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街道上,我又遇見了程警官,他叫住了我。我發誓我過去的十幾年裡都沒有見過比他還愛管閑事的人了!

  ——2002.9

  「桑桑,桑桑……你幫幫我吧!好不好?我不想再待在這了……求你了!」顧娟痛哭流涕道,她死死扒住柵欄,神情又突然變的癲狂,赤紅著雙眼,大吼道。

  「你為什麼不死?為什麼不死?你這個賤人,你憑什麼還活著?一樣……一樣!都一樣!你跟你爸都一樣的喪良心。」

  「都該死!」

  她喃喃道。看著齊桑的目光像看仇人一般。

  「鎮定劑,快來。」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慌亂跑來,手裡還拿著一隻針管。

  齊桑就站在柵欄面前,被顧娟推了個正著,她一個踉蹌坐倒在地,臉上被顧娟尖銳的指甲撓出一道血痕。齊桑勾了勾嘴角,才發現,臉已經僵硬到連露出一個微笑都顯得牽強。

  她低下了腦袋,臉龐被散落的碎發遮住,看不出神情。

  「我要走了……」齊桑說得很小聲。但奇異的是,顧娟停了下來。

  「去盛明市。」一字一句,說地堅定又緩慢,「或許就不回來了,聽說齊正國開了公司,又重新娶了妻子,他們的孩子都已經4歲了,弟弟走的時候歲數也跟他一樣呢!」

  說著,齊桑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底閃著盈盈淚光。她抬起頭來,眼淚不知不覺爬滿了臉龐,她哽咽道,「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一聲再見的。」

  她用手擦了擦眼淚,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顧娟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她看著齊桑,嘴唇蠕動了幾下,到底沒說出什麼話來。

  齊桑垂下眼眸,轉過身來,腳步凌亂又急促地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太陽灼熱地照著街道。齊桑抽了抽鼻子,眼中是一片水霧,看哪裡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低下了頭,一陣清風掠過,齊桑往旁邊一瞥,看見了一個短短的影子。

  她愣了幾秒。

  驀的,有一隻纖瘦白皙的手闖入她的眼中,手上還夾著一張印著小貓Kitty的紙巾,粉粉嫩嫩的。

  「不接么?」悅耳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齊桑下意識接過,抬頭看。

  太陽金燦燦,明亮的光芒瀰漫了他一身。微風吹起了他的衣領,就這樣,帶著滿身光彩,溫暖且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程警官?」

  齊桑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我在。」程敬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他抬手將頭上的帽子拿起,乾脆利落地蓋在齊桑的頭上。

  齊桑被蓋蒙圈了,她只聽見,程敬帶著笑的聲音。

  「太陽這麼大,不怕晒黑?」

  齊桑抿了抿唇,攥著紙巾說道,「程警官,好巧啊。」

  「你來看你媽?」

  程敬問她。

  齊桑點了點頭,「那你呢?程警官?」

  程敬沉默了一瞬間,不自然地笑了笑,「看望一個朋友。」

  他回答地言簡意賅,齊桑低低的嗯了一聲。

  「你現在高三了吧?你劉海有點長,多久沒剪了?」程敬斜眼看她,「今天我剛好沒事,帶你去剪劉海。」

  「不剪。」

  「我又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劉海遮住眼睛不難受啊?你這樣對眼睛不好,你想以後戴眼鏡啊?」程敬毫不客氣地說,他拍了拍齊桑的頭,惡劣道,「別越變越丑。」

  齊桑扁扁嘴,有點莫名其妙。

  「走吧!」

  齊桑猶豫地站著,她抬眼看程敬,「程警官,我們不是很熟。」

  程敬笑了笑,「以後就熟了。對了,別叫我程警官了,都把我叫老了,正式認識一下,我叫程敬,24歲。」

  「我要去盛明市,可能再也不回來這個城市了。我們估計也不會遇見了。」齊桑盯著他的眼睛,淡淡的說道。

  「你要去那做什麼?」程敬收起笑容,看著她,「你現在高三了,不要因為一些事情耽誤了你的前程。」

  齊桑不說話,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程敬深吸一口氣,「盛明的學習進度跟我們這個地方不一樣,連教科書都不同。」他頂了頂后槽牙,耐住性子慢慢地對齊桑說,「你去那邊,你知道要……」

  「我什麼時候說我是去那邊學習的?」齊桑猛地打斷他的話。

  「你這個年紀不學習要幹什麼?打工,你去哪打?你才17歲,你懂社會是什麼樣的嗎?」程敬沉了臉,忍著火氣說。

  「我爸都不管我?你憑什麼管我?」齊桑生硬地說。

  「齊桑!」

  程敬狠狠皺起眉頭,黑黝黝的眼睛銳利地看向她,「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齊桑扯了扯嘴角,失去焦點的眼睛無神地看向遠方,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太幼稚了,過了挺久,她才開口,「抱歉,程警官,我心情不太好。」

