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為誰拚命
很快到了六月份,康陽王的事情如今已經不再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最新的話題便是近日來深受盛寵的嚴王顏聿。要說嚴王本就深受盛寵,當初他初入京城時,慶帝便要交給他一些實權。隻是這位王爺並不領情,沒有接受,且在其後的日子裏,表現越來越放蕩風流,很是丟了慶帝的臉麵。但顯然慶帝對自己這位幼弟極是寵愛,雖經常責備,卻並未真正責罰。就在最近,慶帝欲將一年一度的秋季英雄招募大會——秋募會,交到顏聿手中。
朝廷的秋募會在每年八月份進行,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兵部尚書侯俊主持的普通士兵的招募,另一部分則是由安陵王顏夙主持的招攬江湖上英雄好漢的大會。
如今的兵部尚書侯俊原也是安陵王一手提拔上來的,慶帝應早就有心將秋募會的招募權力從顏夙手中奪過來。但放眼朝野,武藝高強又威望極高的皇親中也就顏夙堪當重任。
此番因八月份有安陵王和蘇挽香的大婚之事,慶帝便將秋募會提前至七月份,並有意將主持大會的權力放到顏聿手中。此事在朝堂上遭到了一些大臣的反對,說嚴王自身武藝不高,又如何能主持秋募會,又怎麽能為朝廷選拔英雄好漢?
一向不怎麽上朝的顏聿這些日子也開始上朝了,聽到眾臣反對,他陰陽怪氣地說道:“誰說本王武藝不高,就算本王武藝不濟,但為朝廷甄選人才,卻是不敢馬虎。武藝方麵,本王也許不行,但本王手下卻是有人行的。”
蘇相蘇青冷笑道:“嚴王,你手下之人,別說贏得了安陵王大人,便是謝大人怕是也贏不了吧?”
顏聿眯眼道:“那倒不一定。”
蘇青冷然道:“既然嚴王如此說,那若是你手下沒有這樣的人,該當如何?”
顏聿玩世不恭地眯眼一笑,“若是沒有便是沒有,又怎樣?相爺,主持秋募會的人選,當由陛下決定,我等怎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蘇青原本想將顏聿一軍,誘使顏聿說出若是他敗了,便讓安陵王顏夙主持的話語,沒想到顏聿深諳帝心,臉色頓時有些鐵青。
慶帝臉上沒有表情,但看著顏聿的眸光卻明顯趨於柔和。他微微皺眉,目中劃過一道精光。
最近,康陽王顏閔賭輸了王冠一事,雖說是康陽王自己本身有賭博的嗜好,但是慶帝卻不能不懷疑,這些事情是出自顏夙的手筆。倘若要從兩位皇子中擇一位為儲君,自然是由他來決定。他平日裏雖然默許這兩位皇子爭鬥,互相鉗製,但是卻並沒想到顏夙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將顏閔鬥倒了,還是天宸宗支持的顏閔。如此他自然驚心,要趁機打壓一下顏夙的勢力。
慶帝一皺眉,忽然說道:“聿兒,朕覺得蘇相的提議也有幾分道理,你手下可有高手?”
顏聿心中自然曉得慶帝此問的含義,輕揚唇角答道:“稟陛下,臣弟手下確實有幾個能拿出手的人才,倒是可以與謝大人甚至夙兒過幾招。”
慶帝的目光落在顏聿臉上,又從顏夙清俊如水的臉上掃過,冷然道:“既如此,你和夙兒不妨在秋募會前三日舉行一次試鬥。也算是給天下英雄看一看,我們朝廷之中也是人才濟濟。”
但凡江湖上有些名頭的人,都是有幾分傲骨的,有些人不願報效朝廷,曾經就有人放出話,“什麽秋募會,還要考校我們的武功,我倒是要看看,朝廷那些人是不是配得上招募我們。”
