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野鴨

  哈斯.安圖桑……


  安徒生因為這個名字而停下了腳步。


  雖然讀音有些扭曲古怪, 但這個名字像極了他自己的名字——漢斯.安徒生。


  安徒生可不覺得這是個巧合。


  “房間裏沒人!”小皮靴低聲怒罵道, “你的人確定他在這裏?”


  “沒錯的,剛才還有小鬼頭看到他在這間房子的窗戶旁出現了!”諂媚男人急切地辯解著, “絕對沒錯,衣服和頭發顏色都對得上, 樣子也跟您描述得差不多,黑發黑眼,皮膚白,瘦……”


  “啪!啪!”皮鞭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小皮靴使勁抽打了男人幾下後,又怒氣衝衝地衝下了樓。


  安徒生跟在她身後。


  旅店的前門站著小皮靴高大的光頭跟班, 灰棕色便服緊緊裹在他身上, 看起來幾乎要被他胳膊上粗壯的肌肉撐破。


  他緊盯著進出的每個人。


  而小皮靴則一路朝後門走去。


  後門的街道夾在兩棟建築中間,平時是旅店用來運送貨物的地方,此時並沒有什麽人從這裏經過。


  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這裏,馬車上沒有任何的裝飾, 看起來車子的主人企圖想要保持低調。但隻要仔細觀察下,就能發現車夫帶著的潔白手套和那雙擦得十分幹淨靴子, 這是區別私家馬車夫和公共馬車夫的區別。


  小皮靴敲了敲馬車的窗戶。


  安徒生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些,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原本緊緊關閉的車窗簾子突然拉開了。


  一隻白皙柔軟的手搭在了窗戶上, 那隻手修長纖細,指甲被精心塗抹成了暗紅色。


  嘖!安徒生皺了皺眉頭。


  他見過這隻手。


  就在昨天!


  在驛站旅店樓下, 這隻手的主人和假冒成克魯索伯爵的石心坐在一輛馬車裏!當時也是她越過石心拉上了窗簾。


  “他不在。”一直在人前趾高氣昂的小皮靴居然低下了她傲慢的頭, “房間裏沒有人, 旅店入住登記也沒有叫做哈斯.安圖桑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弄錯了?”一道有些稚嫩的聲音從馬車裏傳了出來,手的主人聽起來年齡不大,這讓安徒生有些驚訝。


  他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些,這下子,他可以看清楚馬車裏的人了。


  那是位很年輕的少女。


  年齡看起來似乎跟安徒生差不多。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們喜愛顏色粉嫩的衣衫,披散著的頭發上會戴上人造鮮花當做裝飾。可她卻穿著深紅色的緊身衣裙,大方形領口顯露出了她鎖骨下的大片皮膚。


  一圈水滴狀的紅寶石項鏈緊緊圍繞著她纖細的脖頸,她淺金色的頭發高高盤起,上麵點綴著一圈兒珍珠。


  這樣成熟的裝飾和打扮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猛地看去,就像是偷穿自己母親衣裙的小女孩一樣。


  在看清楚了這位少女的樣貌後,安徒生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竟然和弗雷德裏克王儲殿下長得有些相似!

  這讓安徒生對她的身份有了幾分的猜測。


  “不,我是覺得,那個叫做安圖桑的人似乎有些不簡單。”小皮靴飛快地看了少女幾眼,“或者,是您聽錯了他的名字。”


  少女微微一笑,對小皮靴勾了勾手指。


  小皮靴上前兩步,靠近了些。


  “啪!”的一聲,少女一巴掌打在了小皮靴的臉上!她的力氣不大,可一道血痕卻出現在了小皮靴的臉上。


  安徒生眼尖地看到,少女的戒指內圈表麵有一根小小的金屬尖刺。


  正是那根尖刺,劃破了小皮靴的臉。


  “不過是我母親養得一條狗,你敢說我錯了。”少女輕蔑地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打過小皮靴的手,“低賤的妓女,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我早就讓母親重新把你送回妓院去了!”她隨手把手帕丟出了窗外。


  手帕飄悠悠地落在了滿是髒水的地麵上。


  小皮靴低著頭,血痕順著她的臉一路緩緩流下,猶如一道道血色紋身。


  安徒生能夠看到,小皮靴的手用力握緊了皮鞭,力氣大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現了出來。


  身為國王的情人,也許她的性格是吸引國王的主要因素,但不可否認小皮靴的容貌也是很美的。和柔弱的貴族女性不同,她的美充滿了狂野的氣息。


  現在,她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傷口,這對於任何女人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


  就在安徒生以為小皮靴會舉起鞭子,狠狠地抽向少女時,就聽到小皮靴低聲說道:“您說得對,我的一切都是您母親給的。無論您想要對付任何人,我都願意當您的狗。”


