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丟失之物
方繡雲將自己的仇恨一股腦地發泄出來，手中的棍子不停，但也終於有了發泄得累了的時候，停下動作時，她還是恨蕭逸之，可是好像不如最初那麽深刻了。
她最恨蕭逸之，可是之所以會最恨他，是因為曾經對他抱有最大的期待。
當她跑去求助他，他卻暗暗將這件事告訴母親，如果做出這件事的人不是蕭逸之，她便不會那麽恨了，或許隻覺得那是理所當然……
苦心招來張力的人是方家主母，下命令這麽淩辱她的人是張力，以前一直欺負她的人是方家的姐妹們，可她到頭來都忘記了對他們的仇恨，全都轉移到了蕭逸之身上。蕭逸之真的有那麽對不起她嗎？
蕭逸之看著方繡雲跪在地上，手中的木棍滑落，不再對他發泄，朝著方繡雲伸出了他的手。
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幹淨、好看，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透著完美，讓女子見了他便心生自卑。
“事到如今，你還想做些什麽？”方繡雲卻不伸手搭上蕭逸之的那隻手，有對蕭逸之尚有許多的恨意在，也有一點她自己不願承認的害怕。
別的女子都覺配不上的男子，像她這種人，又怎麽可能擁有足夠的信心。
“我無法成為那個拯救你的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知道開頭也知道結局，卻始終隻能當個旁觀者。
關於方繡雲的零星記憶存在於他的腦海，他無法感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嗤——”聽得蕭逸之的話，方繡雲笑出了聲，“是啊，你當然不會來拯救我，你是高貴的蕭家公子，怎麽可能來幫我這麽個低賤的庶女，那豈不是髒了你自己嗎？”
“可是你為什麽非要把我送回狼窩。你明明可以既不髒了你自己，也放過了我。如果你直接拒絕我，我的心裏會很難受，可蕭逸之，比起今日的屈辱與傷害，那般的難受又算什麽！”
在此刻的方繡雲眼裏，蕭逸之就是當初的雪流雲，蕭逸之從頭看到尾明白整個事情的經過，事實和他的記憶相差很多，而他也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得到消息的人是你的父親，他沒能做出公正的決定。但是對不起，無論是方家的事，還是這個世界的事，我都不能插手。我能為你做的，隻剩下此刻出現在你的麵前，讓你的仇恨找到落腳點。”
雪流雲不懂方繡雲的情，方繡雲不懂蕭逸之的無奈。
這小小的書卷世界裏，也有著它自己的秩序，想要在這裏生存下去，就不得不遵守這裏的規則。他蕭逸之，其實根本沒那麽大的本事，能與人鬥，而鬥不過規則。
正如蕭逸之所說的，方繡雲的仇恨找到落腳點了。所有的怨都開始消弭於蕭逸之的話語中。
有誰平視過她，有誰願意聽她訴說，有誰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還了她最後一點顏麵……
她覺得蕭逸之欠她最多，難道就因為蕭逸之曾經在她被願望時為她證明了清白？錯的是她自己，她沒能保護好自己。她除了愛慕，什麽也沒有給過蕭逸之，天下愛慕蕭逸之的人何其多，她隻是渺小的一個而已……
方繡雲終於握上了蕭逸之的手，蕭逸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
重新看到站著時的風景時，方繡雲忽然覺得心裏空了。被對蕭逸之的怨恨填滿的這顆心，不知何時將仇恨都漏光了。
“蕭公子，你覺得現在的我，還剩下什麽？”方繡雲注視著眼前人，認真地問道。
方繡雲還有什麽呢？連貞潔都已經被徹底踐踏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蕭逸之給了方繡雲一個溫柔的笑容，“你還有心跳。”可是連手都是冰涼的，連溫暖都已經失去了麽……
“我還有疼痛啊……”血也快要流幹了，剩下的是無盡的疼痛，從身體到她的心，都疼得不行，快要窒息了。
看著方繡雲純澈得不剩半點仇恨的眼，蕭逸之的心也有些疼。
方繡雲義無反顧地愛過雪流雲，而他義無反顧地愛著蕭薄湘。他何其幸運，遇上的是蕭薄湘，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動心後悔過。
