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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坐看風起

  日光在花葉上閃爍,明媚而溫暖,讓人懨懨欲睡。


  秦玖坐在院內的大樹下繡花,最近她覺得自己身體有些異樣,雖然功力增進迅速,但身體似乎卻越來越弱,嗜睡怕冷,這真是讓人十分憂心的一件事。更憂心的是,今日她感覺格外的不舒服,雖然暖風熏人,她卻感覺到手腳冰涼。雖然躺在竹椅上曬太陽,身上卻蓋著一條錦緞棉被。


  荔枝半跪在她身側,為她捶著腿,看到秦玖懶洋洋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九爺,要不要歇息一會兒,我扶你到屋內吧。”


  秦玖睫毛閃動了下,放下手中的刺繡,打了個哈欠道:“也好,這太陽曬得我總是犯困。”


  荔枝蹙了蹙眉,忽然道:“九爺最近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原本懶洋洋的秦玖,聞言漆黑的鳳目中像結了一層冰,嫵媚中透著一絲寒意。


  “沒有啊,我覺得好得很。不過,今日有些犯困。荔枝啊,你可千萬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大驚小怪去稟告宗主,他如今正在閉關,若是因此打擾了他練功,你也知道宗主的脾氣,恐怕你沒有好果子吃!”


  荔枝抿唇不語。


  “何況,又不是我一個人春困。”秦玖說著,朝著在架子上打盹的黃毛指了指。隻見黃毛垂著頭,顯然剛睡著,頭一點一點的,虧得它是鳥,早習慣了在架子上睡,倘若是人,這樣非得從架子上栽下來不可。


  荔枝瞧著黃毛的睡相,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慢慢點了點頭。秦玖唇角的笑意卻慢慢消失,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再明媚的日光似乎也溫暖不了她冰涼的手,她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沒有時間浪費了。她歎息一聲,慢慢坐直了身子,身上錦被滑落,荔枝去拿錦被時,觸到了秦玖的手,頓時好似摸到了冰塊上。


  荔枝心中一驚,失聲道:“九爺,你是不是感染風寒了?”


  秦玖眉頭一舒,修習補天心經讓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不過,今日的異樣,感覺似乎確實是感染了風寒。


  “荔枝,你讓枇杷去請一位郎中過來。算了,你先扶我到屋內,把枇杷叫過來,讓我自己說吧。”


  枇杷聽說秦玖犯了風寒,匆忙過來問道:“怎麽又感染風寒了?”


  秦玖裹著被子,隻露出一張燒得紅豔豔的臉,有氣無力地說道:“人吃五穀雜糧,怎能沒個病?你去宮裏,請蔡供奉過來為我瞧瞧病,對了,記得托惠妃的門路,別讓人知曉我們和蔡供奉的關係。”


  枇杷一皺眉,“九爺,為何要蔡供奉來?是不是病得很嚴重?”


  秦玖撫了撫發燙的臉,慢悠悠道:“不是,我找蔡供奉另外有事。”


  枇杷飛身去了。


  於是,在午後明媚的日光裏,一頂紅呢小轎停在了府門口。一直在門口等候的荔枝快步上前,將轎簾掀開,一個宮裝婦人從轎內緩步走了出來。她身材高瘦而平板,既沒有女子的豐腴之美,也沒有女子的瘦削之美,乍看就如一根竹竿戳在那裏。她梳著光滑的發髻,臉上隱約有細細的皺紋,看上去有四十多歲。她站在轎子旁,將背挺得筆直,睥睨著荔枝,慢悠悠道:“除了皇族之人,我從不給別人看病,今日看在惠妃的麵子上,我來給你家主子看病,怎麽她竟如此不知禮數,隻讓你一個丫頭來接我。”


  荔枝忙道:“蔡供奉,我家主子實在是病得厲害……”


  蔡供奉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怎麽,是快死了嗎?”


  荔枝一下子被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既然不是快死,就請她來接我吧!”蔡供奉仰頭望天道。


  荔枝曉得,醫術高的人,總是有些怪癖的,正要回去稟告秦玖,就聽得大門內傳來秦玖的輕笑聲:“多謝蔡供奉屈尊前來為我看病,失禮了,請蔡供奉進來。”


  秦玖站在門洞內朝著蔡供奉微笑。一陣清風,將她的衣衫吹得隨風飛舞,越發顯得身子單薄。


  蔡供奉眨了眨眼,犀利的目光在秦玖身上打量了好久,久到荔枝以為她是不是有毛病。最後隻見她伸出手指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冷笑著說道:“原來不是快死啊。”


  秦玖唇角劃過一絲苦笑,“若是蔡供奉不來,大約就離死不遠了。請!”


