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春日花宴
慶帝對於兩國聯姻之事很重視,但是也有些為難之處。依照慣例,若是兩國議定聯姻,都是由皇帝指定某位皇子或公主,兩國國君派人合過雙方八字後,若是合適,此事便算定了。也由不得聯姻雙方本人是否願意,因這本身就是政治聯姻,作為皇家子女,也自小就有婚姻不能自主的意識。
但是,這次和雲韶國聯姻之事,卻顯然不能如此做。
雲韶國女皇既然讓三公主親自來到麗京城,顯然是有意讓三公主自己選聯姻對象的,雲韶國女皇寵愛三公主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就算聯姻,也是要三公主自己中意才行。
若是讓雲韶國三公主公開在大煜國選夫,慶帝有些不樂意。後來和臣子們商議了一番後,也樂得給女皇一個麵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由慶帝親自來指定人選,他也非常為難不好抉擇。於是,慶帝召來禮部尚書張年,最後擬訂了一個方案,就是舉行一場盛大的賞花宴,讓麗京城的青年才俊以及大家閨秀都來參加,在宴會上舉行演武、詩會等娛樂節目。這樣,既能讓三公主見一見大煜國的青年才俊,同時又做得不著痕跡,不會失了大煜國的顏麵。
賞花宴的地點最終定在了九蔓山中的皇家別院明月山莊中,日子則定在了三月十五。
榴蓮如今也算得上是麗京城的才俊,也在被邀之列。秦玖雖算不得大家閨秀,但好歹也是天宸宗的門主,也在被邀之列。
十五日一大早,秦玖便坐了轎子,攜枇杷、荔枝、黃毛,榴蓮帶著櫻桃,兩撥人一前一後,向九蔓山出發。
秦玖特意讓轎子繞行從雲韶國驛館門前路過。
驛館不遠處的街角處,擺著一個算命的攤子,一個身著灰袍子的老者正坐在算命攤子前。算命攤子旁邊豎著一根竹竿,上麵掛著一幅泛黃的布條,龍飛鳳舞大書著三個字:李鐵嘴。下麵書著一溜小字:測字算命鐵口直斷。
這李鐵嘴顯然是算命挺準,攤子前圍了不少人在算卦。其中,便有雲韶國的尚鈴兒。
雲韶國流行占卜,每有大事,都必先問卦,測一測吉凶,無論信與不信,這已經成為他們的習慣。尚鈴兒在從雲韶國出發前,便測過卦,問過姻緣,結果並不是很順。所以,才想著要再算上一卦。
尚鈴兒擠進人群,隻見一位風塵仆仆的男子正在問卦,這位男子獲悉自家媳婦即將臨盆的消息,從外地剛趕回來,還不曾回家,看到算命的,便想先問個卦,看生的是男還是女。
對於這種問題,尚鈴兒其實覺得回家看看才是最準的,但那男的卻偏要算卦的算一算。他已經得了三個丫頭,指望著這一胎生兒子呢。
李鐵嘴讓男子伸出左手,看了看男子手掌上的紋路,笑眯眯捋著胡須道:“從你的手紋上看,你是子女雙全的命格,這一胎必得貴子,真是好福氣。”
男子大喜,付了銀錢,正要回去,恰好被一個人看到了,扯著他道:“你可回來了,你媳婦兒生了個大胖小子。”
尚鈴兒看李鐵嘴算得挺準,正猶豫著要不要算,聽李鐵嘴揮著手道:“今日再算一卦,卦數便滿,便不再算了。”原來他每日隻算五卦。
尚鈴兒這下連猶豫也不能了,忙擠到李鐵嘴麵前,嬌聲道:“先生,幫我算一卦吧!”
李鐵嘴抬起眼皮,淡淡瞧了一眼尚鈴兒,眸中閃過一抹精光,他以紙扇遮住半邊臉,慢條斯理說道:“姑娘雖是下人,麵相卻是大富大貴之相。姑娘要問卦,想必是要問姻緣吧?!”
