案子的重要性,還是另有原因,也或許,她什麽都不知情,隻是受蘇夫人所托來要人?
顏聿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挽香,唇角輕揚,親自引了蘇挽香上座,方說道:“蘇小姐,難得你這麽關心本王。你倒是說得沒錯,那人當真有些問題,看著本王的目光陰沉沉的,我就覺得他有些問題,早已命人帶他下去了。”
蘇挽香聞言似乎神色一鬆,淡淡說道:“王爺,聽家母說,他今日便是發作了,拿刀砍人,還說是旁人要殺他。王爺,還請準我帶他回去吧!”
顏聿慵懶一笑,“蘇小姐,急什麽呢,難得來本王王府一趟,多坐一會兒,貂蟬、玉環,你們快去沏茶。”
貂蟬、玉環應聲去了。
蘇挽香卻擺了擺手,“王爺,我不渴,沒心情喝茶,這就要離開了,那個人他如今在哪裏?”
顏聿惋惜地歎息道:“蘇小姐難得來一回,總得讓本王好生招待招待吧。”
蘇挽香淡淡說道:“王爺,倘若今日家父沒有出事,我便是安陵王殿下的王妃了,此刻隻怕也該尊稱王爺一聲皇叔。所以,還請王爺避嫌,不要留我了。”
顏聿聞言,臉色一黯,淡淡道:“說起來也是。既然如此……”說著朝著昭君使了一個眼色,“快去將方才那個陰沉沉的黑袍人給蘇小姐帶過來,千萬不得有誤。”
秦玖正要說話,卻察覺到顏聿朝著自己望了過來。那雙邪魅的眸子朝著她眨了眨,秦玖驀然想起,方才他對昭君說話時,似乎先使了一個眼色。
難道說,他不是真的要交出沈風來?
秦玖正在沉吟,就在此時見昭君驚慌失措地奔了進來,跑得氣喘籲籲,稟告道:“稟王爺,方才那個黑袍人和那個血衣女子不見了,奴家派人找遍了府中也沒發現,想是被他們逃了。”
顏聿霍地站起身來,修眉一皺,怒道:“本王白養了你們了,連個受了傷的女人和一個死鬼一樣的男人都看不住,你叫我如何向蘇小姐交代,打,每個人自去管家那裏領三十大板去!”
顏聿如此說,秦玖自然明白他並不打算讓蘇挽香將沈風帶走,所以才讓昭君假意說沈風已經從府中逃走了。這種事,蘇挽香應當能看出來是故意為之的,但縱然如此,她也隻能無話可說。
果然蘇挽香秀眉微顰,清麗的臉上一抹冷色轉瞬即逝。她側首凝視顏聿,麗目微凝,清聲說道:“王爺也不必罰他們,聽母親說,那人發作起來,誰也擋不住的。原本急著來,是擔心他會冒犯到王爺,他既已離開,這我便放心了。不過,他是從王爺府中逃走的,還請昭君姑娘把當時的情況說一下,我也好找到線索去追查。”
昭君微微一笑,上前道:“蘇小姐,我也沒親見,隻是聽府裏侍從說的,和他一起的女子會功夫,我們的人也沒攔住,任他們走了。”
蘇挽香秀眉凝著,目光掃過顏聿,溫婉一笑,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了,王爺多保重,我告辭了!”她朝著顏聿施了一禮,帶著兩名侍女漫步而去。
蘇挽香在臨去前,似是無意般掃了秦玖一眼,目光灼灼的。秦玖迎著她的目光淺淺一笑,“蘇小姐慢走!”
蘇挽香莞爾一笑,自是去了。顏聿親自將蘇挽香送出了門,秦玖靠在椅子上歇息,但是腦中卻並沒有閑著,將蘇挽香方才說的話翻來覆去想了一遍。
蘇挽香的話裏話外,說起沈風之事,都說是聽蘇夫人說的。她說沈風是她家遠房親戚,是聽蘇夫人所說。說沈風有病,所以才被關了起來。發作起來很可怕,也是聽蘇夫人所說,她並沒親眼見過。這到底是真相,還是她刻意這麽說的?看起來,她得派人暗中去查一查蘇挽香了。當然,讓她想得更多的,是顏聿。他心儀蘇挽香,卻沒將沈風交出去,倒算是有幾分明白事理。
她想得入神,沒注意到顏聿已經回來了。
顏聿從外麵一進來,便看到秦玖靠在椅子上出神。繡著嫣紅花朵兒的長裙,看上去便似一川煙霞。烏發梳成的發髻懶懶墜著,濃密的睫毛半斂著,那雙眼睛正在出神,不再顧盼神飛,宛若兩汪散發著嫋嫋霧氣的深潭,朦朧而深幽。
顏聿輕抿的唇角一勾,不自覺放緩了步子,悄然走到她麵前,笑吟吟地望著她,“淚珠兒又在想什麽壞主意呢?”
