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這是哪兒?」

  半睜的眼幕中,是純凈的祥和之白,觸覺漸漸覺醒,手掌正握著一片冰冷的柔軟。

  我從雪白世界里醒來,卻無法被這遼闊的寧靜所感染,心底如烙鐵烘灼,一頭扎進漫舞的飄雪之中,雪花觸及皮膚變倏而消融,盪起一片沁冷的漣漪。

  我焦急地四處張望、迫切地追尋、滑稽地打轉。

  「你是在找這個嗎?」

  這個聲音飄忽地不像是聲音,卻又真真切切地徜徉與紛飛白皚之中。

  銀瑞的飛雪帷幕霎時間變得透明了起來。

  我看到,一個葫蘆形狀的影子緩緩靠近,是那種平移式的行走,就如同在雪毯上滑行一樣。

  這是一個雪人。

  一個大雪球滾起來的胖身體,上邊搭著一個小一圈的雪球腦袋,棕色的紐扣做成了眼睛,下面是一個胡蘿蔔做成的鼻子,半截飄帶做成了笑盈盈等的嘴巴,兩個雪球之間還塞著一個小領結,上面是紅色的斑點圖案。

  他那樹枝做成的胳膊彎在肚子前,正懷抱著我的炮筒,被巨龍斬出平滑切口的那一面正對著我。

  我接過炮筒,將它細細地查看了一番,幾近崩潰的靈魂這才安定下來。

  「這裡是哪兒啊?」我問。

  「這裡是你的真心。」雪人歪著腦袋回答,我有些擔心他的腦袋會不會滑落下去。

  「可是,我明明開著飛船沖向了宙心黑洞啊!」

  雪人沒有說話,樹枝胳膊往我身後一指。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紅色磚瓦建成的小房屋,簡單的窗戶上掛著半截碎花窗帘,有些陳舊的小木門下是圓木製成的台階與欄杆,紅色磚瓦的煙囪正冒著虛幻的灰煙。

  順著煙跡,我望見,天上有兩輪潔月,黯淡的那顆正徐徐降下,皓螢的那彎正冉冉升起。

  「每次舊月降下的時候,就會有新月升起,亘古不變。」

  雪人和我來到了房屋面前,我和他一起透過窗戶往裡面窺去。

  那是再平凡不過的一件屋子,隨意慫拉的雨傘、擦得鋥亮的獵槍、整齊排列的木桌木椅。

  我注意到,屋子裡很亮,似乎有什麼東西毫不吝嗇的派發著光芒。

  可是壁爐是黯淡的,並沒有竄蹦的火星。

  「是那個。」

  順著雪人所指,我看到了角落的桌子上,一個小小的蠟燭,卻燃燒著巨大的火苗。

  「她好看嗎?」雪人突然問到。

  「她?是指那個蠟燭嘛?」

  「嗯嗯嗯!」雪人點了點頭。

  時光靜靜流淌,雪人的目光始終未離開明亮的燭芯。

  「你。」

  「我喜歡她。從我誕生那刻起。」他平靜的說著,身體滑了下去依靠在牆壁上,我也學著他坐下。

  「我喜歡她,我喜歡她的明亮,我喜歡她的熱烈,我喜歡她把溫暖毫不顧忌地展示出來。」

  我默默地聽著。

  「但正是因為我所喜歡的光火,另我無法接近她。」

  雪人腦袋低垂下來,胡蘿蔔尖兒扎在了肚肚上。

  「她閃閃發亮,令我垂慕又依賴,也令我無法靠近,無法觸碰。」

  「我誕生於寒冷的朔風之中,而她。」

  雪人頓了頓,「是明與熱的使者,若她沒有那麼耀眼,即使我可以接近,喜歡也不會如此強烈。」

  天上飄過一片雲,將月亮遮蓋了起來,本來依靠白雪反射月光的熒熒世界陷入一片沉重的墨色。

  不知過了多久,一旁的雪人早就沒了聲響,興許是睡著了,夢境可能是他離燭光最近的地方吧。

  我只感覺到了冷,無盡的寒意啃噬著我的肌膚、入侵我的骨髓,意識再一次變得飄忽了起來。

  我穿得確實有些單薄了,因為我把我的大衣,給了一位買火柴的姑娘。

  小姑娘!買火柴!