尚鈴兒沒想到一下便被李鐵嘴說中了,便點了點頭。
李鐵嘴捋了捋胡須,慢悠悠說道:“既是如此,請姑娘測個字吧!”說著,便遞過來一張泛黃的宣紙和一支開了叉的毛筆。
尚鈴兒提起筆,眉尖輕顰,實在不知該寫哪個字,最後想了想,終究是寫下了一個“夙”字,瞥了眼李鐵嘴,生怕他看出來自己寫的是他們安陵王的名諱,好在李鐵嘴似乎並未察覺,於是便輕輕地將紙推到了李鐵嘴麵前。
李鐵嘴抬起眼皮看著這個“夙”字,掐指算了算,便閉上了眼睛,臉色微沉。
尚鈴兒看李鐵嘴的臉色,心中也微微一沉。過了片刻,李鐵嘴睜開眼睛,他的目光好似能將尚鈴兒心中所想猜透一般,眼睛一眯,說話的聲音兀自低沉了幾分:“這夙字,乃夙願之意,說明姑娘心中有一人。但此字拆開後,裏麵卻是個歹字,歹便是不好。不好,便非良緣。”
李鐵嘴方說到這裏,尚鈴兒的臉色已經變了。但李鐵嘴話鋒又一轉,道:“但這個字,若是去掉歹,加一個又字,卻是鳳。鳳乃姑娘良配,但需姑娘放下心中執念。另外,可惜的是,此鳳如今卻在困頓之中,需姑娘慧眼方可覓到。”
尚鈴兒皺了皺眉,尚且有些不解,那李鐵嘴卻又繼續說道:“合起來說此簽,姑娘的姻緣,雖是頗為坎坷,但必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姑娘日後姻緣,乃非凡之姻緣。姑娘,這一卦就送給姑娘吧。”
李鐵嘴加重了“非凡”兩字,說完後,也不看尚鈴兒的神色,兀自開始收拾卦攤。
“今日卦數已滿,大家請改日再測吧。”尚鈴兒還在思量李鐵嘴話裏的玄機,李鐵嘴已經收拾完卦攤,提著袋子,擠出人群,隔著遙遙的距離,朝著秦玖轎子這邊點了點頭,便微笑著揚長而去。
秦玖坐在轎子裏,素手掀開窗簾,一雙妖嬈的鳳目看到李鐵嘴在人群中朝著她做了個勝利的手勢。她放下簾子,嗑了一個瓜子,扔到黃毛嘴裏,淡淡吩咐道:“走吧!”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雨後的九蔓山看上去青綠如洗。山上綠樹成蔭,桃杏芬芳。小雨初晴,處處可見瀑布,在日光下飛落而下,猶若玉珠飛濺,源源不絕。
快走到半山腰時,便看到前麵綠蔭之中,挑出來一抹飛簷,再走得近些,便隱約看到綠樹紅花掩映中的屋宇樓閣。繞過淙淙流淌的小溪,便到了明月山莊。
明月山莊是依山勢所建立的一座皇家別院,占地頗廣,莊中栽種著名貴花卉不下百種。如今,正是春暖花開之時,暖風熏熏襲人,莊內處處繁花盛開,姹紫嫣紅,香氣撲鼻。秦玖到了明月山莊後,便在宮人引領下,向花苑而去。
惠妃娘娘前些日子因為劉來順之案,如今正在被禁足之中。所以,這一次的盛宴,慶帝便召回了在蒼梧山禮佛的嫻妃娘娘來主持。嫻妃娘娘向來癡心禮佛,對於世事很少在意。所以她並未出麵,隻是在明月山莊坐鎮,一切都交由禮部官員來主持。
禮部尚書張年便先安排了一場演武大賽,旨在讓雲韶國看看大煜國男子的武藝。演武場就在明月山莊的花苑裏,那裏有大片的空地,擺著兵器架子。
空地四周,搭了幾個大涼棚,四周皆用紗帛環繞,女子們便聚坐在涼棚內,觀看演武大賽。秦玖徑自進了涼棚,尋了一個舒服的座椅坐下,眯眼朝著場上望去。
春風煦暖,日光透過嫩綠新發的葉片照映進來,帶著一絲鮮嫩的氣息。花苑內的柳樹在風中輕搖淺擺,桃樹開了粉紅燦爛的幾樹,妍麗而妖嬈。如此美景,襯得到場的一眾才俊個個風流而俊雅。可見,慶帝是真心要和雲韶國聯姻,所選的才俊並沒有不入眼的。
其實,這次的賞花宴除了讓雲韶國三公主選夫外,也是這些年輕才俊和大家閨秀接觸的好機會。所以,這些才子可並非人人都是衝著雲韶國三公主來的,其中也有多半是衝著其他的女子來的。
秦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片刻,便看到了立在謝滌塵身側的一位年輕的華服男子。
那男子眉眼俊秀,身姿挺拔,唇角含著儒雅的笑意,正是謝滌塵的二弟謝濯塵。
謝濯塵不但武功很高,模樣俊秀,而且,更難得的是,他沒有心儀的女子,所以,被顏夙選作了最合適的三公主駙馬人選。謝家是顏夙的得力心腹,雲韶國三公主若是嫁給謝濯塵,無疑便會成為顏夙最強勁的支持。