“不過，很快，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方繡雲揚起許久未有過卻成了最後的笑容。不肮髒，卻悲傷，蕭逸之的到來洗滌了她的這顆心，她再也沒有什麽想做的事了。
蕭逸之立即便讀懂了方繡雲話裏的意思，可是卻站在原地，看著方繡雲衝到張力身前拔出了張力的佩刀，了結了自己悲哀的一身。
就像這個故事開頭，直到結尾，他都隻能對不起，什麽都不可以做。
西嵐夜目瞪口呆地看著蕭逸之做完這些，他又怎麽能懂方繡雲對蕭逸之有多恨，蕭逸之又為何要覺得這麽愧疚。情字之重，付出的人辛苦，承受的人又豈會輕鬆。
當方繡雲倒在地上，有遺憾卻心甘情願地閉上眼時，蕭逸之便開始消失了。
“蕭逸之！你怎麽了！”西嵐夜見狀趕緊衝上前去。
蕭逸之低頭看著自己開始變得透明的身體，嘴角浮現了一抹苦澀的笑。他便是這樣的存在，比書卷世界裏的人們還要補真實，他隻是雪流雲的影子而已啊。
生命的最後，看不到蕭姑娘最後一麵，幸而遺落之心始終在他的身旁。
蕭逸之展開自己的左手，手心裏放著殘缺的寶石。蕭姑娘說，遺落之心會帶來幸運。這就是一份幸運吧，至少他最後還是救了蕭姑娘，不知道蕭姑娘那邊如何了，但他消失後，他們就可以平安離開了。
從此以後，世上隻有雪流雲沒有蕭逸之，蕭姑娘能在看到雪流雲那張臉時，想起與他共同度過的日子嗎……
此刻更震驚的是鏡湖上的蕭薄湘三人。被血門困住的雪流雲，在最一刻被釋放，魂魄也回來原來的位置，圍繞著雪流雲的混沌散去，碎片也消散於空氣之中。
血門也化作了塵埃，通往外麵的大門真正的打開了。
蕭薄湘正覺得驚喜，身旁這位三年後的雪流雲卻渾身一僵，如同遭受了大力的撞擊一般，神色變得相當難看。
河圖洛書可以做主書卷世界裏三年前的事，但是雪流雲屬於現世，書卷世界裏的改變應該影響不到三年後的雪流雲，此刻他卻與三年前的雪流雲一起有了反應，顯得有幾分古怪。
“怎麽了？”蕭薄湘問。
雪流雲扶著自己的胸口，臉色一片蒼白，沒有回答蕭薄湘的話。
卻見雪流雲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塊寶石，飄浮在了空中。這塊寶石正是先前蕭薄湘交到了蕭逸之手裏的遺落之心。
蕭薄湘一怔，頓時記起了蕭逸之的事來……原來這樣的事真的已經發生了，蕭逸之已經消失於這片天地之中，就好像他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也如同她會被書卷世界裏除了蕭逸之以外的所有人忘掉一般，今後，蕭逸之會被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遺忘……
伴隨著寶石的出現，三年前的雪流雲消失了，而三年後的雪流雲的臉色也漸漸好轉，他伸出手去，寶石便落進了他的手裏，帶著一絲絲的暖意。
“明明是我的遺落之心，蕭逸之也分明應該會選擇我，它為什麽反倒去找你了。”蕭薄湘麵上帶著無奈的笑容。
“因為它是遺落之心。你們沒有遺落你的心，它怎麽會落到你的身上。”雪流雲溫和的音色響起，如同琴聲的悅耳與柔美。
可是蕭薄湘卻怔愣了，是雪流雲的音色？還是……蕭逸之的聲音。
她曾可以從兩人看著她的眼神輕易地分辨出誰是誰，可是此刻，她的判斷還是正確的嗎。那雙不再假裝溫柔卻涼薄至極的眼眸，看著她時真真切切地倒映出了她的模樣。
“雪……流雲？你的心，它真的替你找回了嗎？”
“嗯。”雪流雲揚起一抹真實的笑容，“我回來了。”
他所有的溫柔與真情，在三年前遺落在河圖洛書裏，這一刻，他擁有了完整的記憶，完整的靈魂。
隻是比起最初被分開之時，他的這抹丟失了的魂魄可給他帶回了一些額外的東西。對蕭薄湘的情感那麽強烈那麽明顯，根本沒有與原來的靈魂融合而消融半分。
“蕭逸之……”
“遺落之心是確實給我帶來了幸運，因為你將它贈予我，我才幸免於消失，是它送我回了該回的地方。”
可是，蕭薄湘的心裏是悵然若失的，完整的雪流雲可以毫無困擾。可是與兩人都相熟的她，原有的情感又該往何處擺放？她對蕭逸之是感謝，可對雪流雲卻是記恨。
事到如今，又讓她以什麽樣的態度去麵對這位完整的雪流雲。
“西嵐夜呢？”蕭薄湘轉移了話題，現在的她找不到恰當的方式對待雪流雲。
“還在方家，他看著我消失了。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們了。”曾經的雪流雲也好蕭逸之也好，他們通過不同的方式有著自己對蕭薄湘的了解，此刻的雪流雲豈會看不出蕭薄湘的糾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