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血

  瑪利亞卻是開心地拉著安徒生的手, 往屋裏走去。


  一樓大廳裏空蕩蕩的。


  原本固定在地麵上的木棍全都被拆卸了下來。


  木地板上麵鋪著暗紅的地毯, 周圍的鏡子則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仔細看去,會發現在鏡子的縫隙裏, 還殘留著不少暗褐色的汙痕。


  安徒生在心裏歎了口氣。


  那是少女們被謀殺時飛濺而出的鮮血。


  鏡麵上的血被擦除幹淨了, 但這些殘留的細微痕跡,卻時刻提醒著安徒生這間屋子裏到底發生過什麽。


  地毯很軟。


  地毯之下的木地板上,同樣留著無法清洗幹淨的血痕。


  安徒生有些不明白,芙拉瓦夫人大宅裏發生的事情已經傳遍了全鎮子。母親不可能不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殘忍的事件。


  她怎麽還能住下去?

  幾位穿著製服的仆人走了上來, 他們恭敬地對著瑪利亞行了個禮,手中的盤子裏放著精致的糕點。


  瑪利亞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飛快地拿了塊點心遞給了安徒生。


  “漢斯, 快吃些吧。”瑪利亞壓低了聲音,在安徒生耳邊說起了悄悄話, “都不要錢!使勁吃多些, 這都好東西。”


  安徒生心中有些發酸。


  母親受了太多的苦。


  她窮怕了也餓怕了。


  她沒有親眼見到過那些慘烈的景象,所有關於那場屠殺的事,對於瑪利亞而言都是些傳聞。


  但華麗的宅子,可口的食物以及隨叫隨到的仆人,這些東西則是實實在在的。


  瑪利亞沒有受過太多教育,一生都在辛苦的勞作著, 比起虛無縹緲的傳聞她更加在意看得到摸得著的東西。


  “看來你對這裏很滿意。”法特鎮長笑嗬嗬地看著瑪利亞, “放心吧, 就像我說過的那樣, 你們住在這裏期間的所有費用都會由鎮上承擔。”


  “謝謝您。”瑪利亞歡快地笑了起來。


  她看著安徒生, 說道:“漢斯,二樓和三樓更好看,還有好多沒穿過的新衣服,我帶你去看看。”


  “不了,媽媽,我有幾句話想跟法特先生說。”


  老漢斯皺著眉頭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大聲咳嗽了幾聲。


  瑪利亞卻對他笑了笑,吩咐仆人們端來更多的點心招待“客人”。


  “謝謝您對我父母的照顧。”安徒生對法特鎮長表達了感謝,“這裏發生過的事情,您也是知道的。”


  “王儲殿下尊貴的身體出現在這種地方,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這……”法特先生遲疑了幾秒,搖頭說道,“王儲殿下想到悲劇發生的地方看看。我考慮到他會接見你的父母,這裏又是空著的,所以才讓他們住過來的。”


  “我們家隻是普通人。”安徒生有些憂慮地看著屋內華麗的裝飾,“王儲殿下之前也去過我們家,知道我們的真實情況。”


  “我明白您是好心,但讓我父母住在這樣華麗的大房子裏,讓他們穿上華貴的新衣服,王儲看到後恐怕不會覺得開心。”


  “我擔心,他會誤會您的一片好心。”


  話說到這裏,安徒生相信法特先生應該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儲是去過他們那有些寒酸的家的,也見過安徒生父母穿著簡陋便裝的樣子。


  現在在法特先生的安排下,他們一家人像是被精心包裝過的禮品盒一樣。


  雖然看起來不錯,但對於知道盒子裏到底有什麽的王儲來說,這一幕卻些過了。


  很像是專門演給他看的一樣。


  法特先生沉默了一會後,才勉強說道:“漢斯,你考慮得很全麵。”


  “我讓仆人收拾幾個房間,明天一早,你們就搬到我家的客房來住。”


  安徒生沒料到法特鎮長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看起來他已經認定了,自己一家因為某種原因受到了王儲的關注。