  「我爸叫我過去的,他幫我辦好了轉學,也說了適應不了那邊的課程會幫我請家教。」齊桑慢慢地說。她抬起頭來,高挑著眉,陽光細碎地灑在她的臉上,白凈的臉龐染上一抹紅霞,她睜著狹長的眼眸說,「我去看我媽,她問我為什麼不去死。」

  「我也覺得我該死,親生父母不要我,領養我的父母覺得我就是個禍害,恨我怎麼不去死,你說我是不是過得挺失敗的?」

  「不是的。」程敬張了張嘴,愧疚地看著齊桑。他沉默了一會,隨後艱難的說道,「不會的,你親生父母肯定是很好的人。」

  「你認識他們?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很好?」

  「因為這個叫齊桑的女孩子很好。」程敬堅定道,「人這一輩子不可能都一帆風順,你現在的壞運氣都是為你之後的好做準備。你得知道,天塌了,有我頂著。你來做,我來負責。」

  是嗎?齊桑顫抖著手,大顆大顆眼淚落了下來,原來她也是有人護著的嗎?那時候是六點多鐘了,太陽落了下去,玫瑰色的晚霞絢麗,徐徐微風在空中蕩漾出旖旎的波紋。使人不由自主地帶上幾分隱秘的心思。

  齊桑冷靜下來后,一時之間感到有些羞惱。

  「程敬,我能問你一件事嗎?」齊桑第一次正式地叫了他的名字,聲音溫柔似水,纏纏綿綿。

  「你對誰都那麼好嗎?」

  我或許對你有點好感,如果你願意等我的話,山河萬里,我定不負你。雖然我現在還小,但你信我。我會努力變成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只為配得上你。

  齊桑看著他。

  程敬啞口,看著齊桑希翼的眼神,他偏過頭,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那當然了,人民警察嘛!」

  「是嗎?」

  齊桑既尷尬又無地自容。她摘下帽子,動作快速地塞到他懷裡。

  「我不信,你對我那麼好。」塞完,又嘟起了嘴,孩子氣地說,「我對你是特殊的吧?」

  「對。」

  程敬沒有否認。還不等齊桑歡喜,他又說了一句話。

  「你跟我妹妹很像,如果我妹妹沒走的話,她也像你這般年紀。」

  齊桑僵在原地。

  「只是這樣?」

  程敬點了頭,說,「不然呢?」

  一切就像個笑話一般,荒誕且毫無邏輯。

  「抱歉,太晚了,我先回去了。」齊桑強忍著羞恥,落荒而逃。

  天徹底黑了,夜裡微涼的風帶來了她的幾分理智。齊桑死死咬著下唇,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時不時會有幾道車的閃光燈照來,強烈又刺眼,似乎想把齊桑照醒,照透她那卑劣的靈魂。

  程敬沒跟過來。

  齊桑知道這個事實后,覺得自己就像滑稽劇里的小丑,醜陋且卑微。她在心裡唾罵自己,有什麼好難過的,程敬就是個渣男!我又不是沒人要,沒人愛,誰管程敬那個傻逼!

  「喵。」

  一聲微弱的貓叫傳來。

  齊桑站在原地,下意識去找聲音的來源處。

  「小弟,你怎麼跑到這裡啦?」

  在後面。

  齊桑迅速轉過身子。是一個男生,穿著白色襯衫,站在路燈下,懷裡溫柔地抱了一隻貓。他側對著齊桑。

  齊桑眯著眼看他,側臉乾淨,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嘴角處還嵌著深深地酒窩,看了只覺讓人心生歡喜。

  男生親昵地逗了逗貓,目光在某一處頓了頓,那是一棵大榕樹,暗沉沉的。

  他側了側臉,對上了齊桑的目光。他訝異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揮著小貓的爪子,熱情道,「看,好看的小姐姐,打個招呼。」

  他小跑著過來,路過齊桑時,低低地提醒道,「榕樹下有個人,戴著帽子,好像一直看著你。」

  儘管壓低了聲音,但少年的嗓音依舊如流水潺潺般乾淨清澈,讓人生不出一點排斥。

  「謝謝。」

  齊桑頓了一下,戴著帽子?程敬?齊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死灰尚且有復燃的機會,如果她再自作多情怎麼辦?

  「你怎麼了?」

  男生擔憂地問道。

  「不好意思啊,那是我……」齊桑回了神,向男生解釋道,說了一半,卡殼了。她想了想程敬宛如老父親般的慈愛和勸導,既然人家對我無意……

  齊桑笑了笑,「我爸爸,他擔心我走夜路,但是好面子不肯說。」

  男生驚訝地看著齊桑,單挑起眉,「你……爸爸?」

  「對。」

  齊桑繼續面帶微笑。

  因為擔心而過來的程敬。

  「……」

  程敬只覺眉心跳了跳,想了一會兒,又退回黑暗中。這樣也好,他想。

  簡單感謝男生之後,齊桑便走了,轉身之前不知道有意無意,她往榕樹下看了一眼,空蕩蕩一片。

  這樣也好。

  齊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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