秦玖抬眼看到顏聿正抱臂打量她。她不知自己警覺性何以變得這麽低了,心內不禁微微一驚,隨即笑道:“我有些倦了,差點睡著了。王爺方才聽沈風所說應該也明白了,他是被蘇青關在地室之中的,是蘇青之案的證人,蘇小姐尋了來,你沒有將他交出去,我很感激。隻是三日後,若是由你帶著他到刑部做證,一定會得罪蘇小姐。不如,由我帶走他,三日後讓他自己去做證。也免得讓蘇小姐知曉他還在你府內,因此生王爺的氣。”
其實,秦玖是有些不放心沈風在嚴王府。原本她覺得,讓他住在嚴王府中,因是顏聿在蘇府發現沈風的,屆時公堂上說起來會順理成章。但是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有些危險。今日蘇挽香找來,倘若自己方才不在場,蘇挽香可能就不會是那麽簡單的幾句話了,說不定會相求顏聿,不曉得顏聿會不會心軟。如今,既然已經放出了話,說沈風已經出了嚴王府,自然不能再由顏聿帶著他去公堂了。她想帶走他,這三天派人嚴密保護。
顏聿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凝,隨即懶懶問道:“九爺這是還打算撮合我和蘇小姐?”
秦玖聞言淡淡說道:“我答應你的事,總會努力做到。”
顏聿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隻是在秦玖看來,那笑容不知為何有一種危險的氣息,“哦,九爺還真是盡職,那我該由衷期待嗎?”
“王爺要知道,蘇青是咎由自取,並非冤枉。蘇挽香就算怪,首先要怪她父親,其次,隻會怪我、怪天宸宗,倒是怪不到王爺頭上。”
顏聿自嘲一笑,走到秦玖身側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淡淡問道:“那個沈風,你說他是一個重要的證人,倒是說說,他能證明什麽?”
沈風精於模仿別人筆跡,這件事並非盡人皆知。倘若當年沈風沒有模仿白素萱的筆跡,怕是她也不會知道的。
“沈風此人有一項絕技,他會模仿別人的字跡!王爺該知道,蘇青為何將他囚禁在地室之中了吧!”秦玖淡淡說道。
顏聿聞言,玩世不恭的臉瞬間換了一張,好看的鳳眼微微一眯,其間鋒芒閃過,他悠然說道:“你要帶走他也行,不過,我看你須得找個地方將他保護起來。據我所知,蘇青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他做了多年丞相,其勢力盤根錯節,他人就算被關了起來,還是有人替他賣命的。”
這一點秦玖自然曉得,她淡淡一笑道:“王爺說得是,那我便告辭了!”
秦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讓沈風到玲瓏閣去投宿。在去之前,秦玖與保護沈風的血衣女子——紅綾,交代了幾句。
沈風和紅綾是喬裝去的玲瓏閣,就宿在了三樓。第一日倒是平安無事,第二日晚間,沈風想飲酒。在地室中住了三載,久不見日光,他身子極不好,尤其是腿腳受寒,到了陰天雨天便會疼痛,唯有飲酒後還好受些。紅綾便吩咐了小二拿酒來,過了片刻,便聽得房門被敲響,有人高聲道:“送酒的。”
紅綾立刻警覺了起來。秦玖告訴過她,在玲瓏閣,自始至終都會派一個人來為他們送東西,一旦換了人,那便要警覺了。這個人的說話聲,顯然不是一直服侍他們的小二哥。
紅綾將寶劍悄然取了出來,不動聲色地提在手中。她將房門打開,一個身穿玲瓏閣侍從衣衫的年輕男子捧著酒壇走了進來。
“你不是小二哥,你是何人?”紅綾淡淡問道。
“我是新來的侍從,小二哥忙不開,讓我幫著將酒送上來。這酒是涼的,小二哥說客人身體不好,特地囑咐我為你們把酒溫一溫!”男子說著,便將酒壇放在了桌案上,伸掌拍開封泥,倒滿了一酒壺,然後將酒壺放在熱水之中溫了溫,室內頓時酒香氤氳。
紅綾皺了皺眉,覺得這酒香裏麵夾雜著一股異樣的香氣,所幸秦玖事先早讓兩人服下了解百毒的藥丸,這才沒有倒下。她冷冷一笑,手中利劍出手,輕輕一彈,寒芒直指男子,“你是什麽人?”
