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那是一隻怪物。
安徒生看著籠子裏的那玩意兒,找不出其他任何別的形容詞。
那個怪物長著一張人類的臉, 看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 頭頂光禿禿的沒有一根頭發。這讓他前額和後腦處凹陷的地方十分明顯。他的眼球灰蒙蒙的一片, 皮膚呈現出腐爛的青紫色。
任誰第一眼看到他,都能明白他已經死去很久了。
可是詭異的是,這個死人頭此時卻不斷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他原本耳朵被割掉了, 替換成了一雙毛茸茸的兔耳。傷口處的縫合線十分醒目,顯然這個殘酷的實驗才剛剛完成沒多久。
怪物的身體看起來則像是一匹狼。
灰色的狼毛因為血跡糾結成了一團團, 狼頭不翼而飛, 取而代之的就是那個詭異的中年男人的頭顱。
這是隻貨真價實的怪物。
它有著人類的頭,兔子的耳朵,狼的身體。
最讓安徒生感到驚悚的是, 這樣拚湊出來的生物竟然還活著。它的耳朵會動, 爪子緩慢地抓著鋪在籠子下的木板, 安徒生甚至看到, 它的眼睛竟然眨了幾下。
圖裏帕,你究竟是在研究些什麽!
安徒生看著怪物的臉, 他總有種熟悉的感覺,自己像是在什麽地方見過他。
就在這時, 躲在遠處換上了幹淨底褲的拇指突然喊道:“漢斯,他回來了!”
安徒生迅速放下簾子, 清除了在密室中留下的細微痕跡。
“他到哪裏了?”
“院子裏!”拇指慌忙地鑽進了安徒生的口袋中, “我沒想到, 那些植物們竟然太喜歡圖裏帕了!它們看著圖裏帕一路回來, 根本就沒有跟我示警!還是其中藏著的二五仔鬆樹偷偷向我傳遞了消息,快點,他馬上就要進來了。”
“走!”安徒生吹滅了蠟燭,帶著拇指飛快地離開了密室。
書房外傳來了一輕一重腳步聲,那是撐著拐杖的圖裏帕!
隱匿光芒瞬間亮起,安徒生朝著陽台跑去。他的手剛剛推開陽台上關著的門時,一股劇烈的電流從門框上傳了過來。
一瞬間安徒生感到身體完全麻木了,接著他眼前一黑,整個人轟然倒地。
他直接暈了過去。
精神力隨之消散,安徒生的身影出現在了地板上。
過了好一會兒後,書房的門被慢慢打開了。
圖裏帕手中拿著獵槍。
當他看清了地上躺著的人時,一絲錯愕和擔憂從圖裏帕眼中閃過。
“漢斯……”他盯著安徒生的臉,伸出手,似乎想要輕輕碰觸已經昏迷不醒的少年。
他沒有看到,安徒生的影子被外麵的光線拉得老長。一雙白色的大眼睛在影子中猛然睜開。眼睛盯著圖裏帕的手,十幾道尖如匕首的細長黑色物質同時從影子中浮現而出。看樣子隻要圖裏帕敢碰到安徒生,這些尖刺就會瞬間洞穿他的身體!
圖裏帕的手卻停在了安徒生臉頰不遠處。
他搖了搖頭輕歎道:“地板上太涼了。”圖裏帕突然站了起來,杵著拐杖慢慢走到牆邊,搖動了幾下鈴鐺。
白色大眼睛重新沉進安徒生的影子裏,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老仆人很快出現在了門口,他對躺在地上的安徒生視而不見,恭敬地看著圖裏帕等待著自己主人的命令。
“把安徒生先生抬到我的房間去,升上爐火。”圖裏帕咳嗽了幾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晚餐他會跟我一起。他父親因為胃病去世,聽說死前吃了小牛排,所以不要任何紅肉。檸檬鱈魚,濃汁比目魚,豌豆湯,甜點用無花果幹酪。”
“您要紐依葡萄酒還沙勃利?”
