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養費
安徒生和石心同時朝窗外看去。
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半透明鬼魂, 正伸長了脖子, 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淹死鬼？
安徒生還沒來得及說話, 眼角餘光處閃過了一抹寒光，他立刻轉抱住了石心的腰：“別殺他！他是來找我的！”
淹死鬼嚇得趴在了地上，他瑟瑟發抖飛快地說道：“是我啊, 賣蘑菇的小男孩, 你不記得我了嗎？”
“賣什麽！”石心問。
淹死鬼從沒見過像石心這樣的人。對方帶給他的壓迫感和恐懼實在太強烈了，他根本不敢說話，要不是對蘑菇的渴望和臨死前也要爽一把的想法壓倒了一切，他早就掉頭溜走了。
安徒生握住了石心拿劍的手, 他隱約覺得，石心似乎有些不太高興。
是因為淹死鬼打斷了他們友好和善的談話嗎？
“今天不賣蘑菇。”安徒生對站在院子裏的淹死鬼說，“沒事就快走吧。”
“我有線索。”淹死鬼畏懼地偷偷看了眼石心, 整個身體縮成一團，極力地壓低著自己的存在感，“植物們說, 你要紅發波爾的消息。”
波爾！
“你都知道些什麽？”安徒生剛一動彈，就感到石心的右手從他腋下穿過, 摟住了他的腰, 接著, 從高處墜落的感覺讓安徒生發現他已經被石心帶著從二樓跳到了院子裏。
“那個鎮子上到處都是火把的晚上，我在河邊看到了紅發小子。”淹死鬼發現蘑菇男孩瘦弱的腰依舊被那個可怕的男人摟住不放, 他眨巴了幾下眼睛, 覺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紅發波爾的頭破了個好大的口子，在過橋的時候，他一頭栽進了河裏。”
“什麽！”安徒生驚呼出聲，“後來他是怎麽被人救起來的？”
“沒人救他啊。”淹死鬼搖搖頭，“他自己遊到了岸邊然後躺在那裏自言自語了挺久，當時我就覺得他死定了。”
“可是他竟然爬了起來，挖了個大坑，把自己埋了進去。”
“我在河邊等到第二天天亮，他也沒有從坑裏爬出來。”
“你胡說什麽！”安徒生有些生氣了，他覺得淹死鬼就是來空口騙菇的，“第二天他家人明明就有見過他……“
話還沒說完，安徒生就愣住了。
不，不對啊……
波爾的家人隻是隔著馬車聽到了他的聲音，並沒有親眼看到他！
”我沒有騙你，蘑菇……蘑菇能不能給我。“淹死鬼怯生生地說。
安徒生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說的坑在哪裏？”他從路燈裏摸出了最後的蘑菇，丟給了淹死鬼。
“就在橋下岔道那裏，你到岸邊找到三塊尖尖的岩石，從那中間往下挖就能發現他。”淹死鬼接過了蘑菇，猛地吸了一口它散發出來的香氣。
他突然遲疑了一下，看了石心一眼後，飛快地對安徒生說道：“那個……小男孩，大家托我跟你說再見。”
“大家？”
“最近死神學徒突然變厲害了很多，鎮上大家東躲西藏的，還是被他找出來帶走了。”淹死鬼惆悵地說，“我認識的熟鬼都走了，最遲今晚我也會被帶走。”
“我是最後一個了。”淹死鬼含住了蘑菇，含糊不清地說，“你的蘑菇味道好分量足，大家都很喜歡它。對了，你還記得那個三流詩人的鬼魂嗎？他說讓你有空記得去他家一趟，他在書架最底層藏的好東西都送給你了。”
說完後，淹死鬼一口吞下了蘑菇，發出了滿足的歎息聲。
“啊~~”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扭成了麻繩狀，整個人顫抖個不停，臉上的表情像是達到了快樂的巔峰。
這樣的畫麵安徒生看多太多次，早已見怪不怪了。
他現在的心情有些沉重，淹死鬼沒有理由騙自己，波爾……十有八九遭遇了不測。
可是波爾為什麽要把自己埋起來，第二天他家人看到華麗馬車上的人又是誰？安徒生看過那封信，無論是筆跡還是書寫習慣的確是波爾的沒錯。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最關鍵的是，波爾遭遇不測的時間，讓安徒生產生了一個推測……也許……
安徒生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怎麽了？”安徒生拍了拍石心的手，“為什麽捂住我的眼睛？”
