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
“夠了！”灰麵人的手杖重重地砸向了地麵。
在手杖落地的瞬間，“嘭！”的一聲悶響充滿了整間屋子。
離他最近的安徒生感到一股氣流從灰麵人身上湧出，接著擴散到了附近的空間。
在氣流經過他的時候，安徒生突然覺得周圍有什麽像是被隔絕開了一樣，他的右手微微顫抖了下，手心處變得有些冰涼。
那些因為拇指少年法力而漂浮起來的物品，像是被抽走了魔力一般，劈裏啪啦地落在了地上。
拖把砸翻了水桶，髒水潑到了地麵上。
而抹布上的泡沫則飛濺到到處都是。
拇指少年被氣流吹飛，“啪”的一聲撞到了窗戶上。
被他撞到的地方，玻璃出現了蛛網形的裂痕。
安徒生看著像是被粘在窗戶上一動不動的拇指少年，十分擔心他是不是被撞暈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拇指少年身後的翅膀開始抽動起來。他緩慢地揮動這翅膀，似乎想要飛起來，可卻一腳卻踩到了濺在玻璃上的泡沫裏。
這一腳讓拇指少年重心不穩，滑向了一邊，接著以倒栽蔥的姿勢“噗通”一聲掉入了水槽裏。
安徒生立刻跑上前，把他撈從裝滿洗洗碗水的水槽裏撈了上來。
拇指少年渾身都濕漉漉的，金色的頭發上還沾著幾縷菜葉，模樣可憐到了極點。
他瑟瑟發抖地看著灰麵人，半句話都不敢說。隻是乖巧地跪在了桌麵上，麵對著灰麵人的方向，垂頭喪氣地一副任憑發落的樣子。
安徒生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不忍。
他拿來了幹淨的軟布，先摘掉了拇指少年頭發上的菜葉，又小心地擦幹淨了拇指身上沾著的髒水。
拇指少年在灰麵人目光直視下，一動都不敢動，僵硬得像是中了石化術。
他就這麽怕灰麵人？
安徒生忍不住開始猜測，到底灰麵人對花精一族做了什麽慘絕人寰的事情，才能把這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嚇成這樣。
“這裏不需要你了。”灰麵人冷漠地說道，“十五天的時間，你就完全變了個樣子。拇指，你很讓我失望，我會帶你回去讓玫瑰花精淨化你。”
聽到“淨化”這兩個字，拇指少年的身體明顯地顫抖了兩下。
安徒生看到，幾滴透明的液體滴在了拇指少年的手背上，他在無聲的哭泣。可就算這樣，拇指少年卻依舊顫抖著說道：“是，大人。”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跟之前活潑的樣子判若兩人，就連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分辯幾句都不敢。
安徒生皺了皺眉頭，他覺得拇指少年剛才的行為雖然不雅，但頂多算是頑皮了些吧。灰麵人的態度是不是太過嚴厲了？
而且為什麽花的精靈會如此懼怕一位人類超凡者？
為了打破現場這種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悶氣氛，安徒生開口問道：“什麽是淨化？”
“把他泡在純淨的水中，等他意識陷入沉睡後重新種回到地裏。”
“你是要殺了他！”安徒生萬萬沒想到，所謂的淨化居然是這個意思。
拇指少年哭得更凶了。
他縮成一團，小小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眼淚不停地滴落了下來。他哭到幾乎要暈過去了，可依舊卻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灰麵人朝拇指少年的方向伸出了手，他顯然已經下了決定。
安徒生突然開口說道：“請等等。”
他一邊說著，一邊擋擋在了拇指少年的麵前。麵對著比自己高大了很多的灰麵人，安徒生感到緊張極了，心跳也加快了幾分。
幾次接觸下來，安徒生已經明白，灰麵人是個喜怒不定很難捉摸的人。
剛才自己手腕受傷時的疼痛，他還記憶猶新。
可如果此時自己不站出來，等待拇指少年的估計真的就是被淹死後埋掉的命運了。
“你讓他到人類世界，就是為了接替格瑞保護或者說是監視我。“安徒生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定可信些，“我覺得他做的很好，真的。剛才他隻不過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這是我的錯。”
