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或死

  圖裏帕在這裏?


  可安徒生並沒有感知到他的任何氣息, 玫瑰的葉子微微擺動, 指向了某個方向。在一片紅色的花海中, 唯一的那朵純白素馨花顯得如此醒目。


  這……該不會是他想得那個意思吧……


  安徒生感到自己拿著花盆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他快步走到了素馨花旁。花根處的泥土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和旁邊覆蓋著細微積雪的地麵完全不同。


  有人在不久前挖開過這裏。


  安徒生深吸了一口氣。


  他跪倒在花叢邊,一時之間竟然不敢動手挖開那攤看起來十分鬆軟的泥土。


  玫瑰隨風擺動,枝葉上的刺劃過了安徒生柔軟的皮膚,像是催促他動手一般。安徒生咬了咬嘴唇, 開始用手慢慢地扒開那些泥土。


  挖了沒一會兒,他就看到了被埋在土下的東西。


  那是幾縷深棕色的頭發。


  圖裏帕的發色。


  安徒生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在寒冷的天氣裏,他的手心和額頭卻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暗金色的光芒從他手掌中冒出,周圍的泥土飛快地被他扒到了旁邊。


  被埋在土中的東西逐漸顯露了出來。


  蒼白的皮膚, 淩亂地頭發還有那雙淺色的眼睛。


  圖裏帕那雙曾經充滿了各種情緒的美麗眼睛, 正睜開眼睛看著安徒生,喪失了生機的眼神空洞到了極點。他的皮膚上粘滿了泥土和血汙,皮膚摸上去竟然還帶著極弱的溫度。


  安徒生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用顫抖的手指一點點扒掉了圖裏帕頭顱周圍的泥土。


  頭顱下什麽都沒有,有人砍下了圖裏帕的頭, 把這顆頭埋在了土裏。


  安徒生小心地拿起了圖裏帕的頭, 緊緊地抱著了懷裏,他能夠感到手背上沾染上了些許液體, 那是圖裏帕還未完全幹涸的血。


  他剛剛死去沒多久。


  安徒生合上了圖裏帕的眼睛, 圖裏帕的皮膚摸起來還很柔軟, 他能夠感到指尖傳來的溫度,有些冰冷,卻帶著一絲暖意。


  “冷靜下來……漢斯,冷靜下來,這不是圖裏帕應該有的結局!你是巫師,你能夠為自己的朋友做些什麽的!”安徒生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圖裏帕的頭顱,他釋放出植物力量,綠色細絲慢慢地碰觸到了圖裏帕的皮膚,想要為他輸入一些生命力。


  可是當植物力量碰觸到圖裏帕的瞬間,安徒生感到手指碰觸到的皮膚突然變得涼了幾分。


  他立刻撤掉了精神力。


  不行,自己的植物力量不純!裏麵參雜了石頭的力量,現在明顯會起到反效果。


  安徒生拚命的在腦海中搜索著,森林巫師有重傷救助的咒語,可卻沒有一條咒語,能夠讓已死的生命重返人間的。


  死者的靈魂已經離開,剩餘的軀殼就算還維持著生前的溫度,也不代表他能夠死而複生。


  等等!


  死者的靈魂!


  安徒生立刻釋放出了石頭的力量,白色光芒包裹住了他和圖裏帕。


  他猛然站了起來,警惕地轉頭看向了身後。


  陣陣灰色霧氣正在不遠處的菩提樹下翻滾,因為周圍的積雪,讓這層霧氣極不明顯。可是安徒生卻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冰冷氣息。


  “死神學徒!別躲了,我知道你來了!”安徒生盯著那裏,“你還沒有走,這是不是說明,我朋友的靈魂依舊在他的身體……不,在他的頭中?”


  沒有人回答他。


  安徒生突然說道:“你不出來,我就再送你底褲!”