  蔡供奉麵無表情地命自己的兩名醫女上前攙扶了秦玖,幾人一道入了府內。蔡供奉醫病一向不喜人打擾,所以閑雜人包括兩名醫女都被請了出去,屋內隻剩秦玖和蔡供奉兩個人。


  “躺下吧!”蔡供奉語氣平板地說道。


  秦玖依言躺在床榻上,蔡供奉伸出手指,按在秦玖的手腕上。


  屋內光線黯淡,秦玖抬眼隻能看到她漠然的神情和緊抿的唇角,她半垂著眸,眉頭蹙得越來越緊。秦玖心中一沉,臉上綻出一抹輕笑,用討好般的語氣道:“蔡姑姑……”


  “閉嘴!”蔡供奉冷聲喝道。


  蔡供奉和她的姑母白皇後雖然情同姐妹,但她為了隱蔽身份,常常裝作和白皇後關係不和。私下裏,她曾為秦玖看過病,但都是偷偷摸摸的,秦玖若是不配合,為了節約時間,她常這樣命令她。時隔三年,她終於再次聽到了這種熟悉的語氣。秦玖不敢再說話,隻能任由蔡供奉為自己把脈。過了一會兒,蔡供奉的手指離開了她的手腕,伸指到她胸前,將她身上的衣衫解開了。


  秦玖忙按住蔡供奉的手,“蔡姑姑,你幹什麽?”


  蔡供奉冷聲道:“我要看看,你將自己糟蹋成什麽樣子了。”她說著,便將秦玖的衣衫褪了下來,看到她後背和胸前的疤痕,她眸光一凝。


  “這是什麽?”蔡供奉問道。


  秦玖掩住衣衫,漆黑的鳳目中閃過若無似有的痛楚,她半垂頭,低聲道:“連玉人很可怕,為了免於他的荼毒,我才,故意留了這些疤痕。因為這個,他才沒有碰我。”這些事情,她知道瞞不過蔡供奉,所以,索性實話實說了。


  “因為這些疤痕,我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是不是很合算!”秦玖低垂的眼瞼內閃過一絲哀怨,當她抬起頭時,那抹哀怨已消失無蹤,臉上重新又掛上了溫婉的笑意。


  蔡供奉聞言,伸指抹了下眼睛,沒有再說話。天宸宗的宗主連玉人究竟多麽可怕,她也是有所耳聞的。秦玖能在天宸宗混到蒹葭門主的位子,付出了多大的艱辛,她恐怕是想象不出來的。


  “你是修習了邪功吧?”蔡供奉眯眼道,“如果還想要命,就趁早停止修習。”


  “恐怕已經晚了。”秦玖微笑著道。


  蔡供奉站起身來,轉身不再看秦玖,無數的波光閃過她的眼底,化作深深淺淺的痛楚,她仰高了頭,慢慢道:“風寒的病好治,今日來,你不光是讓我來治病吧,還有別的什麽事,趕快說吧!”她的聲音依然冷凝,但是語氣卻微微顫抖,顯然是心情格外不平靜所致。

  “我聽說,袁霸的夫人最近也感染了風寒,我想請你去為她醫治,順便,將十五年前的那件舊事抖出來,讓袁霸知曉。”秦玖慢悠悠說道。


  “你要做什麽?”蔡供奉心中一驚,轉身問道。


  袁霸是驍騎統領,同時也是慶帝的心腹,這個皇城的安危都握在袁霸的手中。倘若秦玖要招攬袁霸,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謀反而準備。


  “姑姑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一定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法子,洗清我白家的冤屈。我另有目的,你不必擔憂。”秦玖細致的眉微微蹙了起來,慢慢說道。


  這些年慶帝也過得夠好了,就讓他最信任的臣子與他離心,讓他的兒子們為了奪嫡而互鬥,讓他也嚐一嚐寢食不安的滋味。


  “姑姑,禦膳房的那個翠蘭,可查出是何來曆了?”秦玖問道。


  “她的來曆很清白,進宮也有五年了。如今,她在牢中,所以不好跟蹤查探。不過,我聽說,她刺殺三公主的罪名,如今已經查明是抓錯了人。可能不日,就要被從牢中放出來了。”


  秦玖聞言一愣。


  顏夙包庇翠蘭?這太不可思議了。她了解顏夙,他不會放走任何一個罪人的。刺殺雲韶國三公主這麽大一件事,他竟願意將凶犯放了?