那人似沒料到兩人並不怕酒氣中的毒,怪聲一笑,渾身氣質已變,早已不是什麽玲瓏閣侍從,而是一個陰冷的殺手。他伸手在腰間一摸,摸出一個東西來,當空一抖,映著燭火散發出瀲灩寒芒,卻是一柄軟劍。軟劍一揮,如毒蛇吐芯般向沈風刺去。
紅綾冷哼一聲,手中寶劍揮舞,和他鬥在了一起。刺客身手不凡,軟劍多次從沈風身前掠過,處處危機,讓沈風遍體生寒。其實之前,他還打著逃走的主意,想著逃離京師,既不扯進蘇青的案子中去,也不再任由蘇青擺布。此時看到了前來刺殺自己的刺客,那個念頭才徹底絕了。他想無論自己逃到哪裏去,蘇青一黨都不會放過自己,眼下也隻有按照秦玖的吩咐來。
刺客武藝甚高,紅綾也不弱,幾次眼看著他都要刺到沈風了,都被紅綾阻住了。那人殺得眼紅,將酒壺中的溫酒潑在了爐火上,酒氣霎時彌漫一屋。酒水中的毒藥蒸發得更快,紅綾解百毒的藥丸畢竟不如解藥,藥效要慢一些,行動便受了阻礙。沈風倒是不傻,看著紅綾行動變慢,知曉是酒氣的原因,便到窗畔將窗戶打開了。
就在此時,屋門被人撞開,玲瓏閣的閣主慕於飛帶著侍從闖了進來,冷聲道:“什麽事?誰敢在玲瓏閣撒野?”看到眼前的狀況,他伸手撈起桌案上一物,向著刺客扔去,同時身形一晃,手中寶劍已經迎上了刺客的一擊。刺客顯然不是慕於飛的對手,幾招過後,便被刺倒在地。那刺客眼見事敗,遂咬破了口中毒藥,唇角溢出了幾縷黑血。但是,他臨死前的笑容卻有幾分詭異,看上去並不像失敗者的神情。
慕於飛頗感詫異,暗叫不好,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弓弦輕響的聲音,一支白色羽箭從大開的窗戶中射了進來,刺入沈風的前胸,正中心口處。
慕於飛大驚,抬眸望向窗外。
隻見玲瓏閣後院臨著這間屋子的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上,一道身影飄然躍過。那人穿著一襲寬大的衣袍,但夜風很盛,衣衫漫卷,依稀還是能看出此人身材嬌小。此人臉上蒙著一塊麵巾,隻露出一雙泛著寒光的冷眸。那雙冷眸凝視著慢慢倒地的沈風,帶著一絲譏誚和勝利者的得意。
慕於飛忙支使身側之人前去追拿刺客,他走到窗畔將沈風扶了起來,低聲問道:“客人,你怎麽樣?”
沈風從地上爬了起來,將胸前的羽箭拔了下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有餘悸地說道:“幸虧啊幸虧,幸虧我穿了護身衣。”
若非秦玖事先讓他穿了這件天蠶絲織就的護身衣,此刻他焉有命在?此時,他更是堅定了要上堂做證的念頭。
慕於飛慢慢站起身來,隻覺脊背也被冷汗打濕了。
紅綾和沈風的客房,他刻意安排在自己房間一側,為的便是及時出手保護他們。他沒想到真正的刺客卻是後來那個射箭之人,先前刺殺之人不過是為了引他們打開窗子而已。若非秦玖考慮周全,隻怕沈風已經命喪箭下了,他怎能不後怕。
“去查一查,今日宿在玲瓏閣的客人都是些什麽人。”慕於飛冷聲吩咐道,玲瓏閣的後院不是誰都可以進的,隻有宿在這裏的客人方可以進入。
片刻後,侍從回來,將宿在客棧中的客人名單和簡單的情況匯報了一遍。其中一個自言從外地而來的單身女子引起了慕於飛的注意。據侍從描述,她模樣普通,身穿一襲布衣,看樣子是江湖上的人,她的名字叫:竇思妮!
這是一個很挑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