  而法特鎮長並不想放棄這麽好的一個能夠在王儲麵前刷存在感的機會。


  安徒生看向了加斯特神父。


  神父微微搖了搖頭。


  屠殺事件涉及到了超凡者,教堂為了保持中立的態度,是不可能收留他們一家的。


  原來的房子雖然沒有破損,但目標太過明顯,短時間內是回不去了。


  隨著聖誕節的來臨,鎮子上也沒有空的房間可以出租。


  安徒生隻能答應了下來。


  至少住在鎮長家的客房裏,比住在這間凶宅要強上很多。


  鎮長又說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他再三提醒,這幾天王儲會召見他們,讓安徒生一家人隨時準備好。


  目送鎮長離開,安徒生這才終於有機會開口:“加斯特神父,您和法特先生是吵架了嗎?”


  加斯特神父苦笑著搖頭:“並不是。隻不過法特他最近家裏有些事情,我勸誡了他幾句,就鬧成了現在的樣子。”


  “家裏出事了?”安徒生問道,“跟那些歹徒有關嗎?”


  “這倒不是。”加斯特神父想要摸摸安徒生的腦袋,突然之間,他發現眼前的小男孩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長高了。


  他的手移向了安徒生的肩膀:“漢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你自己小心些。”


  “我會的。”安徒生還是記掛著法特鎮長的事。


  他總覺得,鎮長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


  “能告訴我法特先生家出了什麽事嗎?”安徒生趁著父母不在旁邊的時候,低聲問道。


  “都是些大人的事情。”


  “可我並不是小孩子了。”安徒生小聲說道,“我都快跟您一樣高了。”


  加斯特神父笑了起來。


  現在的安徒生真的成長了很多。


  不但個子長高了,身體也不像原來那樣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他的五官褪去了兒童時期的稚嫩,帶上了屬於少年人的俊朗。


  安徒生看出了加斯特神父的遲疑:“我們明天就要暫住到法特先生家了,如果他們家不方便待客,我們也可以另找別的地方住。”


  “其實……”加斯特神父猶豫了很久,終於說了出來,“其實是法特夫人來找過我。”


  法特夫人?


  這位鎮長夫人據說身體不太好,很少出現在外。


  安徒生記得好幾年前,還是鎮上慶典的時候遠遠地見過她一麵。


  那種蒼白羸弱的病態美感,讓法特夫人在一群健壯的婦人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說最近一段時間,法特幾乎都不太回家了。”加斯特神父歎了口氣,“他回去後,就會隨意責罵家裏的仆人,甚至對他的親生兒子都變得極其嚴厲。”


  “法特夫人覺得她的丈夫是被人帶上了歧途,希望我能勸誡他一下。”


  “上周禮拜完畢後,我去找了法特談了談。還沒說幾句,他就翻臉生氣地離開了。”


  安徒生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位和善可親的鎮長先生嗎?

  現實一點來講,法特夫人的娘家可是貴族。


  雖然現在已經有些沒落了,但鎮上的人都聽說過,法特先生是靠著夫人娘家的力量,才能坐穩鎮長這個位置這麽多年的。


  他到底是怎麽了?

  突然,安徒生心中一動。


  難道法特先生是被斯蒂妮蠱惑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搬到鎮長家裏就是個極其糟糕的決定了。


  萬一斯蒂妮潛伏在他家,那就等於是羊入虎口。


  安徒生知道,斯蒂妮一定很仇視自己。


  因為襲擊自己的家,她不但損失了很多手下,就連她原本的身體也不得不舍棄掉了。


  如果有機會,斯蒂妮是絕對不會放棄向自己複仇的。


  “咳咳咳……”老漢斯的咳嗽聲打斷了安徒生的沉思。


  他驚訝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開始不停地咳嗽騎來。


  老漢斯臉漲得通紅,咳嗽得也越來越用力。


  怎麽回事?


  木精靈的眼淚應該還有殘存的效果在他體內。


  為什麽父親會……


  安徒生猛然睜大了雙眼。


  他看到老漢斯捂住嘴,咳得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黑色的血液,從他指縫中滲出,順著皮膚慢慢流下。


  一滴一滴的,黑血落到了暗紅色的地毯上。


  老漢斯的身體猛然一軟,跪在地上。他的咳嗽平緩了下來,可是血卻是越流越多!