  蔡供奉卻覺得沒什麽稀奇的,她冷冷說道:“這兩年,安陵王行事有些反常,倘若翠蘭是一個對他而言極為重要之人,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我會派人繼續盯著這件事的。”她坐到桌案前,提筆寫了兩個方子,遞到秦玖手中,“這兩個方子,一個是醫治風寒的,一個對你修習邪功引起的身子不適有幫助。”


  秦玖接過藥方,點了點頭。


  蔡供奉又漠然道:“我回去會馬上特製一種丹藥,備你隨時服用。但是你要知道,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你一定要自己保重。否則……”她瞪了秦玖一眼,“不用你自己死,我便先掐死你了。”說完便轉身快步去了,她怕自己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就會哭出來,或者會忍不住真的上前掐死這個不愛惜自己的人。


  秦玖看著她的背影,看到她原本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竟現出了幾分佝僂。秦玖心內微微歎息一聲,她知曉蔡姑姑的脾氣,她表麵冷漠,為人嚴苛,遇事冷靜,思慮周密,很容易讓人誤會她是一個薄情的人,但其實不然,她內心其實是極易感動的。


  秦玖因為身體實在困倦,所以沒有多留她,且因為蔡供奉如今,也實在不宜在她的住所久留。秦玖叫了荔枝將蔡供奉送出去,自己閉目養了會兒神。


  枇杷將熬好的藥端了進來,看著秦玖喝完了,服侍她歇下了。


  驍騎統領袁霸近日心情不太好,因為他的夫人因出外賞花頻繁,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吃了幾服藥後病情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袁霸與夫人感情甚好,所以極是憂慮。


  這日,他在宮內當值時,偶爾聽到兩個小宮女在低聲議論,說近日宮內也有不少嬪妃感染風寒,都是蔡供奉醫好了。


  袁霸和蔡供奉同在宮內當差,偶爾會碰麵,雖沒有什麽交情,但點頭之交還是有的。他知道蔡供奉是專司皇家女子的飲食藥物,醫術也是極好的。但是,他也知道,蔡供奉此人,性子古怪,在皇宮內不和任何人親近,對於皇帝的嬪妃皆一視同仁。正因為她如此古怪的性子,這麽多年來,她沒有牽扯到任何宮闈爭鬥中去,反倒得以保全了自身。他去找她,不知她可肯為他夫人醫治。但為了他夫人,袁霸還是親自前去請蔡供奉。


  蔡供奉聽到袁霸的來意,她淡淡掃了袁霸一眼,語氣淡漠地說道:“難得袁大人如此看得起我,竟親自來請,那就請袁大人說一說尊夫人的病情,若是我能夠醫治,一定會走一趟。”


  袁霸一聽,忙道:“夫人的病情我恐怕說不好,還是麻煩蔡供奉親自走一趟。蔡供奉不必擔憂,你隻要去看看她的病情,就是治不好也是不要緊的。”


  蔡供奉淡淡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不過,我今日不能出宮,隻有明日趁著出宮去藥房拿藥的機會,才可以順路到袁大人府上。”


  袁霸點頭道:“那明日我和夫人在府內靜候蔡供奉。”


  蔡供奉點了點頭,第二日一早,她在藥房拿了藥後,便乘轎子到了袁府。


  袁夫人居住的屋內藥味極濃,顯然這些日子吃了不少中藥。袁夫人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不時地咳嗽。蔡供奉上前為袁夫人把了脈,蹙眉道:“夫人確實感染了風寒,可否將夫人現在正服用的藥物的藥方拿來一看。”


  侍女將先前禦醫開的藥方取了過來,蔡供奉看了眼,蹙眉道:“這個藥方也確實對症,隻不過,夫人身子較弱,這味柴胡藥性較重,夫人怕是承受不住,所以病情才未見好轉,若把這味柴胡改為桔梗就好。”蔡供奉說完,便提筆開了藥方交到侍女手中,侍女自去熬藥。


  蔡供奉微微一笑,目光掃過桌案上的水果盤,皺眉道:“袁大人,這水果便是密蒲果吧?”