此番比試,也算是一舉兩得。既然顏聿認為他手下有人能勝得了謝滌塵,那麽既達到了打壓顏夙的目的,又可以震懾一下那些江湖人士。
慶帝發話,顏聿和顏夙自然從命。
因了不日後的秋募會,京城內外近日來極是熱鬧。
麗京城郊的霸原上,有一個大演武場,自從半月前,便早已張貼了招募榜。榜單上詳列了秋募會的細則。
榜單前,每日裏都會有一眾人擠著。這些人聚在一起,私下裏早已進行了數次大大小小的演武。與城外的熱鬧不同,秦玖的蒹葭院內,除了蟬鳴聲聲,還是極其寂靜的。院裏的桃樹早已結了小指肚大的毛桃,院內的一汪池塘中,睡蓮漂浮,四周古木、繁花、山石,構成了一幅悠遠寧靜的水墨畫。
秦玖坐在窗前的妝台前,凝視著銅鏡裏自己略顯蒼白的臉,以及顏色越發淡薄的唇色。昨日,枇杷問她何以臉色這麽不好,是不是要蔡供奉來為她看看,秦玖曉得再這樣下去恐怕瞞不住了。從今日起,她怕是要日日上妝了。
秦玖的眉目如畫,根本不用描,於是便將那一日在西市買的胭脂粉和唇膏拿了出來。她在唇上點了少許唇膏,再將淺紅的胭脂暈開,點在臉頰上,整張臉頓時煥發出神采,尤其是臉頰上那兩抹輕紅,讓她看上去嫵媚動人。
秦玖裝扮停當,將發髻梳成墜馬髻,瞧了眼銅鏡中人,覺得滿意了,這才起身喚了枇杷,兩人一道至嚴王府。
再有三日便是秋募會了,今日正是慶帝定下的顏聿和顏夙比試的日子。那一日顏聿在禦前誇下了海口,說是自個兒手下有武藝高強的,能打敗金吾衛統領謝滌塵,甚至安陵王顏夙。下了朝,他不回府,便徑自來尋秦玖。他說,他手下委實沒有這樣的人才,但既然天宸宗已經表明了要襄助他,這一次便看天宸宗的了。
秦玖明白,顏聿雖然已經對她很信任,但是對天宸宗的宗主連玉人還不能十分信任,這一次的事情,也算是考驗下天宸宗。幸好,連玉人剛來過麗京,已經將天宸宗在京城中的勢力交到了秦玖手中。康陽王顏閔倒台,連玉人對惠妃極是失望,所以朝廷中天宸宗的官員,有一部分也歸到秦玖的掌管之下。這些人裏,倒是不乏武藝高強者。
嚴王府的後宅修建得極其清幽。顏聿居住的夢園更是清幽雅致,一切以舒適為上,倒並非奢華無度。
秦玖和枇杷穿過一道月亮門,便看到顏聿躺在院內的銀杏樹下的竹榻上小憩。一頭墨發從竹榻邊緣垂下,隨著輕風飄拂著,倒是飄逸動人。
四大美人並未在身側伺候,這院內因為花木繁多,又是臨著井台,極是清涼,所以顏聿睡得看上去挺香甜的。
這人倒真是會享福啊,讓別人鞍前馬後勞心勞力地費心,他倒是落得悠然自在。
秦玖放輕了步子,走到顏聿身側井台邊的竹凳上坐下。她忍不住瞧了一眼顏聿,他睡著的模樣,倒是挺恬靜的,額頭飽滿,長眉舒展,濃黑的睫毛垂落而下,像兩把扇子,遮住了那總是勾魂攝魄的鳳眼。
秦玖看到井台邊的水桶裏用井水冰著一個大圓西瓜,便毫不客氣地撈了起來,出掌劈了開來,劈成了幾塊,扔給枇杷一塊,自己也拿了一塊便吃了起來。
入口冰冰涼涼又清甜,很好吃。許是她吃得聲音有些大,顏聿翻了一個身,睫毛忽閃了幾下,竟是醒了。看到秦玖,顏聿彎了彎薄唇,輕笑出聲,“淚珠兒何時來的?”
秦玖抿唇微微一笑,“來了好久了,足夠欣賞這幅美人午睡圖。”
顏聿唇角笑意漸濃,直直看向秦玖眼底,緩緩吐出一番令人抓狂的話語來,“我睡著了可是很有魅力的,你有沒有趁著我睡著時,對我進行一些肌膚間的近距離的觸摸,譬如親個嘴、摸下臉什麽的。”
秦玖一口瓜剛吃到口中,聽了他的話,差點噎住,連瓜帶籽一起咽下肚子,唇角一勾,風情萬種地笑道:“我若是做了,你待怎的?要我負責嗎?”