  她卑微的態度讓安徒生有些吃驚,卻平複了少女的些許怒氣。


  少女不屑地笑了笑,說道:“你別的沒什麽,聽話這一點倒是跟狗一模一樣。”她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捂嘴笑道,“不,你還跟母狗一樣,跟城裏很多公狗都是好朋友呢。”


  小皮靴也笑了,她臉上的血痕滑過嘴角,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有幾分的扭曲:“您是怎麽知道這個人的一個鄉下小子,居然能驚動丹麥之花,我隻是擔心您被人利用。”


  “利用?不會的。”少女篤定地說道,“昨天克魯索伯爵護送我回到哥本哈斯的路上,他中途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居然不跟我商量就改變了行程,直接停在了個小旅店旁邊!”


  “我看到他就在旅店大堂中和那個鄉下賤人拉拉扯扯的。”說道這裏,少女的語氣變得極其不善起來,“那個鄉巴佬居然還假裝暈倒在他麵前!克魯索伯爵是個正直的人,他沒看出來這隻是引誘他的手段!他好心地抱著那個鄉下野鴨回到了房間!”


  “後來在馬車上,他對我極其冷淡,一定是那隻野鴨在搗鬼!”


  “……”在一旁藏在隱匿光芒中偷聽的安徒生,隻覺得情緒極其複雜。


  煩惱無奈惱怒種種感覺夾雜在了一起,特別是什麽“鄉下野鴨”的稱呼,讓他覺得有點好笑,但一想到這是別人給自己起的外號,他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這個少女果然是昨天在石心馬車裏的人。


  她沒有發現,所謂的克魯索伯爵是石心假扮的。也許,一開始護送她的克魯索伯爵是本人,但半路石心不知道什麽時候頂替了他的身份,帶著一堆人來到了驛站。


  安徒生覺得,她似乎對克魯索伯爵有某種不一般的情緒。而石心頂著克魯索伯爵的臉做出的行為讓她對自己產生了某種誤會。


  小皮靴突然問道:“那您是怎麽知道他的名字的?既然他是伯爵大人的人,伯爵大人是很謹慎的……”


  “沒有什麽是金幣買不到的。”少女挑了挑眉頭,“你別忘了,所有王國護衛隊都是由我哥哥親自挑選出的人,就連現在克魯索伯爵身邊的也不例外。一袋子金幣提供一個名字,總有人會開口的。”


  小皮靴頓了頓,突然小聲說道:“我猜,那個透露消息給您的護衛,現在已經失蹤了。”


  “你在暗示什麽?”少女突然發怒道,“你的意思是哥哥故意的?他故意把那個人的名字透露給我好讓我找他麻煩,從而引起伯爵的不滿?或者趁機敗壞我的名譽?或者哥哥趁機排查嘴巴不嚴實的手下?你跟母親一樣,總是把哥哥想得那麽壞!”


  “我真不明白了,哥哥也是母親的孩子,她為什麽總是把哥哥當成是敵人!”


  聽到這裏,安徒生立刻悄無聲息地朝後退了幾步。


  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果然發現了自己之前有所忽略的地方。


  這條小巷雖然偏僻,但不至於這麽久都沒有出現一個人,這說明了附近有人在清場。小巷的前麵時不時有小販走過,安徒生發現好幾個小販已經來回路過這個路過三四次了。


  這些人應該是隱藏在暗處,保護馬車上少女的人。


  安徒生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得是差到了極點。


  什麽樣的人能夠把國王的情人當成是狗一樣使喚,而聽兩人的對話,小皮靴似乎是少女母親派到國王身邊的。再加上少女需要一位伯爵護送,而保護首都和皇室安全的護衛隊是由她哥哥親自挑選的……


  種種線索加起來,讓安徒生已經明白了少女的身份。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對方的性格居然是這樣的。


  “您母親隻是想讓你得到最好的。”小皮靴的眼神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況且,克魯索伯爵大人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就算您如願以償的嫁給了他,根據繼承法,您和他的孩子也沒有權利繼承公爵頭銜和財產。”


  少女不耐煩地說道:“我就是要嫁給他!就算是母親也無法阻擋我!那兩個死了媽的小煩人精,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們消失。幾滴毒藥,一次發燒。等到我和伯爵生下新的繼承人,他會很快忘記那兩個煩人精的。”


  說完後,她看著小皮靴臉上的血痕,突然說道,“像你這種低賤的人懂什麽!快點滾去把那個安圖桑找出來,找到他後,直接砍掉他的頭,不不,我想想,對了,把他帶到城外去,把他脫光了渾身塗抹上肉醬,再放獵狗咬死他!”


  少女突然“咯咯”笑了起來,“敢勾引我看上的男人,我要讓他被狗活活吃下去!”