秦玖掃了一眼謝濯塵,撫摸著懷中的黃毛,在它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黃毛別的本事不說,學舌的本領還是不小的,秦玖說完,便將黃毛放了出去。
涼棚內鶯鶯燕燕聚於一堂,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都在猜測著雲韶國的三公主長得什麽樣子,她會選中哪一位男子。更多的則是在關注,不知道安陵王會不會看中雲韶國三公主。
便在此時,隻見前麵人流一陣騷動,秦玖知曉是雲韶國的三公主到了。
隻見當先是數名侍從,其後便見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護衛著一蒙著麵紗的女子緩步而來。
那護衛高大威猛,個頭比一般人要高出一個頭來,他身著一襲黑色護衛服,腰間配著一柄極長的巨型長刀。身材雖高大,但走路的步伐卻極輕巧,大步無聲地伴隨在雲韶國三公主身側,一看便是高手。
雲韶國三公主身著一襲淺紅色羅裙,雲韶國貴族女子的衣衫很是華美,這件淺紅色羅裙上,就用金絲繡著繁花朵朵,領口和袖口處皆花邊重重,極是雍容而華貴。三公主頭上戴著蓮蕾形頭冠,麵上罩著一層薄薄的麵紗,隱約能透出她姣好的鵝蛋臉,露在外麵的一雙大眼忽閃著靈慧的光芒。
秦玖隻看了一眼,便知悉她就是雲韶國使臣入京時,跟在馬車一側騎馬的那個婢女尚鈴兒,真實身份則是雲韶國的三公主尚楚楚,鈴兒隻是她的小名。
秦玖見尚楚楚在宮人引領下漫步而行,一舉一動皆端莊優雅,但一雙眼珠卻骨碌碌瞄來轉去,泄露了她靈動的本性。她似乎在尋找什麽人,最後當那一雙剪水清眸凝注在一個方向時,秦玖也隨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便看到了坐在對麵涼棚中的安陵王顏夙。
顏夙並不知被人注視了,在如此熱鬧的地方,他正半垂著一張臉,似乎在沉思什麽,劍眉微凝,俊臉冷峻,襯著一身皓白雲紋的錦繡長衫,如斯清冷。
秦玖笑了一笑,麵容平靜,心中卻湧起一抹嘲諷之意。
這兩年來,秦玖對顏夙的消息打探得也不少。他本就絕頂聰明,近年來又籠絡了不少臣子,在奪嫡之路上可算走得順風順水,這兩年,慶帝一直未曾立顏閔為太子,這與顏夙大有關係。由此可見,他本就對權勢有很高的欲望,卻又偏偏慣會做出這樣一副雲淡風輕的清高姿態。
秦玖唇角掛著冷笑,將目光從顏夙的臉上移開。這時,跟隨在三公主尚楚楚身側的一位女官吸引了秦玖的注意力。那女子大約二十歲,身著淡藍色羅裙,裙邊和袖口皆用更深的絲線繡出了朵朵繁花。她容貌清麗絕豔,發髻梳成淩雲髻,透出淩人的貴氣,麗目中更是隱含一絲鋒銳之氣。
秦玖細細打量了女官幾眼,淡淡一笑。她派人到雲韶國打探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性和外貌時,順便對雲韶國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尚思思也打聽了,這個女官的模樣以及氣勢都很像尚思思。如此看來,女皇應是很清楚三公主尚楚楚的脾氣,大約怕她到了大煜國胡鬧,所以暗中讓二公主尚思思也跟來了。
三公主尚楚楚的目光在顏夙身上凝視了一會兒,大約得不到回應,便斂了睫毛,在宮人的引領下到了涼棚之中。
明月山莊花苑這處演武場很大,長寬都足有數百步,一色綠茵茵的嫩草鋪地。演武場四周則有數個花圃,栽種著各種名貴的花木。分布在演武場四周的涼棚內此時都坐滿了人,俱是麗京城內數得上的人物,今日很難得湊在了一處。彼此熟識的,便聚在一起,等著演武正式開始。
禮部尚書張年上前宣布了比武的規則,由眾人抓鬮,排出彼此的對手,其後兩兩對決,最後再由勝者抓鬮,繼續對決,一直到最後決出前三位。
演武很快開始,第一場對陣的是兩個年輕人,兩人使的都是劍。一時間場地上劍光閃閃,絢麗輝煌,兩人鬥了幾十招,就決出了勝負。
第二場,便輪到了謝濯塵上場。
秦玖所處的涼棚內不少是朝中官員的內眷,看到謝濯塵上場,有一個黃衫女子頗為詫異地說道:“怎麽,謝家二公子竟然也上場了,謝家的人,莫非都想做駙馬嗎?”