枇杷實在聽不下去這兩個人如此無恥的話語,捧著西瓜轉到假山後麵去了。
顏聿一翻身從竹榻上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道:“算了,誰讓本王魅力大呢,就吃點小虧吧!咦,淚珠兒今日很漂亮啊,是上了妝吧。”
秦玖盯著他微翹的唇角,那笑容竟是致命的誘惑。
“不錯,今天這樣的日子,英雄豪傑一定不少,說不定我可以走桃花運呢。”秦玖微笑著說道。她轉過眼,目光從綠意蔥蔥的庭院內掠過,問道:“王爺,你這院內怎的無一棵開花的樹?一片綠意雖好,但少了那嬌紅的花點綴,卻也有些單調。”
顏聿伸了個懶腰,“無他,不喜而已。”
秦玖眉頭一凝,顏聿明明栽了一花棚的牡丹,如今卻說不喜花。
“淚珠兒,本王要的人你都選好了嗎?確定能勝得過謝滌塵嗎?”顏聿一笑道。
秦玖將一塊西瓜吃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笑道:“這瓜真好吃,王爺,人我都選好了,你不必擔憂。我們該出發了吧。”
顏聿進屋換了衣衫,兩人一道去了郊外演武場。
因今日是顏聿挑戰安陵王的日子,這在京中早已被傳遍,所以演武場上聚滿了看熱鬧的人。就連大道的樹底下,都擺滿了賣茶水點心的攤子。
秦玖從馬車上下來,和顏聿一前一後正要向演武場而去,就見轅門前聚了一眾人,有人高聲嚷道:“為什麽不讓俺們進去,俺們也想報效朝廷不行嗎?你們這些當兵的就是狗眼看人低,俺們雖然窮了點,可是想當年也是正兒八經學過藝,俺也打過虎,俺也擒過盜,怎麽就不能進去了?”
秦玖一看,原來轅門前擠了一大群叫花子,大約想進去比武,被守門的阻住了。秦玖細看那說話的叫花子頭目,不禁笑了,原來說話的這個人,她認識。其實也就是有過一麵之緣,那日在玲瓏閣,顏閔做東請秦玖吃飯,秦玖點了玲瓏閣所有的招牌菜,最後都沒有動,便賞給了聚在外麵的乞丐。那群乞丐為首之人,便是現在說話的這個叫花子,秦玖記得他叫周勝。當日他因秦玖一飯之恩,專門對她說日後若是有需,定會相助。此人雖是叫花子,但看得出他確實有一身武藝。
秦玖微笑著走上前去,問道:“你可是叫作周勝?”
周勝正在和守門士兵爭執,聽到秦玖問話,回首一看,咧嘴笑道:“原來是秦姑娘,你還認得俺啊?”
秦玖端詳著周勝,見他雖然衣著破爛,但鼻直口方,模樣英武,雙目透著世故狡黠的光芒,這是在底層混久了磨出來的油滑,可他眉宇間卻隱隱透出一股清氣。她嫣然一笑,“周勝,你既有一身武功,卻為何甘心做乞丐這麽久?”
周勝抓了抓頭,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秦姑娘,若非被逼,誰願意甘心做乞丐啊。俺早想憑著一身武藝做點事情,可每年來參加秋募會,他們都不讓俺進去。”
秦玖挑眉,“你每年都來嗎?那你來了幾年了?”
周勝想了想,“來了四五年了吧!”
守門的士兵見秦玖問話,便對秦玖道:“秦門主,這廝每年都來糾纏,別理他就是了。”
顏聿邁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過來,還不到周勝身前,便捂住了鼻子,頗嫌棄地說道:“九爺,你理這個叫花子做什麽?快隨我進去。”
秦玖道:“英雄不問出身,既然秋募會是招募天下英雄,就請王爺準了周勝報名吧。”
顏聿皺了皺眉頭,捂著鼻子道:“既然九爺都這麽說了,本王就勉強答應了。”
秦玖一笑,忽想起一事,對周勝道:“周勝,不如你今日就進來觀武吧!”
周勝聞言眉開眼笑道:“多謝秦姑娘。”
顏聿一聽,皺眉道:“那怎麽行?就他這邋遢樣,不行不行。他進去了,別人還以為他是我的侍從呢,平白辱沒了本王。”
秦玖笑了笑,她讓枇杷給了周勝一錠銀子,道:“周勝,這銀子足夠你買幾身衣服了,你且去換身衣服,一會兒過來找我。”周勝千恩萬謝地接過銀子去了。
秦玖側首對顏聿道:“我讓他洗漱洗漱換身衣服,誰還曉得他是乞丐。王爺,這樣可以嗎?”