“你做這樣的買賣多久了？”石心看著不停在地上扭動翻滾的淹死鬼，右腳微動，看起來很想一腳踩扁這隻鬼東西。
“格瑞教我用淚雨森林的蘑菇去跟鬼魂們交換有用的東西。”石心的手很冰，就這樣蒙在他紅腫的雙眼上感覺還是挺舒服的，“我真的換到了不少好東西，對了，我這裏還有一顆牙仙的牙齒，很珍貴的，你要嗎？”
“不要！”石心冷冷地說，“不準再賣了！”
“好。”安徒生聽話地點了點頭。
他心裏卻開始琢磨著。
現在冬天沒有蘑菇了，鎮子上的鬼魂也都離開了，當然是不能再賣了。
不過等到明年他放春假從學校回來的時候，淚雨森林裏肯定重新長出了一批新鮮碩大的綠蘑菇！到時候他可以把這些蘑菇帶到學校附近去賣，那是個大城市，一定會有更多鬼魂光顧他的生意。
也許，還能把這門生意拓展到全國，甚至全世界……
等到淹死鬼的喘息聲停下後，石心鬆開了手。
“奇怪，為什麽他還沒被帶走？”安徒生特地在這裏多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發現死神學徒的蹤影。法特鎮長家院子裏還殘留著一個小小的靈魂，那個靈魂微弱極了，如果不快帶走的話，安徒生很擔心他會就此消散。
石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霧氣愉快地晃動著：“你在等死神新收的菜鳥學徒？我在這裏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敢出現的。”
“……”安徒生想要問問為什麽，但是那條被撕裂的底褲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安徒生頓悟了。
看來死神大人把底褲轉交給了學徒，算算時間，可憐的學徒還沒來得及把褲子穿暖就又被人粗暴地搶走了。
怪不得啊，安徒生其實還有些詫異，石心怎麽有膽量從死神大人手中搶東西，原來隻是欺負人家可憐的新人學徒。
就在這時，安徒生感到自己的手被石心拉了起來。抬頭看去，石心正在看著他手背上新留下的傷口，那是安徒生剛才怒捶芙拉瓦夫人家窗台時弄傷的。
石心是在關心自己嗎？
安徒生的心中湧出了一絲甜甜的感覺，他有些羞赧，輕聲說道：“其實現在不疼了，我感覺已經沒事了。”
“你感覺錯了。”石心用力按了下他手骨上破皮的地方。
【嗶！】安徒生疼得差點跳起來。
“下次要弄傷哪裏？”石心掏出了木精靈的眼淚，輕柔地滴在了安徒生的傷口上，“是要摔斷胳膊還是幹脆斷條腿？木腿漢斯，這個外號挺好的，安上木腿後不但節省了鞋錢還能讓你的短腿看起來更加修長。”
傷口飛快地開始愈合起來。
安徒生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複雜。
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說謝謝，還是該罵一句髒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出了個小小的合理的建議：“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至少請不要每一句話都像鐵頭野驢一樣，把人活生生頂得肺疼。
“自己做了蠢事還想要讓人安慰？”石心舉起了安徒生的手，放在了自己麵具前麵，“是不是要讓我對著你的傷口吹氣，然後說‘痛痛飛飛’？”
安徒生突然抽回了手，他幹咳了兩聲，臉“刷”的一下子全紅了。
“咚，咚，咚！”
一旁圍觀的淹死鬼開始用自己的腦袋拚命向樹幹用力撞去。
“啊，好想死啊，活著的人真是充滿了惡意，連死人都不放過。什麽痛痛飛飛啊，真是太惡毒了。”
石心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他打了個響指，黑馬布萊克候絲猶如幽靈般，從不遠處的陰影裏一躍而出。當它看到安徒生的時候，眼睛亮了起來：“你好啊，翹……咳咳，我是說小可愛漢斯。”
“你好。”安徒生摸了摸它黑色光滑的鬃毛，扶著馬鞍跳了上去。
他低頭看著站在地上的石心：“我會騎馬了，這次你坐前麵可以嗎？”