“沙勃利。”圖裏帕走到了書桌前,打開了抽屜從裏麵取出幾片藥片丟進了嘴裏,“去吧,安徒生先生穿得太少,會感冒的。”說完後,他重新弄打開了密室走了進去。
安徒生對這一切渾然不覺。
在他摸上門框的瞬間,從指甲傳來的麻痹感覺,讓他瞬間知道了——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門框竟然是個陷阱!他的身體迅速麻痹,昏迷前,安徒生隻來得及把拇指扔了出去。
他覺得自己昏迷了沒多久。
等到意識再次回歸時,安徒生沒有立刻睜開眼睛。
他聞到了淡淡的果香,聽到了柴火在壁爐裏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身體感受到了柔軟的床鋪。
除此之外,屋裏還有別人。
“你醒了。”圖裏帕的聲音在床邊響起,“漢斯,很抱歉,我沒想到闖進我書房的人會是你。那個門框上的電流我調到了最大,看到你躺在地上的時候我真是被嚇壞了。”
“被嚇壞了的人是我吧。”安徒生睜開眼,對上了圖裏帕溫柔的眼神。
“對不起。”圖裏帕仔細地觀察著安徒生的表情,“那是我的小實驗,才開始沒多久還很不成熟,讓你見笑了。”
“……”安徒生活動了下手腕,他的雙手被綁在了床頭的鐵質護欄上,“先鬆開我。”
“不行。”圖裏帕充滿歉意地說,“我覺得一鬆開你的手,你會立刻揍我一頓,把我綁起來然後去叫警察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安徒生有些受不了現在的氣氛。
明明被綁起來人是他,為什麽圖裏帕還要露出那種可憐的被誤解的表情,“是準備拿我做實驗嗎?”
“不!這怎麽可能!”圖裏帕睜大了眼睛,“我就知道!你在看到了櫃子裏的東西和兔男狼後會對我產生偏見和誤解。”
兔男狼?
所以那個由兔子耳朵,男人頭顱和狼的身體組成的怪物,是叫兔男狼嗎?
“那些人是我買來的,我是說,從專門賣屍體的人手中買來的。”圖裏帕拿出了幾張紙遞到了安徒生麵前,“那些人死後他們的家人把他們賣給了美德商會,全都是經過了正規手續的!”
安徒生一目十行地看著那些文件,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文件上標明,美德商會高價回收屍體,收購範圍包括:病死(非傳染性疾病),各種意外死亡的人類(及其他)屍體。五歲前兒童和六十周歲以上老人的屍體拒不收購。
不僅如此,美德商會還進行屍體的出售。
無論是整個買或者單獨買各別部位,它都能提供相應服務。
【本商會出售產品,秉持包質量包合法包送貨上門原則,所有產品來源可靠,產品底部印有特殊數字編號,可通過該編號查找到產品的產出地和生前信息。】
【本商會采取絕對保密措施,尊重客戶隱私,另隨產品附送實用冰塊。】
【暫不開通分期付款業務。】
文件的最後,附上了一個大大的印章說明。
【美德商會丹麥分部已取得經營許可證,並通過皇家質量驗證,請各位客戶放心購買。】
這上麵蓋著一個代表許可的印章,可印章上的圖案並不是皇室圖案,而是……
“斯特林澤家族徽章!”安徒生認出了那個圖案。
這個家族的手已經伸得這麽長了嗎?他們竟然允許這個美德公司在丹麥境內做這樣的買賣!
“看吧,我沒有騙你!”圖裏帕急切地說道,“我的實驗是合法的。”
合法?
那些死去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身體會被當做是商品,還能批發分段出售的話,恐怕會從地獄裏衝出來血洗那個所謂的“合法”的美德商會吧!
誰都不想在死後被如此對待。
想想看,你好不容易度過了漫長的一生入土為安了。哪天突然冒出個你平時根本不熟的親戚,把你挖出來,在證明了你們親屬關係後轉手就把你賣給了美德公司。
然後你被分解賣到了世界各地。
這種恐怖的事情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可惜死人是沒有什麽權利表示反對的。
“也許你買的屍體是‘合法’的。”安徒生冷淡地說,“但這並不代表你的行為是對的。把人類的屍體當玩具,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我看不出這裏麵有什麽可以被稱之為‘美德’的。”
“不,那些不是玩具。”圖裏帕像是被安徒生眼中的冷淡刺傷了般,解釋道,“所有醫學上的進步,都是靠著不斷的實踐摸索前進的!漢斯,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在玩弄屍體?”
“那個兔男狼呢?”安徒生反問道,“我可看不出它對醫學進步有什麽推動!”他放低了聲音,“那個人頭明明還活著。”
“那個人頭是我撿來的。”圖裏帕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徒生。
“撿來的?”安徒生腦中突然劃過了一道閃電。
他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那張臉了。
“前陣子我散步的時候,看到你……”圖裏帕說,“看到你深更半夜跟人在約會。我當時挺難過的,因為不想回家又在外麵轉了很久。最後我到了你們約會的地方,就發現了那個人頭。”
“那個人頭當時像是被人割下後又被踩扁了。”
“我把他撿了回來,想當做是紀念。”圖裏帕說,“沒想到它突然開口發出了聲音。”
後來圖裏帕嚐試了很多方法,最後他發現,隻有用現在兔耳朵加上人頭再加上狼身的組合是最穩定的。
安徒生聽到這裏,哪裏還不明白那人頭是什麽。
它就是當初被格瑞分解,又被石心扔進了迷霧世界中的憎惡人頭!