顏聿和秦玖進了演武場,隻見在演武場西北角矗立著一個巨大的木樁架。這架子由數根木樁和粗竹竿搭就,層層疊疊盤旋直上,遙看似一座竹塔。
顏聿長眉一挑,頗好奇地問道:“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秦玖也是首次見到這種東西,她遙望了一眼那數丈高的木樁架,蹙眉道:“這是用來考校輕功的吧。”
“嚴王到!”有侍衛通報了一聲,那些正在較力的年輕男子忙停了手,有上前施禮的,有問好寒暄的。顯然這三年,顏聿在京中子弟圈裏混得還算不錯。一個年輕男子掃了秦玖一眼,湊到顏聿麵前,低聲道:“王爺,這些日子怎不見你到無憂居喝花酒了,莫不是和九爺……”話未說完,便朝著秦玖的方向曖昧地眨了眨眼睛。
顏聿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反扭過背後,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這才放開他的手,罵道:“不許胡說,九爺和本王是兄弟關係。”那人嘻嘻哈哈地吼叫了幾聲,捂著屁股自去了。
顏聿擺了擺手,徑自向演武場一側的營帳走去。營帳前麵有幾棵大樹,擺著數個遮陽華蓋,下麵擺著桌椅,兵部尚書侯俊,以及蘇相蘇青和朝中幾位重臣已經到了。
顏聿眉開眼笑地走了過去,和眾人一一打著招呼。那種麵麵俱到揮灑自如巧舌如簧的樣子,倒是令秦玖刮目相看。打完招呼,他便悠然坐在了椅子上。秦玖隨著顏聿,也在他身側椅子上落座,枇杷和天宸宗的兩名弟子分別站在秦玖身後。
顏聿說自己手下沒有武藝高強的人,便讓秦玖想辦法,秦玖便從天宸宗中挑了一名弟子,原本是要枇杷和他上場的。
“七叔,原來你所謂的武藝高強的手下是天宸宗之人嗎?”顏夙負手從營帳內走了出來,身後尾隨著謝家兩兄弟,他看到坐在顏聿身側的秦玖,鳳目一眯,目光在秦玖臉上轉了一圈,眸中滿是深沉和淩厲。
顏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憊懶地說道:“是啊,夙兒。”
顏夙的眸中驀然漾出瀲灩鋒芒,他直視著顏聿,聲音淡漠地問道:“七叔,不知你要如何比試?”
顏聿淡淡一笑,“不如來個三局兩勝如何?”
顏夙唇角一勾,冷然笑道:“也好,不知這三場七叔都要派誰上場?”
顏聿一眯眼,笑道:“自然是九爺、枇杷還有這位吳鉤。”
秦玖原本以為就是和謝滌塵比試一場,謝滌塵武藝高強,曾是武試中的狀元,能勝過他的人還真不多。但秦玖早有準備,她以前和吳鉤極是熟悉,對謝滌塵的武功路數也相當了解,私下已經和身後的天宸宗弟子吳鉤交流妥當,如今看顏聿說三局兩勝,黛眉微蹙。她和顏聿之前隻是合作,這次算是真正開始襄助顏聿了。但她還從未在顏聿麵前和人切磋過,這一次看樣子顏聿是要看看她的實力了。
顏夙定定望向秦玖,眸光映著天邊夕陽,漾出瀲灩鋒芒,“既然九爺也要上場,那我們這邊便出謝滌塵、謝濯塵,還有……本王。”
秦玖唇角笑容一凝,顏夙要親自出場,目標一定是自己了。
“秦姑娘,俺來了!”周勝健步如飛地走了過來。他不知從哪裏買來的衣服,穿上不太合身,有些寬大,看上去很滑稽。但頭臉卻已經洗過了,倒是幹淨清爽。收拾利索了,看著也比先前年輕了,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他先和顏夙、顏聿熟稔地施禮打過招呼,再站到秦玖身側。
“秦姑娘,是要比試嗎?能不能讓我也參加?我說過隻要秦姑娘有事,一定會鼎力相助。”周勝拍了拍胸脯道。
秦玖勾唇道:“你去那邊,將三百斤石鎖搬一個看看。”
“好嘞!”周勝答應後一轉身,走了過去,運了內力,將一側用來考校力氣的石鎖搬了起來,慢慢地舉到頭頂,胳膊又一擰,將那石鎖轉動了起來。不光能舉起來,還能將石鎖玩弄於股掌,可見他內力不弱。秦玖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師從何處,學的什麽功夫?”