  “不錯,正是密蒲果,請蔡供奉品嚐品嚐。”袁霸抬手道。密蒲果產於大煜國南部,是一種極珍貴的水果,麗京人很少吃到。這幾個密蒲果還是雲州府尹進貢到皇宮,慶帝賞賜給袁霸幾個。


  “不必了。不知尊夫人可曾吃過密蒲果?”蔡供奉神色凝重地問道。


  袁霸心內頓時有些惴惴不安,他猶疑地說道:“吃過的。因這種水果味道清甜,吃起來極是爽口,所以夫人很是愛吃。”


  蔡供奉眉頭微微一皺,冷聲道:“袁大人,尊夫人的風寒遲遲不見輕,和食用密蒲果有極大的關係。密蒲果雖然吃起來爽口,但實際卻屬性熱水果,世人貪戀它的清甜美味,卻不知它的傷肝害脾之害處,若是風寒病人長期服用,則會肝火上升,引起肺熱,使小小的風寒轉為大病。尤其是治療風寒的藥物藥性和密蒲果相衝的話,更為不利!”


  袁霸聞言臉色頓變,皺眉問道:“蔡供奉此話當真?那什麽藥物和密蒲果藥性相衝呢?”


  蔡供奉語氣清冷地說道:“柴胡,紫蘇。所幸袁夫人服用的藥物裏並沒有同時具有這兩味藥,而且,袁夫人食用密蒲果較少,並無大礙。袁大人不必擔心,尊夫人隻要按時服用我開的藥,不出三日,風寒便會見輕。我不宜在此久留,這就告辭了。”

  蔡供奉說完,便施禮離去。袁霸命人將蔡供奉送走後,卻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蔡供奉方才的話一直在他腦中回蕩,尤其是最後一句:“尤其是治療風寒的藥物藥性和密蒲果相衝的話,便更為不利。”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五年了,但袁霸卻始終不能忘懷,因為那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他沒能保護好先帝。


  先帝對他,不光有知遇之恩,還有救命之恩。他欽佩先帝的為人,仰慕他的才華,所以心甘情願放棄了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入宮輔佐他。從他開始做他的驍騎統領的第一天起,他就發誓,一定要保護好他的安全,可是,他卻沒有做到。


  他記得,先帝當年,就是感染了風寒,原本隻是小病,先帝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起先還帶病上朝,後來,病情竟是越來越重,開始咳嗽,發熱,就此纏綿病榻一月之久,到了最後還偶爾會吐血。當時,負責為先帝看病的禦醫們急得團團轉,好多治療風寒的藥方都用上了,卻遲遲不見病情好轉。


  當時,身為太子的慶帝日日入宮去探視先帝,為了先帝的病情,他急得也幾乎病倒。先帝不想用膳時,他就會將密蒲果做成羹,喂先帝服下。密蒲果味道清甜,先帝極是愛吃,服用了很長一段時日。


  回憶,讓袁霸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他一遍一遍地回憶當年的事情。以前,每當想起慶帝跪在先帝麵前,一勺一勺地喂先帝密蒲果,他便為這父慈子孝的場麵而感動不已。而今想起來,竟是覺得渾身發冷。


  密蒲果,長期服用,對風寒之人真的是致命之物嗎?慶帝當年,知不知道密蒲果這個害處呢?


  顏聿呈上去的那碗藥,真的有毒嗎?

  袁霸坐在屋內思緒萬千,一貫淩厲的黑眸中,竟是迷茫一片。他記得很清楚,先帝的確是服用了顏聿端來的那碗藥後,當晚就薨了。所以,都以為是那碗藥有毒,事後也確實在碗底查出了毒藥。但是,這件事,卻不排除先帝本就病情嚴重薨了,而那碗藥裏的毒,隻是事後有人在碗底的殘渣內下的毒。


  袁霸越想越覺得可疑,他慢慢站起身來,雙眸中,一片淩厲的幽藍。


  夕陽下,整座皇城都籠罩在落日的餘暉裏,無數的琉璃翠瓦在日光下閃耀著瑰麗奇幻的光輝。


  慶帝在禦書房內批完了最後一個奏折,便在總管太監李英的引領下出了禦書房,向寢殿而去。


  禦書房外的月亮洞門外,袁霸肅然凝立,看到慶帝過來,他忙施禮。


  慶帝負手緩慢走近,皺了皺眉,溫言道:“袁霸,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吧。”


  袁霸垂首慢慢道:“陛下,臣今日來,是……是來求陛下賞賜的。”


  慶帝微微一笑,對身側的李英道:“你瞧瞧他,每次我要賞賜他東西,他都是不要,這次卻主動向朕要起賞賜來了,你說稀奇不稀奇?”