  “啪!”的一聲脆響,一根樹枝從樹上掉了下來。


  像是有什麽無形的生物在慌亂間弄斷了樹枝一樣。


  霧氣慢慢散去,那股詭異地能刺入人骨髓中的寒意同時散去。


  死神學徒跑了。


  安徒生臉上的表情依舊凝重,那根樹枝證明了他的推斷。


  死神學徒剛才的確在周圍徘徊。可在以往自己和他的接觸中,死神學徒在收到靈魂後會立刻消失,這說明了,圖裏帕的靈魂還存在著並沒有被他收走。


  可為什麽死神學徒沒有收走靈魂就離開了?

  自己說什麽“送內褲”充其量隻是試探的言語,死神學徒也不會因為這句話就放棄他的工作。


  除非……


  安徒生環顧四周,目光停留在了一棵菩提樹上。


  那顆菩提樹的樹枝以不自然的弧度向下彎曲,上麵沒有半點積雪,而它周圍的樹枝上全都落著一層白雪。


  “石心!”安徒生看著樹枝的方向,能夠把死神學徒嚇得不敢出現的人,就隻有這位了,“你……”


  安徒生突然停止了說話。


  他該怎麽問。


  是問“你是殺掉圖裏帕的人嗎?”還是“你來了多久,你看著圖裏帕被殺嗎?”


  無論是哪個問題,都不會得到安徒生想要的結果。時間緊迫,不管他此時對石心感到再如何憤怒,可這並不是個吵架的好時機。


  現在最主要的,是如何幫助圖裏帕!


  他深吸了口氣,壓抑住了自己憤怒到幾乎要爆炸的情緒:“你能教我該怎麽做嗎?”


  這顯然是個正確的問題。


  樹枝上的人顯出了身影。


  石心靠在樹幹上,臉上的霧氣緩慢旋轉著,他淡漠地說道:“你用什麽交換?”


  安徒生咬了咬嘴唇,他輕聲說道:“你想要我用什麽交換?”他的心裏突然燃起了一絲希望,石心意思難道是——圖裏帕還有救?

  “我已經免費為你了做太多事情。”石心沒有跳下樹枝,他站得遠遠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厭倦。


  安徒生心如閃電,脫口而出道:“是你護住了圖裏帕的靈魂!他的皮膚還有溫度,也是你做的!”這就說明,在自己和圖裏帕分開後,石心說不定一直就跟在拇指和圖裏帕身邊。


  他既然護住了圖裏帕,就說明石心並不是凶手。


  但石心也一如既往的冷眼旁觀,像當初看著格瑞被燒死那般,眼睜睜地看著圖裏帕被人謀害。


  石心看到了凶手!

  “拇指呢?”安徒生突然問道。


  拇指少年和圖裏帕不同,他是石心貨真價實的手下。石心也許能夠看著圖裏帕去死,可不會讓拇指被人傷害。


  “在我身後的樹洞裏。”石心淡淡地說道。


  安徒生飛快地跑了過去,那棵巨大的菩提樹表麵纏繞著層層綠色藤蔓。安徒生摸索著遮擋住樹幹的藤蔓,終於找到了一塊柔軟的地方。那些藤蔓太過結實,安徒生用光刃才隔開了表麵的那層,露出了裏麵那不大的樹洞。


  樹洞裏,拇指正一動不動地飄在空中。


  數不清的綠光從他身上散發而出,那些綠光像是蛛網般,纏繞住了圖裏帕的軀體。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動靜,拇指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清楚來人後,一滴滴的淚珠突然從拇指眼中滑落,可他卻沒有開口說話,像是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安徒生摸了摸圖裏帕的手。


  皮膚柔軟,還有著溫度。


  那麽現在他應該怎麽辦?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響,那是石心從樹枝上跳下來的聲音。


  “我該怎麽做?”安徒生低聲說道。他的手上捧著圖裏帕的頭,前麵則是圖裏帕的身體,圖裏帕的靈魂還在,身體還有溫度,可是他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現在的每分每秒都極其緊迫。