周勝撓頭道:“我都是東一爪西一爪,學得很雜。”
秦玖點了點頭,側首對顏聿道:“王爺,就讓周勝替代枇杷去吧。”秦玖並不想讓枇杷的武功暴露出來,所以便想讓周勝替代枇杷。
顏聿笑吟吟道:“也好,九爺安排就是,三局呢,我們可以贏就好。”
最先上場的是吳鉤和謝滌塵,兩人一番打鬥,可謂是精彩至極,最後吳鉤險勝。謝滌塵確實武藝高強,若非吳鉤事先做了準備,很難取勝。
其後便是周勝和謝濯塵。這兩人的打鬥雖沒有前一場精彩,但卻也稱得上驚險。周勝的武功路數很雜,所以每一招都出其不意。謝濯塵應付起來明顯不如以往和別人比試遊刃有餘,最後也隻勝了半招。周勝雖然輸了,但秦玖卻覺得還算滿意,周勝能和謝濯塵打成這樣,也算是個人才。
最後一場,是顏夙和秦玖。這種比試,安陵王向來是評判者,還從未親自上過場。此番竟為了秦玖,要親自出場,眾人不免詫異。秦玖心中卻是明白,顏閔倒了,天宸宗又轉而支持顏聿,顏夙心中自然惱恨,要和自己比試也是很正常的,怕是他也極想除去自己吧。
“不知殿下要和我比試什麽呢?”秦玖嫣然笑道。
顏夙慢慢起身,他逆光而立,定定看著她,凜冽如冰的目光似乎在那一瞬將她整個人穿透,“九爺,我們若是切磋武功,未免太俗套了。這樣吧,九爺可曾看到那個木樁架了嗎?那最上麵有一個紅色繡球,九爺可看到了,我們便來比試,誰先摘下來繡球,誰便是勝者,如何?”顏夙雖是在和秦玖商量,但那語氣裏並沒有一絲商量的意思。
秦玖仰首望了一眼高聳數丈的竹塔,心中一凜。不說比試,就是攀上這竹塔,也是需要絕好的輕功的,她自恃輕功還不錯,要攀上去還是可以的。隻是,若是比試的話,在這塔上,她不曉得自己能否勝過顏夙。
這一瞬間,秦玖有一絲猶豫。
因為她麵對的人是顏夙,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上一次已經領教過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當年的她。此番回京,很多事,若無萬全的把握,她不會輕易去做。可這竹塔真的很高,並不比平地上比武,倘若是在上麵輸掉了墜落而下,她非死即傷。
秦玖的沉默讓顏聿有些意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見她抿著唇在笑,一雙鳳眼卻幽深得看不到底,看不出她的喜怒。顏聿皺眉道:“九爺,你覺得可以嗎?”
秦玖明白,方才吳鉤贏了謝滌塵,周勝輸給了謝濯塵,雙方可算是平手了。勝負全在她和顏夙這一局了,倘若她認輸,那麽顏聿能否主持秋募會便很難說了。畢竟,有蘇青那老狐狸盯著。而她也需要利用顏聿主持秋募會,將自己的人手再滲入守衛京畿的軍中去。所以,顏聿必須主持秋募會,這一點她必須要做到。
秦玖思忖片刻,便下了決心。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習練補天心經,內力早已比初入京時高了很多,要她不戰而對顏夙認輸,當真不甘心。她再仰首望了一眼竹塔,隻見塔頂上隱隱露出一抹紅色,想來是那個紅繡球。她定下了心,側首朝著顏聿點了點頭,淡淡一笑,“我可以!”
顏聿的目光在秦玖臉上轉了一圈,想要看明白秦玖目中的神色,不知為何,他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到底有幾分獲勝的把握,等看到她深沉的眸光,以及眸底那抹堅定,心中頓時一鬆,他懶懶一笑道:“本王也相信九爺可以。”他知曉秦玖是在助他,但是也知道,秦玖應該不會拿自己的命去賭的。她覺得可以,那就一定是有把握的。
枇杷心中卻擔憂,他在秦玖身後輕聲道:“九爺,讓奴才去吧!”
秦玖淡笑道:“你去怕是不行。”顏夙點的是她,自不會讓她換人。
“九爺,你可想好了?”顏夙優雅轉身,修長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出了一分說不出的灑脫。
“想好了。”秦玖挑眉冷笑道。
兩人一起到了竹塔前。
這竹塔下麵是由數根粗大的木樁栽在地上,再由數根木樁搭成,越向上越是窄,一直到了高處,便換成了輕巧的竹條搭製。
顏夙鳳目一眯,冷聲道:“九爺請吧!”