  李總管白皙的麵上漾著一抹笑,“陛下,想必袁大人確實是有急用的東西,否則,以袁大人的性子也不會來討陛下的賞賜。”


  “說吧,是什麽?”慶帝笑道。


  袁霸沉聲道:“賤內今日感染了風寒,湯水不進,唯有陛下賞賜的密蒲果還勉強能夠下咽,所以,微臣鬥膽向陛下求些密蒲果。”


  慶帝聞言,轉首對身側李英笑道:“李英,此番雲州府尹進貢的密蒲果,還餘有多少,派人取來都賜給袁霸。”


  李英忙應了聲,吩咐小太監去傳令。


  慶帝對著袁霸,歎息道:“朕就是欣賞你這重情重義的性子,你回去照顧夫人,稍後,朕派人將密蒲果送到府中。”


  袁霸忙施禮謝恩,自去了。


  當晚,慶帝派人送了八枚密蒲果到袁府,加上袁霸府內原有的密蒲果,不過才十幾枚。密蒲果為貢品,在大煜國極為稀缺,若非袁霸親自去慶帝處討要,怕是也集不齊十枚以上。不過,十幾枚,讓一隻狗來服用,怕是也足夠了。


  袁霸吩咐侍女道:“去,把公子飼養的那隻寵物小犬抱到這裏來。”


  侍女並不知袁霸此舉何意,因為袁霸一向不讚成袁舒飼養寵物的,這讓抱來,是要做什麽呢?!

  夜色漸深,冷風自鏤空的窗欞間吹入,屋內燭火搖曳不定,層層帳幔隨風翻卷。


  秦玖靠在床榻上,將身上夭紅的外裳褪了下來,換上了一襲純黑色衣衫。她將一頭長發細細地盤成髻束在頭頂,最後戴上麵罩。原本就要出門,但是她想了想,拿了一把寶劍,在手中挽了一個劍花,覺得還順手,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朦朧的月光下,也是一身黑衣的枇杷肅然而立,看到秦玖,皺眉道:“傷寒剛剛好,一定要今晚去嗎?”


  在服用了蔡供奉開的藥十多日後,她的風寒已經悉數好了,雖然身子還是有些弱,但是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去做。她輕輕一笑道:“我就是勞碌命,算算日子,差不多袁霸家的那隻狗恐怕死了。今晚,我們必須走一趟。”


  枇杷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人悄然出了府,沿著寂靜無人的街道,一路向西飛躍,不多時,便到了袁霸的府邸外。


  袁霸的府邸也築在錦繡坊內,不過,到底隻是統領府邸,相對於安陵王府和嚴王府,顯得簡陋了些。秦玖和枇杷站在統領府的白牆外,看到四處無人追蹤,這才翻身入了牆內。


  袁霸坐在書房內,聽到侍女稟告說,那隻狗已經死了。他的手微微一抖,端在手中的茶盞傾瀉,熱茶溢了出來,燙到了他的手指。他將茶盞放在桌上,深沉的眸中神色變幻,額頭上青筋直暴。


  那隻狗,他命人用密蒲果和醫治風寒的藥物在喂養,沒想到,不過幾日,果然是死了。


  袁霸負手在屋內踱了幾圈,如一隻困獸一般,一連轉了十幾圈,他終於忍不住打開房門就向外走去。


  夜色之中,一道劍光伴隨著勁風淩空而來。


  袁霸大驚。他方才心情煩亂,以他的武功,竟是沒有注意到有人在院中。他冷笑一聲,身子向一側躍開,躲過這致命一劍,卻冷不防,另一側也有一道劍光刺來。


  袁霸心中暗叫不好,就在這時,卻見那原本向他刺來的一劍,似乎被什麽打中,“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他這才躲過這一劍,在廊前站定,這才發現,院子裏,不知何時已經有大批刺客湧來,皆是黑巾蒙麵,看上去有十幾人之眾。


  袁霸身為驍騎統領,武藝高絕,並未將這些刺客放在眼裏。但是,和這些刺客一交手,他發現,這些人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一個個出招狠辣毫不留情,顯然是要他的命來了。

  他冷喝道:“什麽人如此大膽,竟然來我府內刺殺,今夜,我就讓你們一個個來得了走不得!”袁霸動了真怒,出手也毫不留情。


  這些刺客,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並無人說話,他們擺成一個方陣,將袁霸圍在了圈子之中,互相配合著,悶不吭聲地一劍接著一劍地向袁霸身上刺去。


  袁霸身為驍騎統領,府中也有府兵,袁霸自詡武藝高絕,從不讓府兵夜裏巡邏,所以,這些府兵都已經睡了。


  雙拳終究難敵四手,雖然這些刺客每一個武藝都和袁霸要差一大截,但是,他們聯起手來,布置了陣法,袁霸對付起來就有些吃力了,漸漸地袁霸已經落了下風。


  袁霸書房外的院子內,栽種著一棵桃樹,夜風吹來,落英繽紛。


  秦玖負手站在樹下,眯眼瞧著院內的打鬥,她真的不知,倘若她和枇杷今夜不來袁府,袁霸的命運,將會怎樣?