謝滌塵雖然與昭平公主顏水璿已經和離,但畢竟也是做過駙馬的。
秦玖看了黃衫女子一眼,她認得這女子叫王玉珍,父親是從四品的官員。
王玉珍身側的女子勾唇道:“隻怕,雲韶國的駙馬不是那麽好當的。”
雲韶國的駙馬確實不是那麽好當的,不然,顏夙也不會讓謝濯塵來爭這個駙馬之位。
秦玖的目光移向了站在演武場中的謝濯塵,看到了他的對手,秦玖不禁微微一笑。
和謝濯塵對上的,是榴蓮。
榴蓮對雲韶國的三公主沒有什麽興趣,自然也沒打算參加這個演武大賽。他是被秦玖逼著上去的,秦玖告訴他,不用他贏,隻需要讓他對上謝濯塵時,輸給他即可。所以,榴蓮才答應了上場。
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了謝濯塵。
秦玖的目光移到了雲韶國的涼棚內。她所在的涼棚和雲韶國的涼棚是相鄰的,中間隻用一道紗帛隔開,秦玖透過半透明的紗帛,看到尚楚楚身體前傾,指著榴蓮問了句什麽。看來,對於榴蓮,她不算是無動於衷。
此時,場上的對決開始。
榴蓮的武功,是有正經師傅教過的,隻因他天性不愛習武,所以沒有下功夫去學,但是,招數使出來,還是像那麽回事的。但也隻是像那麽回事而已,對上了謝濯塵這樣的武功高手,便隻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
兩人鬥了差不多十招,就見謝濯塵身形詭異地躥起,人劍合一,從空中躍起,向著榴蓮刺去。榴蓮伸劍去格,隻聽得一聲脆響,榴蓮手中的劍斷為了兩截。就在此時,榴蓮足下一個踉蹌,而謝濯塵的劍勢不減,指向的恰恰是榴蓮的心窩。
秦玖斜睨了一眼尚楚楚,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隔著紗幔,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她口中那聲低低的驚呼聲,秦玖還是可以聽到的。
演武場上,榴蓮麵色一白,伸出斷劍去格,隻聽一陣金鐵之聲,他手中的兵刃落地,整個身子已飛了起來,落在了地上,而胸前雪白的衣衫上,則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白衫紅血,驚心怵目。
有宮人過去將榴蓮攙扶了下去,宮中原本就有禦醫在這裏,這時被請了過去為榴蓮看傷,秦玖忙命枇杷過去應付。
顯而易見,這場比武,是謝濯塵贏了。但留在場中的勝者謝濯塵,臉色卻並不怎麽好看。他覺得自己那一劍已經及時收住了,怎麽還是刺中了,而且,還讓對方流了那麽多的血。
原本是點到為止的比賽,因為那些血,呈現出一種強烈的血腥意味來。
“不是點到為止嗎,怎麽還傷了人?謝公子的武功明顯要高於秦狀元,要贏也不用這麽驚險吧?就這麽想做雲韶國的駙馬?”涼棚內一個女子悄聲說道。
“是啊,謝二公子平日看起來多溫文爾雅一個人,怎麽下如此狠手?難道真是想贏想瘋了不成?”另一個女子也輕聲說道。
“秦狀元還真可憐,一個文試狀元,有那點武功也算是文武全才了,隻是不知這一劍會不會要了他的命,那樣就可惜了。”