“他替我去監視了一位很可疑的女士，那位女士是做些見不得人的經營的。拇指他看到了些不好的東西……就是，就是剛才他說的那些內容……回來以後他替我打掃衛生的時候，就匯報了那些情況。”
“當時我覺得很好笑，就笑了。拇指他以為這樣沒問題，所以當你來了以後，就想讓你看看他學到的新東西。”
看著灰麵人的霧氣麵具，說出這番跟事實完全不符的話，安徒生其實是很虛的。
可他卻不能露出半點破綻來，同時他在心中默默祈禱灰麵人的麵具一定不要有測謊功能。
格瑞是說不上話的。
她早就在灰麵人發怒的瞬間就消失了，不用想她肯定是躲起來了。其實就算格瑞在，麵對灰麵人的時候，她也是聳得不行問啥說啥。
現在她消失了，也能避免自己的謊言穿幫。
拇指少年抽抽搭搭的，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什麽來。
灰麵人盯著安徒生看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你跟我來。”說完後，他轉身推門走了出去。
安徒生心中鬆了口氣，這是放過了拇指的意思？自己那通說辭居然真的讓灰麵人相信了！
安徒生飛快地跟了上去，以防灰麵人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但他心裏覺得有些驚訝。
現在外麵天還沒黑，灰麵人就這樣出去，不擔心被人看到嗎？他之前幾次出現，都選擇在了深夜時分，特別是第一次他帶著部下到歐登塞的時候，全部都是一副夜行的打扮。
一出門安徒生就知道為什麽了。
外麵一片漆黑。
那並不是天黑了，而是像有某種東西，籠罩住了他家的房子和附近的區域。安徒生能夠看到鄰居家，能夠看到旁邊路過的人，可是那些人所在的地方，明顯比自己家門口要亮了不少。
像是一個黑灰色的罩子，罩住了這片區域。
外麵的行人根本就沒有朝裏麵看一眼，似乎沒有察覺到這近在咫尺的異樣。
更神奇的是，路過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繞開了黑色籠罩的地方，像是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們潛意識的不想靠近。
灰麵人站在他家門口，背對著他。
安徒生目光落在了灰麵人的右手上，那裏原本一直被灰麵人拿著的手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細長的小劍。
小劍十分精美，看起來像是裝飾物一樣，銀色的劍身在黑暗中閃著寒芒。
安徒生卻知道得很清楚。
小劍真的很鋒利。
隻需要輕輕一下，它就能刺破皮膚，穿肌肉，直接刺穿自己的心髒。
上次在淚雨森林中，被小劍刺傷的痛苦回憶猛然浮現。安徒生的心髒開始瘋狂的跳動了起來，他看著灰麵人的背影，感到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十秒。”灰麵人依舊背對著他沒有動，“生或者死。”
他的語氣很平淡。
安徒生卻感到了莫大的危機。
他在看到那柄細劍的時候就明白了，灰麵人知道了他在說謊！
灰麵人之前給了他三年時間，還專門讓人來保護他，這僅僅是因為灰麵人自己不殺未成年人的原則。安徒生很清楚，灰麵人行事莫測，可他有自己的原則！剛才自己當著他的麵說謊，恐怕觸碰到了灰麵人的底線。
所以當灰麵人話音剛落的時候，安徒生立刻召喚出了路燈，開啟了隱匿光芒。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這一片詭異的灰暗中。
十秒！
如果堅持不過十秒，灰麵人真的會殺掉他！不管……他們之前有怎樣的糾葛！
安徒生隱匿身形後，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朝遠離灰麵人的方向快移去！
正麵對戰，安徒生根本就不是灰麵人的對手。他唯一的攻擊手段就是白色小蛇了，但是小蛇被灰麵人輕鬆一劍斬斷，現在回歸到路燈裏的靈魂都黯淡了很多。
唯一的生機，就是靠著隱匿光芒堅持躲避十秒鍾的時間！
與此同時，安徒生在心中開始默默計數了起來。
“一……二……三……”
他剛剛數了三下，就發現灰麵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接著，一股銀芒籠罩住了屋外的所有空間！安徒生猛然驚覺，那是灰麵人的劍！
他的速度太快，幾乎到了看不見的地步。
安徒生立刻撤掉了隱匿光芒，召喚出了淡金色的守護光罩！
在守護光罩出現的瞬間，安徒生就感到了精神力在飛快的消耗著。光罩外像是在下一場銀色的雨，華美的銀芒不停地落在了金色的光罩外，看起來極度華美，又是那麽的危險。