秦玖粲然一笑,“請!”話音方落,她足下一躍,嫣紅的衣角從顏夙身前拂過,人已經飛身躍到了第一層木樁上。
顏夙眯起冷眸,冷然拔身而起,白衫凜然鼓風而舞,人如蛟龍般騰起,落到了比秦玖高一階的橫木上。他人才在橫木上穩住,足下早已不客氣地向秦玖踢去。
這種比試,占據了高處,便占據了地利。
俗語說得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秦玖一不小心便落了下風,但她並不著急,雙手挪移著躲過顏夙的攻擊,同時長腿向上一鉤,用足尖鉤住了一側的橫木,整個人頭下足上地掛在了竹塔上。她今日沒打算親自出手,所以並未穿勁裝,而是穿了一身紅色宮裙,裙擺極大,這麽一倒掛,夭紅裙擺如花瓣盛開般向下翻卷,裏麵穿著的白色褻褲便露了出來。
這一瞬,顏夙愣了下。就在他一閃神間,秦玖纖細柔韌的腰肢一擰,整個人已經翻了上去。待顏夙回過神來時,那一抹張揚的紅色早已越過了他,占據了他頭頂上方的橫木。
顏夙眸間閃過一絲惱色,他再一次告誡自己,這個女人是不知廉恥的妖女,和正常女人不同,就是她在他麵前脫衣解帶,他也不應該感到驚訝,更不能因為那一瞬的驚訝而讓她鑽了空子。他很快縱身躍了上去,緊追著秦玖而去。
竹塔之上,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便打邊兒盤旋而上。
顏聿坐在椅子上手搭涼棚仰著頭,他的目光隨著兩人的身影而移動,胸腔裏那顆心跳得似乎比平日裏要快,而他的手心裏,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這竹塔共有十八層,到了十層處,上麵便換成了粗大的竹竿,兩人到了第十層時,那裏有一處小平台,便在此地展開了決鬥。
因竹塔是木頭和竹竿所搭,顏夙並未用劍,因怕不小心將竹竿砍斷,竹塔塌掉了,兩個人便都摔了下去。所以顏夙隻用一把短小的匕首,應付著秦玖的繡花針。
但這對他而言,已經綽綽有餘。這把匕首似乎是專門對付秦玖的鮫絲的,竟然能夠砍斷。秦玖便不再用那珍貴的鮫絲,改用普通的絲線。秦玖和顏夙纏鬥了幾招,被顏夙迫得步步後退,一招不慎,顏夙的匕首刺在秦玖肩頭上,秦玖吃痛輕呼一聲,手一鬆,整個人已經向下墜去。她袖中彩線嗖地射了出去,纏住了最近的竹竿,才穩住了身子,她忙瞅準了機會,伸臂攀住了。
縱使如此,還是驚險萬分。
顏聿在下麵看得驚心動魄,見到秦玖從上麵墜落,一顆心瞬間停止了跳動,他霍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朝著竹塔方向走了過去。所幸秦玖攀住了竹竿,他一顆停止跳動的心這才好似又活過來一般,開始慢慢地跳動了起來。
一下、一下,跳得極沉重,好似墜著千斤之力。
秦玖的右肩受傷,一使力便有鮮血湧出。而顏夙並沒有繼續向上攀爬,而是居高臨下站在她頭頂處的橫木上。西天的落日就在他頭頂,墨黑的長發隨風而舞,挺拔的身形四周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邊,抬頭望去,倨傲若神祇。他定定看著她,冷然說道:“秦玖,隻要有我在,不管你們天宸宗打著什麽樣的主意,都絕對不會得逞!”
夕陽火紅,蒼穹染血。那如同火焰般的紅色,慢慢浸染到她心底深處。這一瞬間,秦玖感覺似乎回到了三年前那一夜。
她濃黑的睫毛微微下斂,遮住眸中的洶湧波瀾。片刻後,朝著他嫣然一笑,“顏夙,天宸宗不會得逞,那我對殿下的心思呢,我可以得逞嗎?”
她的心思?
“我的心思便是破壞殿下和蘇小姐的親事,並且得到殿下!”秦玖無賴地妖嬈而笑。
顏夙臉色一沉,沒想到到了此刻,這女子還有心思調戲他!
他冷冷一笑道:“你也不會得逞!”
秦玖嗬嗬一笑,風吹衣袂,如花般翻卷。
“你們要皇叔主持秋募會,打的什麽主意,真當我不知嗎?我不會將秋募會的權力讓給你的!”顏夙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說道。
秦玖攀著橫木,唇角笑意嫣然,她悠然說道:“那殿下便去搶繡球啊,若是你可以搶到,相信你七叔便主持不了秋募會了。抑或,殿下現在就一刀殺了我,那樣我便也搶不到繡球了。”
顏夙冷冷一笑,轉身便向塔頂躍去。
秦玖目光一寒,眼下這種情況,顏夙要殺她,絕對是絕好的機會,但是他沒有。那麽,她便不客氣了。秦玖猝然使力,雙足攀上橫木,一使力便向顏夙追去。
這種情形,秦玖已經是輸定了。她距離顏夙,至少有兩層。
顏夙轉瞬便到了十七層,秦玖才追到第十五層。眼看著顏夙伸手去撈懸掛在頂端的繡球,秦玖鳳眼一眯,袖中的絲線擰成一股,嗖地射了出去,將繡球纏繞了幾圈,再猛然使力,將繡球拽了下來。
眼看著繡球觸手可及,卻被秦玖搶走了。
顏夙目光一冷,腳步迅速下移。就算是秦玖拿到了繡球,在下塔的過程中,他同樣也可以搶回來。
可是他一低頭,腳步凝滯,整個人卻是呆住了。
逆光處,她攀在竹竿上,朝著他詭異一笑。滿頭青絲不知何時散開了,如瀑布般在風裏飛舞。一襲夭紅的衣衫在風裏飛舞,肩頭上的血暈成了一朵花。整個人雖狼狽,但是那驕陽般的明媚卻讓他的心頭一滯。
而更讓他心跳凝滯的是,她的身影距離他越來越遠。因為她在朝著他一笑後,雙手已鬆開了竹竿,整個人向下墜落而去。
那抹身影絢麗如綻放到極致的花,但是在她鬆開竹竿那一瞬,他還是看到了她眸中那一抹淒楚。
不知為何,顏夙覺得自己的心驀然一空,好似被人掏走了什麽。
她為何這麽拚命呢?