秦玖聽著涼棚內的議論聲,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側首望向尚楚楚,隻見她在婢女的攙扶下,已經坐到了椅子上,隻是身子依然僵直著,從尚楚楚的表現來看,就算謝濯塵演武大賽獲得第一,隻怕也是無緣駙馬之位了。
倘若一個陌生人和一個你相熟的人比武,那個陌生人還差點殺死你熟悉的那個人,你不會去感歎他的武功多麽高絕,隻會擔心你認識的那個人。
榴蓮此時正躺在涼棚之中,半死不活地閉著眼睛。他比武前事先服下了妖女為他備的藥丸,此時脈象很緩慢。那老禦醫非常擔憂地皺眉,幾乎將花白的眉毛皺成了一團。他看過榴蓮的傷勢,覺得傷口不算深,並未傷到心髒,隻是不明白為何流了這麽多的血,而脈象又這樣弱。他擔憂地說道:“狀元郎,你失血過多,老臣為你開些藥,你要好好養著,你的體質異於常人,太容易失血,日後還是不要打鬥為好。”
榴蓮有氣無力地點頭,命櫻桃接過藥方子,躺在了臨時搭就的簡易床榻上。
體質異於常人,太容易失血。
榴蓮一想到老禦醫這句話就想笑。
在胸口處事先裝了一皮囊豬血,在謝濯塵刺過來時,故意將胸口對上去,造成謝濯塵要殺他的錯覺。而且,一定要穿白衣。
如果不是秦玖再三告訴他,以謝濯塵的武功而言,絕對不會誤傷他,他還不敢做。
他雖然不明白秦玖為何要他這麽做,但是,他倒是覺得挺好玩的。
一想到好玩,榴蓮冷汗。果然是近墨者黑,他好像快被妖女教壞了。
榴蓮這裏正在為自己變壞了而發愁,隻聽得身側老禦醫略帶畏懼的聲音:“殿下。”
他忙睜開眼睛,視線正對上安陵王顏夙那雙清亮深邃的眼眸。
榴蓮沒想到自己隻是落敗了受了點傷,安陵王竟然會親自來探望自己,忙側身想要坐起身來。但當他的視線落到自己胸前染血的衣衫時,意識到自己的傷在旁人眼裏該是重傷,身子便一頓,又緩緩躺了下來。
顏夙今日身著一襲皓白雲紋錦繡長衫,烏發高束,頭戴金冠,看上去高貴而閑適。他掃了一眼榴蓮胸前血淋淋的衣衫,唇角含笑道:“狀元郎不必多禮,你方受傷,要好好養著。”他的語氣鎮定自若,口吻溫寧淡定。
榴蓮忙低聲道:“下官謝殿下關心。”他不安地摸了摸方才匆忙間藏在衣衫內裝豬血的皮囊,意識到它沒有掉出來,這才放了心。
顏夙並不答話,目光在榴蓮身上流轉一圈,便凝在了老禦醫身上,眯眼問道:“狀元郎的傷勢如何?可有危險?”
老禦醫不敢怠慢,躬身稟告道:“殿下,狀元郎傷勢雖不嚴重,但是失血過多,脈象凝滯,需要靜養,不過,倒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顏夙劍眉一挑,低聲說道:“沒想到秦狀元身子如此之弱,日後更要小心才行。”
麵對著顏夙關懷備至的目光,榴蓮有些愧疚,他忙將視線移開,生怕自己忍不住說出真話來。
便在此時,枇杷快步到了涼棚內,見到顏夙,微微一愣,躬身施禮後,便快步走到榴蓮麵前,低聲問道:“你怎麽樣?九爺很擔心!”
她才不擔心呢!榴蓮在心裏說道。不過,枇杷的表情實在太凝重,讓榴蓮幾乎懷疑他說的是真的。他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無事,就是傷口很疼,你讓九爺別擔心了。”
顏夙似笑非笑望了榴蓮和枇杷一眼,負手向涼棚門口走去,在門口處微微轉身道:“秦狀元,本王府內有幾株老參,待到比武結束,本王派人送到府上去,秦狀元好生養著吧!”