安徒生的手背上出現了好幾道細細的傷口。
那是在他開啟守護光罩之前就已經受到的傷害。
傷口開始往外滲血，安徒生剛剛感到了些許的疼痛，那些傷口卻像是時間被回溯了般居然飛快地愈合了起來。
這難道是剛才灰麵人倒在自己手腕上的液體的後續效果？
安徒生看著自己兩隻手。
右手手臂上受的傷完全愈合了。
而沒有接觸那些液體的左手手臂，傷口依舊存在著。
這讓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同時心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
能讓傷口愈合的東西，就連拇指少年都感到驚訝，名字似乎是“木精靈的眼淚”。
這樣的東西絕對非常珍貴。
灰麵人卻毫不猶豫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用掉了半瓶。
這樣的行為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為了救自己用了教皇的贖罪卷。
第二次用掉了木精靈的眼淚。
如果換做其他人，安徒生絕對會認為對方是對自己有很大的好感。畢竟這樣的東西太過珍貴了，恐怕普通的超凡者都沒有聽說過，灰麵人卻眼都不眨地都用到了自己身上。
換做是金錢的話，灰麵人在自己身上可是砸了兩件無價之寶。
可縱然是這樣，他說要殺自己的時候，卻是半點猶豫都沒有。
這樣的人，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了！
安徒生依舊看不到灰麵人的身影，可是守護光罩外的攻擊卻越來越猛烈了！如果說原來的銀芒像是小雨，那麽現在光罩承受的攻擊，可以用暴風驟雨來形容。
自從超凡以來，安徒生沒有半點的懈怠。
他無時無刻都在抓緊努力提高著自己的精神力。
縱然如此，現在精神力的消耗已經讓他感到了吃力。安徒生甚至無法再站立，他單膝跪地，雙手護著了自己的頭，盡力縮小著光罩的範圍。
可精神力卻像是在燃燒一樣，消耗的速度實在是太驚人了。
從灰麵人發現他到現在，隻過去了短短三秒鍾，可安徒生卻覺得像是一百年那麽漫長。他眼前的景色開始模糊，額頭也開始產生了刺痛的感覺，這是精神力即將耗盡的先兆。
不行。
這樣下去絕對撐不過十秒。
安徒生咬緊了嘴唇，其實從一開始，他心中就隱隱有個想法。
可是那個想法太過瘋狂，讓他不敢確定。
但是現在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他沒有任何辦法。
隻能賭一把了。
安徒生猛然站了起來，大吼一聲後，金色的保護光罩突然消失了。
他自己撤掉了光罩，把整個身體都暴露在了那危險的銀芒之下。
安徒生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認命了一般，不再做任何的抵抗。
銀芒落了下來。
冰冷的殺意擦過他的身體，掠過他的皮膚，直接砸到了他附近的土地上。
地麵的泥土瞬間被擊打出一圈兒深深的小洞！如果這樣的攻擊落在安徒生的身上，他是絕對沒有活下來的可能性的。
可是安徒生並沒有受傷。
他睜開了眼，看向了自家房子的門口。
灰麵人站在那裏背對著他，就像從來沒有移動一樣。
“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安徒生一開口卻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的聲音居然因為太過緊張而變得有些沙啞起來。
接著，他做出了更加出乎人意料的舉動。
安徒生直接向灰麵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走到灰麵人身邊的時候，他又重複說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會殺我。”
灰麵人轉過身，細細的小劍頂住了安徒生的脖子，劍尖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冰冷的觸感，讓安徒生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自作聰明。”灰麵人不置可否地說道。
“不！我知道你不但不會殺我。”安徒生看著灰麵人的臉，想從那團霧氣上看出一些端倪來，“你也不會殺拇指。”