為了避免在下竹塔的過程中繡球被他搶了,所以她便選擇直接跳下去嗎?他有些不解,為了奪繡球,賠上自己的命,值得嗎?從這麽高的竹塔墜下去,就算輕功好,摔不死,但是也肯定會受傷的。
顏夙手一鬆,身子順勢翻了下去,從十七層翻到了十六層,又從十六層徑直躍到了十四層。
秦玖下墜的勢頭很快,但顏夙向下翻飛的動作也極猛,從遠處看去,甚至看不到他足尖在橫木上輕點的動作,隻見他的身子在向下飄飛。
就在他即將趕上秦玖時,他又看到了秦玖唇角邊詭異的一笑。隻見她忽然伸出了左臂,向上一拉,一大片紅布鼓風而去,猶若一個大傘,遮住了他和她。
秦玖下墜的力道在紅色大傘撐開後便減小了,而顏夙收不住自己的動作,又向下墜了一層,他才伸手攀住了竹塔的一根橫木。
他側目望去,見秦玖撐著大紅傘從他身畔飄了下去。
那一瞬,他清楚地看到女子朝著他眨了眨眼睛,帶著得意和挑釁。她的睫毛很長,蝶翅一樣忽閃,在眼下映出一道陰影。日光透過大紅傘映在她身上,在她臉頰上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嫵媚而嬌豔。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身子,驚愣地發現她身上竟然隻穿了一件白色褻褲,夭紅色的羅裙不翼而飛。但隨即他便明白了過來,那大紅傘其實就是她的羅裙。她的羅裙不知何時被她褪了下來,因為極其寬大,隻在腰間用絲線一纏繞,外麵再連接上絲線,便做成了大紅傘。
這樣的事情,到底是怎樣做到的呢?
試問在下墜過程中,要保持怎樣冷靜的視死如歸的心態才有可能去做好這件事情呢?看來她的確不怕死,並且還不知羞。
試問哪一個女子,會想到用自己的裙子去保命呢?他想也隻有這個妖女才能做到。別的女人,恐怕就算想到了,大約寧願死掉,也不會脫掉自己的羅裙的。
顏夙這一刻,真不知該對這個妖女是佩服還是鄙夷了。也就是一閃念間,她從他身邊已經如風般掠了下去。她甚至還朝著他揚了揚右手中的繡球。
其實,也隻有顏夙自己知道,自己方才使盡渾身解數去追她,並非為了奪取她手中的繡球。他隻是想抓住她的手,根本沒有去想那個繡球的事情。
要說他不想讓她死,顏夙自己都覺得不可能。他也許是不想讓她這麽便宜地死去,她已經是他心中最強勁的對手,自然是讓他將她鬥敗,讓她心服口服後才可以死去。那樣才是他要的結果,而不是就這樣在他眼前毫無預兆地死去。所以,看到她終於不會摔死了,顏夙心中飄過一絲慶幸。
秦玖雖然將衣裙撐開鼓起了風,下墜的勢頭瞬間減慢了,以這樣的勢頭,她是摔不死了,但免不了會受傷,此刻的秦玖已經做好了和大地親吻的準備。但是,她沒有摔到地上,而是摔到了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裏。
那個抱住她的人,被她下墜的力道衝擊得身子向後咚咚咚退了幾步,隨後抱著她一屁股摔倒在了地麵上,演武場的地麵都是土,他們兩個撲倒在地麵上,揚起了滿地的灰塵。但是,那個躺倒在地上的人,並沒有放開秦玖,依然抱得緊緊的。
秦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似乎都被震動得挪了位,她趴在那人身上,半晌都沒有動一下。被她壓在身下的人也沒有動,而是急促地喘著氣。
過了片刻,秦玖才懶懶地掀開了眼皮,眯眼望了過去。她看到了顏聿,有些意外。其實,她以為是枇杷。
顏聿此刻的心情似乎極不好,絕美的鳳目眸底倏地掠起一道異芒,他凝眸盯住了她,看她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意。
秦玖閉了閉眼睛,覺得有些不解。她好歹拚了命為他奪到了繡球,他竟然一點感激的樣子都沒有,還真是不可理喻。她唇角揚起一抹嬌豔的笑意,朝著他揚了揚手中的繡球,“王爺,我……贏了。繡球……給你。”
她方說完,便覺得喉中一陣腥甜,忍不住張口吐了一大口血,毫不客氣地盡數吐在了顏聿胸前的衣襟上,瞬間便將他的衣衫浸濕了一大片。
對手到底是顏夙,不經意間早已受了內傷,再加上方才那一墜,身子有些承受不住。而肩頭上的傷口也加深了,疼得秦玖皺了皺眉頭。她抹去了唇角的鮮血,強行壓下胸臆間再次洶湧而上的想要吐血的欲望,朝著顏聿愧疚地一笑,“王爺,對不住,將你的衣服弄髒了。回頭,我賠你一件更好的。”
她說著,便撐起身子想要從顏聿身上爬起來。顏聿躺在地上,犀利的目光死死盯著她的臉,那目光中似乎帶了鉤子,又似乎含了糨糊,要將她鉤住、黏住一般。他並沒有說話,但是摟在她腰間的手臂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
秦玖以為顏聿要她手中的繡球,遂伸手將繡球遞到了他麵前,嫣然笑道:“王爺,給你繡球。”說著,她將繡球放在了顏聿身上。
枇杷早已快步奔了過來,他蹲下身子,使勁把顏聿的手臂掰開,這才將秦玖從顏聿身上攙扶了起來,他在秦玖耳畔小聲問道:“傷得重不重?”