顏夙說完,便從容轉身,負手去了。他回到涼棚內,側倚在竹椅之中若有所思,墨黑的眸中猶若覆了霜雪。
謝濯塵快步到了涼棚內,站在顏夙身側欲言又止。
顏夙抬起頭,目光在他臉上流轉一圈,不緊不慢地拂了下衣袖,“濯塵,我方才注意到你那一劍本是可以收住的,何以竟刺了過去。”
謝濯塵道:“其實是收住了,我並沒有察覺到刺入血肉之中那種感覺。”
顏夙輕輕皺眉,謝濯塵也是隨著他的金吾衛曆練過的,不是沒上過沙場的人,刺入血肉中的感覺,他是可以感覺出來的。
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麽說,這是天宸宗妖女搞的鬼了。”薄冷的唇微微一勾,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這個妖女的本領,原來她不光是放蕩,還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倒真是不簡單。竟然敢和本王鬥,我倒是要看看,她還有什麽招數。”
“殿下,上一次劉來順之案讓惠妃失勢,所以她才會急著出招,想是要為康陽王謀得雲韶國的支持吧。”謝濯塵皺眉說道。
顏夙冷笑,“大哥要想得到雲韶國三公主,怕是沒那麽容易。不過,濯塵啊,方才你那一劍,恐怕是再沒有機會去爭雲韶國的駙馬之位了,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如今一時間本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去爭了。”
謝濯塵低頭想了想,揚眉道:“殿下,屬下覺得,如今,隻有殿下親自去了。其實,殿下日後總不會隻納一個妃子,為何還要如此固執呢,娶了雲韶國三公主就是了。”
顏夙麵無表情地斜睨了謝濯塵一眼,這一瞥中的光芒,比之刀劍還要淩厲幾分,“濯塵,你聽好了,本王日後隻會有一妃,她隻會是蘇蘇,不會是任何其他女人。”
謝濯塵望著顏夙俊美的側臉,以及眸中的霜雪,沉默不語。
涼棚內一片寂靜,唯聞演武場上的刀劍相擊聲和觀者的偶爾叫好聲。在這瘮人的寂靜中,顏夙忽然劍眉一挑,麵色忽冷,黑眸危險地眯了起來。
謝濯塵臉上也一沉,他足下忽然一擰,身子一躍,整個人便從涼棚內躍了出去,動作快如脫兔。在躍出涼棚的那一瞬間,他瞧見涼棚頂上一道白影悠然飛走,他眯眼,隱約看到那道白影頭上的幾撮黃羽,在日光下閃耀著耀目的光芒,乍看去,就如同一頂皇冠。
謝濯塵利目環視,並沒看到其他可疑之人,他轉身回了涼棚,低聲說道:“是一隻鳥。”
顏夙鳳目一眯,問道:“一隻紅嘴白羽的鳳頭鸚哥兒?”
謝濯塵一愣道:“確實是白色的,是不是鸚哥兒沒看清楚。”
顏夙臉上表情平靜得不可思議,隻唇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演武場上的爭鬥此時已經進入尾聲,已經分出了前三名,皆是麗京城中的才俊。
秦玖看得相當無趣,正覺得無聊,便見空中一道白影閃過,是黃毛飛了回來。秦玖鳳目一眯,微笑著招手,黃毛飛到秦玖的肩頭斂翅落下。
秦玖將它抱到懷裏,慢悠悠撫摸著黃毛頭上的黃羽,聽黃毛鸚鵡學舌了一番,她眉眼一彎,笑了起來。
秦玖拍了拍黃毛的頭,低聲說道:“黃毛乖,把你方才聽到的話,大聲再說一遍,那邊的公主可是非常想聽呢。”
黃毛撲棱著翅膀,在涼棚內飛了一圈,最後落在了一個空椅子背上。涼棚內的幾個千金小姐原本看到黃毛站在座椅背上,看它生得可愛,都笑意盈盈瞧著它,王玉珍還湊過去逗弄道:“好漂亮的小鸚哥兒,說句話。”
黃毛斜睨了她們一眼,伸長脖子大聲道:“大哥要想得到雲韶國三公主,怕是沒那麽容易。不過,濯塵啊,方才你那一劍,恐怕是再沒有機會去爭雲韶國的駙馬之位了,這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如今一時間本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去爭了。”
黃毛的聲音雖然不像是顏夙的聲音,但是那語氣卻是學得十足十的像,語氣鎮定自若,口吻溫寧淡定。說完後,黃毛又換了另一種語氣道:“殿下,屬下覺得,如今,隻有殿下親自去了。其實,殿下日後總不會隻納一個妃子,為何還要如此固執呢,娶了雲韶國三公主就是了。”
“濯塵,你聽好了,本王日後隻會有一妃,她隻會是蘇蘇,不會是任何其他女人。”黃毛繼續鸚鵡學舌。