“原來我在你心中是個好人。”灰麵人的劍順著安徒生的喉結慢慢往下，滑到了他的鎖骨上。
“你在屋裏那樣對拇指，隻是想要逼我出麵護住他！”安徒生此時腦中一片清明，“拇指他是你挑選出來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性格是怎樣的！他太過調皮，對我的安全也並不是很上心，所以你故意說要殺掉他！”
“因為你知道，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帶走！隻要我出麵護住他，拇指一定會對我十分感激！他今後絕對會全身心地保護我的安全，這會讓你減少很多的顧慮！”
“繼續。”灰麵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的劍劃破了安徒生的衣服，一路向下，落在了少年白皙的胸口處。
安徒生此時精力極度集中。他感到灰麵人的舉動有些奇怪，不過自從他把對方定義成了“瘋狂”，那麽他下意識地就把灰麵人種種奇怪的行為忽略了過去。
“你叫我出來，包括說要懲罰我也是因為這樣。”安徒生看了眼不知什麽時候緊緊關上的房門，繼續說道，“拇指很怕你，想必是知道你的為人。如果我剛才的謊言把你輕易糊弄過去了，他絕對會懷疑的。所以你幹脆把我叫了出來，準備暴打我一頓。”
“一來，可以讓拇指更加認同我這位為他受傷的救命恩人。”
“二來，我當著你的麵說謊，真的讓你生氣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安徒生突然後退了一步。
他猛地發現，那小劍已經弄掉了他上衣所有的扣子。
再不後退了話，估計褲帶也要遭殃了。安徒生雖然有了閑錢，可他還是很節儉的。現在這可是他唯一的一條褲帶了。真被灰麵人弄破的話，他為了不讓褲子掉下來隻能去買條新的帶子了。
“你的推斷很有趣。”灰麵人用小劍在空中比劃了兩下，似乎有些意猶未盡，還想弄斷什麽東西似的。“不過像拇指這樣的手下我有很多，是什麽讓你覺得我不是真的想殺他。”
“因為，你其實能夠禁魔吧。”安徒生警惕地抓著自己的褲子，“剛才在屋裏我就發現了！你能夠讓拇指的魔法瞬間失效！”
“如果你真的想殺掉我的話，根本不需要弄這麽多銀芒出來！”
“你隻需要像在屋子裏那樣，在一定範圍內禁魔，那麽我連召喚出路燈的方法都沒有。”
“不用十秒，以你的實力隻需要半秒鍾就能結果我！”
灰麵人突然笑了。
那是聲極淡的輕笑。
他臉上的霧氣形成了個詭異的笑臉。
安徒生卻有了種死裏逃生的感覺。
“不錯。”灰麵人把小劍收回到了手杖裏，“拙劣的謊言太過惡心，格瑞該好好教你怎麽說謊。”
“其實你是故意的吧。”安徒生輕聲說道，“故意使出禁魔的招數。後麵發生的都是你對我的某種測驗？”
安徒生覺得，灰麵人極大可能真的有很多像拇指這樣的手下。
他也許不會殺死拇指，但是把拇指帶走後換個靠譜的人來自己身邊也是可能的。但灰麵人沒這麽做，所以從他一開始使用禁魔開始，其實隻是一個針對自己觀察力的考驗？
考驗的目標不是自己的巫術能力，而是自己的判斷。
“你可以向我要一個獎勵。”灰麵人看著他說道，“自由除外。”
安徒生突然覺得有些冷。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衣服敞開著，露出了有些蒼白的皮膚。他立刻拉緊了衣服，免得被冷風吹多了得了感冒。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安徒生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我對你沒有別的想法。”灰麵人說，“你隻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新人。我的審美沒這麽低。”
“啊？”安徒生有些發暈，他完全不知道灰麵人在說什麽，瘋狂之人的邏輯真的是常人無法揣摩的！
他定了定神，小心地問道：“我想問問，你的眼睛是……什麽顏色的？”
安徒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冰雪宮殿中，小男孩那雙藍紫色的眼睛一直在他的腦中揮散不去。
每次一想到那雙眼睛裏的絕望和痛苦，就讓安徒生覺得心中發悶。
灰麵人平靜地說道：“你就想問這個？”
“是的。”安徒生有些緊張了。
他盯著灰麵人，想要知道確切的答案。
“我的眼睛……”灰麵人真誠地說道，“是屎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