  安徒生不敢輕易去嚐試什麽。


  他生怕斷送圖裏帕可能生還的唯一機會。


  他的心在顫抖,身體也在顫抖著。


  安徒生不想去求石心,從兩人相遇到現在,他從未開口向石心要求過任何事。甚至在被石心欺負的時候,安徒生也沒有過求饒的念頭。他的自尊,讓他無法開口,讓他想要靠著自己的力量獲得石心的尊重。


  可是現在……


  安徒生轉過身看著石心。


  他沒有開口說話,可他的眼神卻說出了一切。


  寒風吹過,清瘦少年的黑眼睛裏滿是哀傷和淚水。他緊緊抱著友人的頭顱,衣服和手臂上沾滿了血汙和泥土。他的樣貌並不是特別出眾,但那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倔強卻比任何皮相更加吸引人。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像是塊石頭。”石心突然開口說道,“像是一塊金剛石。雖然堅硬卻沒有任何價值,唯一的獨特之處就是它不會被其他任何材料刮花,也不會因為環境而改變自身的光澤。”


  安徒生不明白石心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說起了金剛石,但他沒有開口打斷。


  現在的主動權,一直以來的主動權,都在石心手中。


  石心繼續說道:“我原本的計劃是慢慢地打磨你。也許耗費幾年時間,你會變成世間獨一無二的寶物。就像由金剛石打磨成的鑽石一樣,美麗,昂貴,散發著讓人炫目的光彩。”


  “直到現在,你無助地看著我,眼裏充滿著軟弱和無能為力。”


  他伸手摘掉了落在安徒生頭發上的一片樹葉,語氣裏充滿了失望:“也許我應該放手,讓你靠著自己的力量前進。這個世界才是最好的磨石,是讓你變成寶石的魔力之手。”


  “是我對你太過保護了。”


  安徒生打斷了他的話:“我一直靠著自己的力量!”


  石心在說什麽?

  什麽叫做對自己太過保護了?

  石心搖了搖頭:“那是你以為的。”他不再多說,指了指圖裏帕的頭,“埋進花盆裏,如果你能說服玫瑰花精,那麽你的朋友還有救。”


  “說服什麽?”安徒生問道。


  “那朵玫瑰快開了不是嗎?”石心說,“每個迷霧生物的誕生,都是一次來自迷霧世界的祝福。如果它願意放棄這次誕生的機會,把它降臨到這個世界成為新生命的機會讓給圖裏帕,那麽圖裏帕就會獲得一次延續生命的機會。”


  “不過,這就意味著,這隻玫瑰花精再也無法回歸自然。當它枯萎的時刻,就是你朋友新生之時。”


  “當然自然是守恒的。你朋友的身體已經死去,雖然我讓他的屍體保持著活性,他的靈魂也沒有被帶走,可是死人是無法複生的!他就算醒來,也不能算是活人了。”石心頓了頓,“頂多是可以活動的屍體。”


  “他作為人類的靈魂會受到迷霧的汙染,當他再次死去,被汙染的靈魂無法進入天堂或者地獄,迷霧世界也不會收留他讓他重歸自然。”


  安徒生握緊了拳頭,他聽明白了石心的話。


  他如果選擇了讓圖裏帕複生,那麽玫瑰花精會徹底消亡,圖裏帕就算活過來也並不能算是活人!他的靈魂將會被自然排斥,而他的身體也會因為無法像活人那樣而出現各種副作用。


  他如果選擇放手。


  玫瑰花精會誕生,圖裏帕會徹底死去。


  但圖裏帕會保持著純淨的能夠進入天堂的靈魂。


  安徒生的心髒因為緊張而隱隱作痛。


  怎麽辦?

  他感到自己又一次走到了選擇的路口,無論是往左還是往右,全都是無法回頭的單行道。最讓安徒生感到窒息的是,他無法詢問圖裏帕的意見。


  而這個關乎圖裏帕未來的決定,卻迫在眉睫,需要他立刻做出選擇。


  是生,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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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徒生童話——玫瑰花精》圖裏帕故事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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