  “枇杷,你去助袁大人一臂之力吧!記住,一個也不能讓他們跑了,不必留活口。”秦玖淡淡說道。


  枇杷拔出寶劍,整個人向前一躍,身法輕飄如雲。枇杷的功夫,進境也真快。他衝到陣中,長劍揮舞,黑影翻飛。袁霸也精神一振,兩人相互配合著出擊,隻聽得“嘡啷”之聲不絕於耳,同時夾雜著呼痛之聲。


  有一個刺客發覺己方處了弱勢,悄然後退,就要遁走。


  他剛逃至樹下,便看到桃花樹下立有一人,那人負手而立,看上去身形纖弱,不像是有武功的樣子。一襲黑衣飄逸,臉上戴著麵罩,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刺客越過此人,便要越牆遁去。卻見那人向前邁了一步,刹那間,刺客隻覺得一陣淩厲的真氣若有似無籠罩而來。刺客心中一驚,幸得他身手敏捷,轉身一刀砍向黑衣人。也不見黑衣人如何動作,這一刀竟是砍空了。抬頭再看時,那黑衣人依然站在原地,仿若根本未曾挪動。


  刺客心中大駭,“你是何人?為何要多管閑事?”


  淡淡月色之下,秦玖翩然而立,冷笑道:“要知曉我是何人也不難,待贏了我手中這把劍再說。”


  刺客也不見秦玖如何動作,她手中之劍便已經挑到了他的兩手手腕,隻聽得“當啷”一聲,他手中之刀落地,雙手手腕鮮血直流,已是被秦玖挑斷了手筋。


  枇杷和袁霸也已將圍攻他們的人擊敗,袁府中的府兵聽到動靜,已經趕了過來。


  秦玖收劍在手,指著被自己挑斷了手筋的人對枇杷道:“此人是首領,帶他進來。”


  書房內燭火搖曳,秦玖依然麵罩黑巾坐在椅子上,枇杷佩劍站在她身側。袁霸屏退府兵,對秦玖抱拳道:“多謝二位相救之恩,不知二位是何人?”


  秦玖一笑道:“袁大人不必急著問我是何人,還是先問問這位是誰派來的吧!”


  袁霸目光轉到跪在地上的刺客身上,雙目一眯,冷聲道:“說,是何人派你們來的?否則,本大人即刻將你投入到監牢中。”


  刺客滿臉惶恐道:“大人,小人隻是奉命行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並不知金主是誰。聽主子說,是因為江湖上的恩怨,不知大人可曾得罪過江湖人。”


  袁霸多年前在江湖上走動,倒是有不少恩怨,聞言皺了皺眉頭。


  秦玖笑著說道:“袁大人信嗎?沒有用刑,我是從來不會相信任何人的招供。”話音方落,她手中已經出現了數根銀針,一揚袖子,銀針刺入刺客身上各處要穴之中。刺客渾身開始哆嗦起來,臉色扭曲,似是痛苦至極。


  秦玖氣定神閑地笑道:“袁大人,我等方才拚力救護大人,受了些驚嚇,不知可否喝杯茶壓壓驚。”


  袁霸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送到秦玖麵前。秦玖端著茶盞,慢慢吹了吹,妖嬈的目光凝注在刺客臉上,欣賞著他痛苦的表情。


  那人求死不得,終於受不了,哀求道:“我招了。主子說,是宮中有人要買袁大人的命,聽說,殺了袁大人,要派其他人替代袁大人的統領之位。”


  袁霸原本鐵青的臉,更是冷了幾分。他今日剛剛知悉一個天大的秘密,宮中竟有人來要他的命?他大步走到刺客麵前,冷聲道:“你說的都是實話?”


  “不——敢——有半句妄言!”刺客哆嗦著說道,終究是忍不住折磨,祈求道:“請——給我個痛快吧!”


  秦玖懶懶笑了笑,“那怎麽行呢?我最厲害的手段還沒用呢!”