憎惡本來就是迷霧生物,生命力頑強。當初安徒生記得自己看到憎惡的頭時,它已經和身體分離了但依舊還能眨眼睛。
不過……
“什麽紀念?”安徒生追問道,“你說把它撿回來是想當做紀念。”
“……”圖裏帕沒有說話,低下頭看著安徒生的衣服。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說,“我很喜歡聽你唱歌。你們還沒搬家的時候,你會經常站在院子裏大聲唱歌。”
“我每天散步的時候都能聽到。”
“你還有很多朋友。”圖裏帕的聲音更加低沉,“每年夏天,你都會和紅頭發的波爾一起去釣魚。你們一大早就出門,到了傍晚才會回來。我每天都會等在窗戶後看著。有時候你們會提著一大桶魚,有時候你們什麽都沒釣到。”
“秋天你和波爾會去後麵的森林抓兔子。有一次,你們還偷偷在我家林子裏放了幾個兔子陷阱。”圖裏帕飛快地看了安徒生一眼,“我讓廚師去買了幾隻兔子,放在了你們的陷阱裏。”
安徒生皺起了眉頭。
“冬天很難熬,你基本不會出現在西郊。”圖裏帕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露出了個淡淡的笑容,“不過有時候如果運氣好的話,能夠看到你們推著木板,從我家前麵的斜坡上滑下去……”
“圖裏帕,不要轉移話題!”安徒生突然打斷了他,“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為什麽要把那顆頭撿回來?”既然已經交易了新鮮可靠的人頭,為什麽還會撿回野生的可疑人頭?
就不怕那個人頭裏藏著什麽可怕的傳染病嗎!
唯一的解釋,就是圖裏帕的血女巫同夥,認出了那是顆憎惡的頭!圖裏帕想要研究迷霧生物才把它撿了回來。
圖裏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安徒生,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麽,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你!你其實根本就什麽都不懂!”圖裏帕興奮地說道,“那天我看到的,你也不是在約會!”
“對,這樣肯定沒錯!要不然我都說的這樣明顯了,你還會以為我是……”
“夠了!別想著拖時間等你的同夥來!”安徒生突然發力掙開了綁在手腕上的繩子。
他猛然起身,在圖裏帕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猛地把他壓在了柔軟的床上。
屋角的黑暗中大白眼又一次睜開了。
那雙眼睛中閃過了一絲驚訝,接著,細微的“沙沙”聲響了起來,那聲音像極了有一雙妙手正在飛快的用鉛筆進行惟妙惟俏的寫實派速寫一般。
安徒生手中光刃頂在了圖裏帕的心口處。
床邊花瓶中的植物突然瘋狂生長起來,在一瞬間變成了結實的藤蔓,捆住了圖裏帕的雙手。
一直躲在花瓶後的拇指探出了頭,想到密室裏那可怕的兔男狼,拇指少年猛地加大了植物能量。
藤蔓一路往下,纏住了圖裏帕纖細的腰部,又圍著他的大腿一直綁到了腳腕處。粗糙的藤蔓緊緊地束縛著圖裏帕的身體。
圖裏帕的臉慢慢變紅了。
那紅像是會傳染一眼,從他的臉頰彌漫到了耳朵,最後是整個身體。
“漢斯,我……”他好看的眼睛裏變得有些濕漉漉的,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輕聲說道,“雖然這跟我想象的完全相反,但是你不用這樣……”
圖裏帕深吸了口氣,放鬆了自己緊繃的身體。
“漢斯,請……請溫柔些。”
安徒生緊皺著眉頭:“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他嘴唇微動,對著圖裏帕輕聲念出了咒語。這個咒語會讓人陷入短暫的混亂,在頭疼欲裂中,無論問他什麽他都會如實回答。
為了從圖裏帕這裏得到血女巫的線索,安徒生隻能使用出這樣的拷問手段。
抱歉了圖裏帕。
對待敵人,我從來都不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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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裏帕:啊~
安徒生:終於要說出血女巫的下落了!
圖裏帕:其實……粗暴一些也可以的……
安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