黃毛惟妙惟肖地學完了這幾句話,便得意地在涼棚內飛了起來。
涼棚內的幾個女子,原本都要逗弄黃毛的。孰料,它一開口,就是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嚇得幾人臉色都變白了。
秦玖一揚眉,冷聲道:“黃毛,胡說什麽呢?你過來。”
黃毛聽到秦玖的話,斂翅飛到秦玖肩頭上,瞪著黑豆眼有些委屈地瞧著秦玖。秦玖伸手扯著黃毛的羽毛,惡狠狠地說道:“不要聽到什麽就學出來,再胡說,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黃毛哆嗦了一下,說道:“沒胡說,聽到的。”
“這位姑娘,你不要為難小鸚哥兒了。”一道悅耳的聲音從隔壁涼棚內傳了過來,那聲音中的寥落,是秦玖想忽視也忽視不掉的。
秦玖抬頭,見說話的是雲韶國三公主尚楚楚,她微微一笑道:“請千萬不要把鸚哥兒說的話當真,我這隻鳥調皮得狠,慣會胡說八道。方才的話,一定是它胡說的。”
那邊涼棚中有一陣子的寂靜,過了片刻,三公主尚楚楚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小鸚哥兒怕是編不出來那樣的話,我方才注意到它是從安陵王的棚頂上飛過來的。”
尚楚楚心係顏夙,一直在注意安陵王那邊涼棚內的動靜,恰巧發現黃毛是從那裏飛來的。
秦玖隔著紗帛清楚地看到尚楚楚低垂的頭,顯見得是傷心至極。
顏夙不喜她就算了,卻讓謝濯塵來爭她,這對她而言,顯然是極大的打擊。
“燕雲舟,你去會一會大煜國的武士!”清冷而悅耳的聲音冷冷說道。
這次說話的,是一直跟隨著三公主尚楚楚的那位女官。秦玖從她說話的那種命令的語氣,確定她是雲韶國的二公主尚思思。
因為燕雲舟這個名字,也不是普通的一個名字,他是雲韶國女皇麾下雲策府的第一高手,雲韶國的大將軍。能夠用這樣的語氣命令燕雲舟的,除了女皇,便隻有三位公主了。
雲韶國的使臣團,還真是人才濟濟。秦玖曾注意到的那個高個子武士大步走了出去,他腰間佩著的長刀隨著他的走動而慢慢擺動著,刀雖然未出鞘,但那種肅殺的殺意,卻已經彌漫而去。
很顯然,雲韶國的二公主尚思思被激怒了。
演武已經決出的前三名分別為:謝濯塵,袁舒,魯嶽。
燕雲舟上去後,先挑戰的是謝濯塵。
誰也沒想到雲韶國也會派人前來比武。
其實這場演武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為了讓三公主尚楚楚見一見比武的男子,從中挑選出自己中意的人。眼看,前三位已經決出,演武也要結束了,雲韶國的三公主卻派出自己的武士前來挑戰,而且,派的還是燕雲舟,雲韶國的第一高手,這……意欲何為?
有些人不明白,秦玖卻能猜得出幾分,隻怕雲韶國這兩位公主是惱羞成怒,想要通過演武逼顏夙出場。
燕雲舟站在演武場上,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後的日頭,那把沉沉的掛在腰間的長刀,在暗影中散發著懾人的寒意。
演武場上的氣氛瞬間就變了,觀武的人心也慢慢提了起來。
燕雲舟和謝濯塵執著兵刃相對而立,謝濯塵唇角含笑,說道:“閣下原來便是燕雲舟燕將軍,早聽說將軍是雲韶國第一高手,請賜教!”
燕雲舟並不答話,忽然踏前一步,半側著身子,借著旋腰的力量將手中長刀拔了出來,璀璨的日光映照在長刀上,寒光逼人。一刀帶著風雷之勢,向著謝濯塵攔腰劈了過去。謝濯塵在同時拔劍,閃亮的長劍帶著呼嘯的風聲迎了上去。
燕雲舟的武藝走的是剛猛路線,一招一式皆蘊含著爆炸般的力量。像燕雲舟這種實打實自小練就出來的內力,比之秦玖靠“補天心經”這種捷徑練就的內力要紮實穩當多了,且也不怕走火入魔。越是練的年數多,越是到了後期,進境越快。但是,走捷徑的,一般到了後期,都會遇到坎坷,若沒有堅強的毅力和心力,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
謝濯塵的武藝雖也是正途,但卻是走的陰柔路線,一招一式看似輕若翎羽。
兩人鬥了數十招,秦玖便看出,謝濯塵已經隻守不攻,雖然守得很穩,但若是不能反擊,恐怕隻能是輸了。果然,又過了數十招,隻見燕雲舟覓到一個空當,回身一刀,向謝濯塵胸前斬落。謝濯塵架起長劍,身子卻向後連連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他眉頭一凝,抱拳道:“在下輸了!”
燕雲舟收了刀,一抱拳道:“承讓了!”