  “是!”小皮靴低頭行禮。


  車窗再一次關上,馬車緩緩行出了這個黝黑的小巷裏。


  小皮靴一直保持著彎腰低頭行禮的姿勢,一滴滴的血,直接落在了地上。光頭手下從後門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道:“他們都走了。”


  “嗯。”小皮靴彎腰撿起了少女剛才丟在地上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繡著少女的名字,她把手帕小心地疊好進了口袋中。


  小皮靴此時沉穩的模樣和在外人麵前表現出的狂躁粗魯完全不同:“讓姑娘們接待客人的時候傳出消息,就說克魯索伯爵一直沒有再婚,甚至拒絕了咱們丹麥之花的熱情是因為他喜愛少年。”


  光頭看著小皮靴臉上的血痕,憤憤不平地說道:“你隻是看在她母親的份上幫她辦事,她居然這樣對你!就連她母親都沒有這樣傲慢!她不過是個私生女,全丹麥誰不知道她是私通的產物,她把自己當成了真的公主了……”


  私生女,公主……


  到了現在,安徒生明白自己的推測果然沒有錯。


  剛才在馬車上的少女,果然就是露易絲.奧古斯特公主!她是王儲殿下的妹妹,傳聞中,她並不是國王殿下的親生女兒,而是王後和施特林澤醫生的結晶。


  這位公主得到了王後的鼎力支持,一些謠言說,王後想要廢除王儲扶植自己和情夫所生的孩子上位。


  而讓安徒生略感驚訝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這位在首都極其招搖的小皮靴,居然是王後的人。從妓院救出一位火辣的妓女,然後送到自己丈夫身邊,讓她和自己丈夫一起胡鬧,看來王後和國王之間的關係真的是差勁到了極點。


  “別說了。”小皮靴擦拭著她臉上的傷口,“王後殿下的意誌不可違抗!她想讓路易斯公主殿下替代王儲,成為女王,就要先斷絕了路易斯公主想要嫁給克魯索伯爵的想法。”


  “這次的事情是個很好的機會。”


  光頭不解地問道:“要殺了那個鄉下小孩?這已經是第五次了,之前四次僅僅是傳聞,她也沒有放過對方。這樣殺下去,誰都不敢接近克魯索伯爵,她不就成功了?”


  小皮靴卻搖頭說道:“不,前四次都是未婚的年輕女孩子。這次不同,一旦伯爵喜愛少年的傳聞傳開,那麽王後殿下就有理由以此為根據,請求……”說道這裏,她突然停止了說話,警惕地朝安徒生站立的方向看去。


  一隻黑貓從安徒生身後的草叢跳了出來,飛快地從她麵前跑過。


  小皮靴皺了皺眉頭,環顧四周,低聲說道:“走吧,剛才有王後的人暗中清場,所以不怕談話被人偷聽了去。”說完後,她帶著光頭匆匆離開了。


  安徒生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他撤去了原本粘在小皮靴鞭子上的精神力。


  國王身邊肯定會有超凡者保護,如果小皮靴現在是回到國王身邊,那些擅長追蹤的超凡者說不定會根據那縷精神力反過來追蹤到自己。


  安徒生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撤去隱匿光芒快步朝著城外走去。


  他需要快速找到圖裏帕他們。


  街道兩邊店鋪林立,行人腳步悠閑,他們依舊沉浸在節日過後歡快的餘韻中。可安徒生心裏知道,在這些表麵的平和下,哥本哈斯實則暗流洶湧。各方勢力不停碰撞,似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安徒生無法確定,向露易絲公主透露自己姓名的人,到底是不是故意說錯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石心的安排。


  在各方暗流中,安徒生感到自己像是一隻紙折成的小船,隨時都有可能被水打翻,沉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中。


  露易絲公主談論起如何處置自己時,那種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安徒生心裏覺得很不舒服。這樣的事情她明顯做過不止一次,甚至,她根本不把人的生命當做一回事,而像是某種好玩的遊戲一樣。


  殺死一個人,在她眼中也許跟弄壞一個洋娃娃一樣吧。


  這樣的人,如何跟弗雷德裏克王儲相比。


  可是權利的遊戲向來莫測,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不到新王登基加冕的那一刻誰都不知道最終的結局。安徒生無法想象,如果露易絲公主替代王儲,成為女王後,在她的統治下丹麥的人民會過上怎樣的生活。


  他腳步匆匆向前走去,心中滿懷著各種憂慮。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盡快找到圖裏帕。


  就在這時,他右手食指突然感到了輕微的刺痛。安徒生立刻轉身進入旁邊的商店,他藏在挑選商品的顧客中,回頭就看到幾位用黑色長圍巾裹住臉的男人在快速地朝這邊靠近。


  他皺了皺眉頭,這些人是衝自己來得。


  安徒生飛快地想要從後門離開,可是他遠遠地看到同樣裝束的人也在向後門處聚攏。


  他被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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