  刺客已經被折磨得受不住了,做他們這行的,原本都是經過嚴密訓練的,若是任務失敗,便會自盡。他原沒料到秦玖武藝高強,這才著了道,被擒住連自盡也不能。更未曾想到,此人的手段狠辣,折磨得他難以忍受,到了此時,竟說還有更厲害的沒有用上。頓時心驚膽戰,聲音嘶啞地祈求道:“我招了,我所知道的都招了,就給我個痛快吧!”


  “做你這行的,你到底殺了多少人,還記得嗎?這就是你的報應,就算是到了閻羅殿,也不會給你痛快的。”秦玖冷冷說道。


  最後還是袁霸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大步上前,伸指點在了刺客的死穴上,結果了他的性命。


  秦玖微微一笑,“袁大人,既然是宮內人派來的,看樣子,你這個統領的位子,宮內有人看上了。”


  袁霸心中一沉,若是往日,他自然不將此話放在心上,但是現在,因為和慶帝有了嫌隙,所以心中不免忐忑,有些懷疑這些刺殺之人就是慶帝派來的。


  秦玖望著袁霸神色不定的臉,慢悠悠道:“大統領,這些刺殺之人,不會是聖上派來的,他若要殺你,何必這麽費事呢,一紙聖旨,便能讓你家破人亡。”


  這話讓袁霸心中一驚,怎麽也沒料到心中所想會被秦玖瞧了出來。他神色一斂,麵色平靜地抬頭,犀利的目光凝視著秦玖,似乎要看穿她覆麵的黑巾。


  “讓你們撞到這樣的事情,實在抱歉。閣下深夜造訪,想必是有事吧?不妨直言。”袁霸不愧做了多年驍騎統領,雖說心中驚異,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皺眉冷聲問道。


  “袁統領不懷疑是我們指使這些人前來刺殺,又故意出現救了袁統領嗎?”枇杷淡淡問道。畢竟他們也蒙著麵巾,深夜前來造訪。


  袁霸坐到椅子上,沉聲道:“演戲還是真的刺殺,我還是分得出來的。”倘若是假意刺殺,哪裏能逃得出袁霸的眼。這些刺客人數眾多,出招狠辣,顯然是要他命來的。

  秦玖朗聲一笑,“袁統領眼力過人,佩服。實話說吧,我們今夜造訪,確實是有要事。”


  “今日兩位相助之恩,日後我自會報答。但無論你們今夜要和我談什麽事,我都不會答應,一個不敢露出真麵目的人,是不會讓人信任的。夜已深,請!”袁霸起身,做了一個送客的姿勢。


  枇杷冷冷一笑,“主子,我就說了,以袁統領固執的性子,怕是不會和我們合作的,看來我們是白來一趟了。”


  秦玖輕聲一笑,“袁大統領誤會了,我們今夜來,本就打算和大統領開誠布公一談的,之所以覆麵,不過是怕一些宵小之輩看到了我們的真容。”她說著話,便伸出蔥白的玉指,將覆麵的黑巾慢慢扯了下來。


  煙緋色燭光透過燈罩,輕飄飄地散開,籠罩在秦玖的臉龐上,明媚的笑容在朦朧的光線中綻開。


  “是你?天宸宗的秦九爺?”袁霸不可置信地揚眉。他絕對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秦玖,天宸宗的蒹葭門主。


  秦玖對於袁霸的了解,不光是她多年的觀察,還有她姑母白皇後的評價。袁霸此人,武藝高強心胸寬闊,做事光明磊落,不屑於鉤心鬥角,明大義,聖上得他護衛,乃一生之幸事。隻是,這樣的人,一般極難降伏。


  “不錯,是我!我知道袁大統領一向不喜和天宸宗打交道,因為你認為天宸宗有謀逆之心。大統領猜得不錯,不過,實話和袁大人說,我雖為天宸宗之人,卻並沒有為天宸宗辦事。”秦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卻蘊含著一種令人不可忽視的力量。


  袁霸神色一凝,嘴裏卻不無譏誚地說道:“這麽說,九爺不是天宸宗之人,而是朝廷的人了?”


  秦玖冷然一笑,“大統領可還記得白皇後?”


  袁霸猛然抬頭,望著秦玖,黑眸中的驚愣之色是那樣明顯。白皇後是逆犯,尋常人絕不會輕易提起,這個人莫非和白皇後有關?思及此,他厲聲說道:“我自然記得白皇後,不過,她已經伏法三年有餘,九爺提起她,卻是為什麽?”