  對了!

  我從口袋裡抽出那根魔法火柴。

  用了這根火柴應該會暖和很多吧!

  我「嚓!」得一聲點著了火柴,柔和的暖意漸漸將我包裹起來,神奇的是,像是漫畫里的想象畫面一樣,從火柴的微光中冒出幾個小氣泡,最後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投影一樣的畫面圖景。

  「這可不是普通的火柴,當它被點燃時,你會看到你最需要的事物。」

  我想起來了小姑娘的話。

  最需要的東西?

  畫面里是漫無邊際的星空圖景,突然,一道飛火呼嘯而過,打碎了這一片寧靜。

  緊接著,無數炮彈四面狂起!轟烈的激光橫掃而過!

  小的戰艦四處躲避逃竄直至被余火炸成虛無,大的戰艦無畏地挺進,直至被貫星炮轟成兩截!

  導彈的嗚鳴、戰艦的碰撞、士兵的慘叫縈繞在耳邊,星際之戰,連飄灑高洋的噴發之血都如此渺小,渺小到無法改變整體的色調!

  畫面被漸漸拉近,我看到了,一個戰艦的殘骸正在戰場周遭漂泊,如同一片孤葉。

  漂泊地殘骸上四處可以看到被炸得凸起的機械管道和焦黑的外殼,還有一些殘肢和碎掉的裝甲。

  「轟!」

  如同孤島的殘骸上,竟然還有一個衛艦炮任在開火,而這一炮所轟向的位置—

  「喬伊!」我臉色慘白,伸手去碰那畫面,卻不過是一片虛影。

  圖景中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頭頂兩側扎著可愛的糰子形狀的辮子,此刻卻倒在血泊之中,左手的大臂只剩下了一小截,被炸開的血肉散落的到處都是。

  「喬伊!」我哭了起來。

  「可惡啊。」

  在我無比錯愕的目光之下,那個小女孩竟然站了起來!晃了晃只剩下一丁點的左臂,咬著牙顫顫巍巍地沖向那個衛艦炮!

  「喬伊!小心啊!」我喊到。

  狂暴的能量襲來,喬伊側身一躲,閃開了能量炮。

  「哼!休想打到本公主第二下!」喬伊衝上前去,用她僅剩的手臂,把那截炮筒扯了下來。

  「哼!把我的胳膊弄沒了!你這傢伙,以後得當我的胳膊給我贖罪!」

  畫面漸漸消散,天空的雲也撤了身形,雪白世界又亮堂了起來,那個滿臉灰塵的小女孩,握著的那個炮筒,與我手中的這個漸漸重合。

  「喬伊!好…好帥。」我呆住了。

  畫面里是我最需要的東西?

  究竟是什麼呢!

  「嘩啦!」

  我一回頭,看見雪人竟打開了那屋子的木門。

  熾熱的風暴從屋內衝出,與寒冷的天地斡旋起來。

  雪人沖了進去!

  「你瘋啦!」

  「我!」

  一步,碩大的「汗珠」一顆顆滴落下來,越來越快!

  「沒!」

  兩步!樹枝胳膊掉在了地上,融雪如同河流蘇醒,將他沖得面目全非!

  「瘋!」

  三步!他的身體消失了,胡蘿蔔、紐扣、領結都躺在一攤水漬之中。

  我愣愣地看著著極為短暫的一幕,那日在海畔星的畫面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中放映。

  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那日。

  「我覺得這不能被稱作為衝動。」喬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用手戳著我的鼻尖。

  「這應該叫做—」她的嘴湊在了我的耳邊,

  悄悄地說出了兩個字。

  兩個字—

  小喬伊在一片血光之中沖向危險的炮台,

  雪人在融化的自知中沖向蠟燭。

  卡拉克在變成怪物的覺悟中基因改造。

  那兩個字—

  是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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