秦玖低聲道:“稍後扶我到馬車中去。”
枇杷點了點頭,將秦玖攙扶到了一側的椅子上。
周勝咋咋呼呼地奔過來問道:“秦姑娘,你沒事吧?哎呀,怎麽吐了這麽多血,是受傷了吧?”
“沒事,自然是沒事。”秦玖捂著嘴笑吟吟地說道。
顏聿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在他的侍從急得團團轉、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被秦玖砸得受了傷時,他才慢悠悠地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穿著沾染了秦玖鮮血的衣衫,臉色平靜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伸手扶住了椅把,才穩住了手指的顫動。方才,他的手指一直在微不可察地顫動,別人看不出來,可是他卻是可以察覺出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可是他心中卻感覺到一種很複雜的感情,那就是恐懼、後怕,還有憤怒。
當看到她從高高的竹塔上躍下來時,那一瞬,他腦中嗡的一聲,空白一片。當時,他的心跳停止了,思維停歇了,聽覺失靈了,目力失效了。
周圍眾人的驚呼聲,他根本就聽不到。眼前的景物他似乎也看不到,一切都已經成了黑白的虛幻,隻有那一抹紅色是鮮明的,是他能看得見的真實,其餘都是浮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走到竹塔下的,是走的、跳的,還是縱身躍過去的?他真的記不清了。他隻知道自己要接住她,絕不能讓她摔到地上。然後,他的確是做到了。
他接住了她,當溫玉暖香抱滿懷時,他整個人才複蘇了,周圍的尖叫聲和擔憂的喊叫聲才傳到了他的耳中,可是他的手指卻在不停地顫動。
他知道,那是後怕、恐懼的表現。而在確定了她安然無恙後,在恐懼和後怕之中,又添了一樣憤怒。
她怎麽可以跳下來?怎麽可以?
“王爺可曾受傷?”兵部尚書侯俊問道。
顏聿舒了一口氣,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說道:“幸好九爺不太豐滿,若是換了無憂居的小秋容,本王此刻哪裏還能在這裏說話,怕是早被砸傷了。”
無憂居的秋容姑娘是一個有名的美人兒,她是以豐滿聞名的,隻要在勾欄溫柔鄉中逛過的,都是聽過她的。
眾人一聽顏聿的話,轟地便全笑了起來。顏夙早已從竹塔上下來了,他在塔下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從竹塔那邊走了過來。
一場比賽,最後顏聿這方是三局勝了兩局。
蘇相到底也是有頭臉的老臣,再不好說什麽。因為今日前來觀武的,大多是朝中重臣,眾人親見顏聿一方勝了。不過,因為秦玖等人都是天宸宗之人,他的神情不免有些不甘。
秦玖見事情已經結束,便起身對顏聿說要先回去。她實在是撐不住了。顏聿點點頭,枇杷扶著她出了演武場。
臨去前,她回首望了一眼,隻見顏夙抱臂斜斜靠在竹塔下,眯眼望著她,冰封般的眼眸中,掀起微不可察的細微波瀾。顏聿靠在椅子上,正在和身邊人嬉笑著說話。
秦玖一到了馬車上,便再次吐了一口血,再也撐不住,昏迷了過去。
馬車緩緩向前而行,她覺得自己好似行在霧中,又好似飄在雲端。身上疼痛至極,胸口若堵,再也不能呼吸。
很多人很多事,躍然腦海。
那是她一生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