  秦玖並不答話,而是伸手,不慌不忙地從身上摸出來一粒白色棋子放在桌麵上,低聲道:“大統領,這枚棋子你可還記得?”


  袁霸的視線落在白色棋子上,手指微微有些顫抖,他慢慢捏起了這枚棋子,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了棋子的表麵,心內霎時間驚濤駭浪,但是麵上依然保持著冷靜的神色,慢慢問道:“不過是一枚棋子,隨處可見,有什麽奇怪的?”


  秦玖嫣然一笑,從袁霸手中接過棋子,舉起來,對著燈光一照,隻見,在棋子上,隱約有一道彎曲的裂紋。


  “大統領,難道你不記得了?你曾經和白皇後在禦書房弈棋,當時,白皇後的黑子將你的白子逼入絕境,你捏著棋子思索時,一時用力過度,便將棋子捏得出現了裂紋。喏,就是這一粒。當時,白皇後贏了你一局,說是要你日後答應她一件事,若是需要,她便會派人拿著這枚棋子前來,大統領,你當真不記得了嗎?”袁霸自然是記得的。


  方才之所以裝傻,就是為了試探秦玖,如今聽秦玖將內情說了出來,原本的疑惑方才解去。


  這裂紋確實是當年他捏的。當日,他有幸和白皇後弈棋。他的棋技雖不算高,但是能將他逼得將棋子差點捏成兩半的人,當真是少有。不得不說,白皇後是一個奇女子,她的棋技,當真了得。而在慶帝重病那段日子,白皇後上朝聽政,那份氣魄和行事的手段,也讓他極佩服。所以,對於白皇後謀反,當年,他是半信半疑的。但是,證據確鑿,他也不得不信。


  “你,是白皇後的什麽人?”袁霸一字一頓問道。


  尋常之人,自然不會擁有這枚棋子,就算是擁有,也絕對不會想到,白皇後的這枚棋子會和他有關係。


  秦玖微笑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之人,當年跟隨在白皇後身邊而已。”


  “這麽說,你是輔佐白皇後的素衣局成員了。你故意隱在天宸宗,是有別的目的吧。但白皇後是逆犯,你也應當受到株連,今夜,你來找我,就不怕我抓了你?”袁霸慢條斯理說道。


  “你不會!”秦玖眯眼笑道。倘若是前幾日的袁霸,或許有那麽一點可能會這麽做。而如今的他,絕對不會。


  “因為白皇後是冤枉的!”秦玖直視著袁霸道,“這一點,當年的案子,想必大統領心中也是有疑惑的。”


  袁霸心中微微一動。當年他就半信半疑,如今,經曆了密蒲果之事,他有些相信了。


  “那麽,你找我來,想要我做什麽呢?”


  “大統領,我並不想讓大統領做違心之事。如果我記得不錯,先帝對你有大恩,你也曾發誓要護先帝周全,但先帝英年早逝,你就不想查一查當年先帝之死的真相嗎?你真的相信是嚴王害死先帝的嗎?”秦玖一字一句問道,雖然麵上帶著笑意,但是,卻給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袁霸聞言,呼吸急促了起來。先帝之死,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既然你深夜來訪,一定有了計劃,那麽,你打算怎麽做?”袁霸慢慢問道。


  秦玖微笑著站起身來,“我記得,帝陵是大統領派人看守的吧?先帝的寵妃,靜太妃,不知在帝陵中,可還活著?”


  “你要去帝陵?”袁霸皺眉,不可置信地問道。


  秦玖攤手,笑吟吟道:“放心,大統領,我不是去盜墓,隻不過去見靜太妃一麵。當年先帝之死,據說是靜太妃指使顏聿下的毒,時隔多年,我想,說不定靜太妃會有別的話說。”


  “不行,進帝陵太危險。”


  “難道大統領還有別的辦法?”


  袁霸皺眉,最終下定了決心道:“好吧!我來安排。不過,靜太妃真的會告訴我們嗎?”


  秦玖眉眼含笑道:“她或許不會告訴我們,但一定會告訴她的兒子。”


  袁霸再次挑眉,“你要讓顏聿也進去?”


  “為什麽不呢?大統領,嚴王爺多年沒見生母,想必一定思念得緊,你若幫助了嚴王,他一定會承你的情的。”


  “可是,嚴王,他可靠嗎?萬一,他告訴了聖上,那我們豈不是……”袁霸對顏聿表示了極度的不信任。


  秦玖微笑著道:“大統領放心,嚴王爺或許有些不靠譜,但是這件事,他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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