布萊克候絲發出了低低的嗤笑聲，在石心看向它的時候，黑馬立刻低頭，假裝在光禿禿的地麵上吃著並不存在的小草。
出乎安徒生的意料，石心居然真的坐在了前麵。
“還愣著幹什麽？你的木腿不好使了嗎？”
安徒生回過神來，輕輕夾了下馬肚子，握緊了韁繩。
黑馬飛快地朝前跑去。
安徒生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犯了個錯誤。
他原本是想向石心展示一下自己有很大進步的騎馬技術，可是現在，石心坐在前麵把他的視線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安徒生隻能看到石心背後的寶石，連黑馬朝哪裏跑都看不到。
安徒生的手為了要握緊韁繩，也隻能緊緊貼在了石心的後背上。
他側過臉，感到石心身上傳來的熱氣。
我怎麽會這麽蠢！他為難地想到，簡直像中了降智詛咒！
幸運的是，布萊克候絲根本不需要太高超的駕駛技術，它跑得很歡快，時不時還會猛地往前跳上幾步。
安徒生被顛得越來越靠前，最後等到他們快到橋邊的時候，他整個人全都緊緊貼在了前方石心的身上了。
石心的身體略有些僵硬，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
等到了目的地，石心突然跳下了馬。
他看了好幾眼安徒生，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徑直朝河邊走去。
安徒生感到有些奇怪。
可當他準備下馬的時候，突然感到褲兜裏有什麽硬硬的東西咯得自己很難受。一低頭他看到自己褲子前方居然鼓了起來，一個橢圓形狀的硬物，正好十分尷尬地在他十分尷尬的部位呈現了凸出的形狀。
“……”
安徒生伸手進了褲兜，掏出了那東西。
剛才他不小心從石心華麗外袍上弄掉的大寶石正靜靜地躺在手中。
剛才這一路顛簸，安徒生竟然沒發現，原本這塊被他隨手塞進褲兜裏的“贓物”竟然悄無聲息地移動了位置。
石心該不會是被這玩意咯了一路吧。
這簡直太尷尬了！
石心發現這塊丟失的寶石後，肯定又會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安徒生飛快地重新把寶石塞進了褲兜裏，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了旁邊，掩飾般地吹起了口哨小曲來。
“你很開心？”石心聽到口哨聲，猛地轉頭，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了過來。
安徒生嚇了一跳，立正站好，搖頭說道：“我什麽都沒做！”
“得意什麽！”石心抱臂冷哼了好幾下：“真是太小了！”
安徒生細若蚊聲地說：“反正也是你的，太小了又不是我的錯。”有本事你把拳頭大的寶石縫在衣服上啊！
聽了他的回答，石心竟然罕見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鍾那麽久。
安徒生的手緊緊捂住了褲兜。
石心該不會突然搜他的身吧？到時候翻出這顆寶石來，他可真的要被扣上“小偷”的帽子了。
“也不用太難過。”石心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手，反而遞給了他一個黑袋子，“你還小，多吃些有營養的東西，還是有很大可能改變現狀的。”
袋子裏傳來了錢幣碰撞時產生的可愛聲音。
“為什麽突然給我錢？”安徒生並不想跟石心發展成金錢關係。
“算是……營養費吧。”石心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同情。
安徒生覺得自己聽錯了。
自己現在每天都能吃飽還有肉，營養很是充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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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死鬼：無鬼能一起八卦的世界，最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