謝濯塵退下後,燕雲舟徑直走到袁舒麵前,抱拳道:“閣下是袁舒袁公子吧,請賜教。”
袁舒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對著燕雲舟抱拳道:“請。”
袁舒是驍騎統領袁霸之子,他的武藝師從乃父,走的也是剛猛路線。不過,袁舒年紀尚輕,功力明顯不如燕雲舟。兩人鬥了數十個回合,袁舒便敗了下來。
燕雲舟連贏兩個高手,卻並沒有要歇息的意思,手中長刀一指魯嶽,眯眼道:“在下燕雲舟請魯公子賜教。”
魯嶽是中書侍郎之子,如今在兵部當差,武藝還算不錯,但顯然也不是燕雲舟的對手,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燕雲舟連勝三人,場上場下之人皆極是震驚。但燕雲舟顯然還是意猶未盡,他拄刀站在演武場中,傲然說道:“難道,這就是你們大煜國為我國三公主找的駙馬人選嗎?未免太不濟了。聽說安陵王殿下武藝高絕,不知可否讓燕某見識一番?”
他這句話是用了內力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卻蓋過了場上場下的嘈雜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內。
“燕將軍,此言差矣!”燕雲舟話音方落,一道清冷優雅的聲音響起。
秦玖抬眸望去,隻見顏夙邁著優雅的步子悠然到了燕雲舟麵前。他在燕雲舟麵前悠然而立,淡淡一笑道:“燕將軍,貴國願意和大煜國結親,對於公主的駙馬人選,我們並不敢怠慢。這些青年才俊,皆是武藝、容貌、出身上等的人選。倘若貴國公主隻是要尋武藝高強之人做駙馬,那就太簡單了。承蒙燕將軍看得起本王,隻不過,本王並不願和燕將軍比武。不過,本王麾下,不敢說猛將如雲,但要找勝過將軍者,卻也不是沒有。”
顏夙一側身,指著自己身後的兩名武士道:“譬如這兩位。”
秦玖看到顏夙身後那兩位,唇角忍不住一抽搐。她曉得顏夙的性子,知曉若是燕雲舟連勝那三名高手後,說不定他會親自出麵比武。畢竟,大煜國決不能讓雲韶國看低了,否則傳了出去,說大煜國沒有高手,難免會讓其他國家產生狼子野心。但,秦玖沒料到,顏夙竟然會這麽做。
那兩位武士,身材高壯比之燕雲舟也不差,滿身結實的肌肉,發是披散著的,且根根豎著,似乎連風都不能吹動。那模樣自然更不敢恭維了,你看了一眼,就絕對不想再看第二眼。而且,最要命的是,兩人還是雙生兒,醜到一塊兒去了。也不知,顏夙是從哪裏尋來的這兩位。
顏夙眉眼含笑,望著燕雲舟道:“燕將軍,假若你們三公主隻要武藝高絕之人,不妨讓這兩位和燕將軍比試一番,倘若他們中有一人有幸勝過燕將軍一招半式,不知三公主可願意下嫁?”
顏夙輕袍緩帶,眉眼溫雅而笑,隻是眸光卻寒冷如霜雪。
燕雲舟全然沒有料到顏夙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回不過神,微擰著眉,不知如何是好。依照他的性子,早和這兩個武士打在一起了,他就不信這兩個蠻野的漢子,武藝一定會高過他。隻是,事關三公主的婚事,他可不敢做主。若是萬一這兩人真的武藝高絕,自己要是敗了,三公主是嫁還是不嫁?
燕雲舟木立片刻,心中躊躇,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迎視著顏夙唇角溫和的笑意,一字一句說道:“罷了,這演武也著實沒意思!”
燕雲舟說罷,便提著長刀,轉身快步向涼棚這邊而來。
演武場下,一片歡呼聲。
涼棚內,傳來雲韶國二公主冷冷的低哼聲和手中茶盞重重落在桌麵上的聲音。
秦玖鳳目一眯,黛眉微微蹙了起來。如今看形勢,隻怕顏夙已經確定謝濯塵是絕對得不到尚楚楚的芳心了。所以,才不怕惹怒雲韶國兩位公主。接下來,他恐怕就要竭力阻止雲韶國和大煜國聯姻之事了,他絕不會允許顏閔一方得到尚楚楚的。
如此對於秦玖而言,倒是甚好。
秦玖側過頭去看顏夙,髻旁珊瑚釵輕顫著搖動。
顏夙在演武場上翩然轉身,舉手微壓,場上瞬間一片肅靜。他優雅一笑,白衫迎風而舞,他的俊臉貌奪花色,比他身後花圃中的百花還要奪目。他朗聲道:“此番演武結束,接下來請各位移步後花園,賞百花,飲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