  “爸爸!”安徒生飛奔過去扶住了自己的父親。


  他的身體竟然顫抖得比老漢斯還要厲害。


  “我去請醫生!”加斯特神父跑向了屋外的馬車。


  “親愛的!你怎麽了!”瑪利亞聞聲從二樓跑了下來。


  看到自己丈夫這個模樣,她嚇得尖叫了起來。


  “快,快把他挪到床上去!”她想要去拉老漢斯,卻被安徒生阻止了。


  “爸爸的情況不明,不能輕易移動他!”安徒生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快速說道,“我需要熱水和幹淨的毛巾!讓仆人把周圍所有的窗戶全打開!”


  屋內驚慌失措的仆人,全都動了起來。


  他們有的去打打開窗戶,有的則去取熱水。


  一時之間,周圍到處都是腳步聲和叫喊聲。


  安徒生釋放了些許的植物力量,緩慢地輸入進了自己父親體內。讓他稍微安心的是,他並沒有在老漢斯身上感覺到其他能量的殘餘。


  在又咳出了一大灘血後,老漢斯喘著粗氣,無力地抓住了安徒生的手臂。


  黑血,沒有再流出了。


  安徒生卻覺得心急如焚。


  如果他懂得更多的醫療知識就好了!

  外麵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鎮上的醫生來了。


  他小心地檢查起了老漢斯的症狀。


  “他昨天吃了什麽?”醫生詢問道。


  “吃了牡蠣,牛肉,還有一些紅酒。”瑪利亞絞著雙手,不安地回憶著,“我們當時太餓了,吃完後他就覺得胃有些不舒服,我讓他喝了些熱牛奶才好受了些。”


  “你們平時吃的什麽?”醫生追問著。


  瑪利亞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輕聲說道:“硬麵包和土豆,晚餐會有雞蛋和肉湯。”


  “我明白了。”醫生飛快地開出了處方,交給了助手。


  助手熟練地從藥劑箱裏取出了幾瓶藥劑。


  “我父親到底怎麽了?”安徒生詢問道。


  “暴飲暴食引起的胃部出血。”鎮上的醫生搖頭說道,“你們平時的飲食簡單,突然一下在深夜攝入太過油膩的食物,胃部會受不了的。”


  “我猜你們的早飯,也吃了很多紅肉。”


  “你父親身體看起來需要調養,是才生過大病嗎?”


  安徒生點了點頭。


  他看到醫生拿起藥劑就要喂到老漢斯口中,突然覺得心中一跳。


  他下意識地握住了那瓶藥劑。


  “怎麽了?”醫生不解地問道。


  “我來吧。”安徒生偷偷用精神力探進了那藥劑中,發現裏麵隻是普通的藥材,“請告訴我怎麽使用,下次服藥的時候就不用麻煩您再來一趟了。”


  醫生不疑有他,告訴了安徒生如何使用的方法。


  安徒生小心地把藥滴入了老漢斯的口中。


  過了沒多久,老漢斯的呼吸平緩了很多,他虛弱地說道:“我感到好些了。”


  “注意,病人不要擅自移動,最近飲食隻能吃流食。”醫生在離開前,鄭重地叮囑著,“這是急性病,發病快。雖然治療起來不難,但再犯一次,我怕會再一次引起胃部出血。”


  “醫生,我看到父親他咳出的血是黑色的。”安徒生擔憂地說道。


  “這很正常。”醫生解釋道,“胃部的出血是黑色的,腸道出血才是紅色。其實在節假日裏胃出血的人會變得比平時多。”


  醫生走後,安徒生看著陷入沉睡中的老漢斯,心中擔憂的感覺更加強烈。


  父親吐血的時機,真的是太巧了。


  就像是刻意安排過的,好讓他們暫時無法離開這座屋子。


  叮囑母親照顧好父親後,安徒生飛快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收集了些地上的黑血。


  如果他的植物力量檢測不出什麽異常,拇指作為精靈一族,對於毒物和詛咒有著格外靈敏的嗅覺。


  安徒生要確定。


  老漢斯吐血,到底是意外還是有神秘力量摻和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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