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利民飯店
利民飯店的羊肉燒麥還是一如即往的好吃。剛起了籠屜那羊肉的鮮香就順著水汽四溢開來,端上桌後就看那半透的麵皮緊緊裹實著多汁的羊肉,蔥薑切了細末,調配恰當的融進肉餡之中。麵皮是絕不會沾到屜麵的,夾到口唇處時,還是會覺得有些燙,半口試探輕咬下去,舌尖立刻綻放出無比鮮香!純粹的羊肉餡竟一點都不會腥膻,那肉坨坨是決沒有成肉丸似的固縮,羊肉被恰到好處的剁成細肉糜,伴隨牙口的試探,鮮香一層一層紛至遝來,倘若再沾點鮮醋,味蕾更是被徹底打開,讓人欲罷不能。所以當大哥問我晚上想吃啥的時候,我下意識的就來利民飯店吧。
“哈哈哈哈,這東西是弧獴啊!別,還真挺像的!”我媽拿著手機看著百度出來的弧獴照片,邊笑邊找餐巾紙去擦噴到桌子上的飯粒。
我望著老媽,應該是從我到了老家第一次見她笑的這麽開心。老媽是真的老了,許久沒有燙染的頭發淩亂隨意的紮在腦後,眼眸子也少了年輕時的明亮。大概這兩年伺候姥姥也是廢了好多精力吧,想姥姥那樣一個人,伺候起來是真的不容易的。
“阿昇,來,陪老舅喝一杯”,老舅眯著眼示意讓我坐在他身邊,大哥瞪了他一眼,但沒有言語。我多少有點尷尬,老舅的身體我是知道的,但他的脾氣我是更了解。想著大哥瑙悶多半也是隨了他,不管不顧,隨心所欲的。
“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我就陪老舅少喝點吧,喝點我也好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歉意的看著瑙悶,瑙悶沒話,示意讓我坐到他位置上靠著老舅,他則起身出去抽煙了。
“瑙悶和你玉盤的事兒了?”老舅壓低聲音,自顧自的抿了一口酒。
“哎?嗯,車上時候的事情時提到了些。”我有點差異,印象中車上那會兒就屬老舅呼嚕聲大,理應睡得死死的才對阿。
老舅若有所思的環顧了一周,突然清了清嗓子,飯店裏的人聲似乎都突然停滯了一下。
“雲紋玉盤,那東西,是老元家的傳家物件,你姥姥守了一輩子呢,就不知道放哪兒了”老舅雙眼緊盯著我,漫不經心但又似有所指。
“特木勒(老舅的名字)你瞎啥玩應兒呢!孩子在這別瞎話!”
我媽竟然生氣了!
在我印象中,我媽是非常內斂的一個人,也就是她這好脾氣,能整整照顧姥姥兩年。久病床前無孝子,想必換做他人,我姥姥怕是要換上一個排的護工也不夠。我媽即便是當年和我爸離婚,都隻是在關了燈的房間裏偷偷流淚。
我對於爸爸的記憶並不多,隻記得老爸脾氣特別不好,時候感覺每次他聽完收音機裏放的新聞都要跑到單位裏鬧,什麽不給開證明,什麽回不了家之類的。我一直很納悶,他每都回家啊,怎麽就回不了家了。那時老媽就一直默不作聲,哄完我睡覺,就一個人安靜的等父親完喝酒去好收拾碗筷,有時我睡到半夜還會被父親摔碎東西的聲音嚇醒,那時就會悄悄趴著門縫看見父親映在牆上的剪影暴跳如雷,而老媽卻紋絲不動的坐在床沿。
但印象最深的是那一。
那,老爸一反常態和顏悅色的蹲下來,問我要不要去橋頭公園玩,我特別高興的答應了。那時內心真的很開心,因為我們一家人從來沒有一起出去玩過,那我們一起吃了棉花糖,還一起坐了旋轉飛機,我和媽媽一個飛機,我爸爸坐在前麵的飛機裏,我和媽媽像是在追趕他一樣,我嘴裏發出突突突的聲響,大聲喊著:爸爸,我們馬上就要追到你啦。
但下了旋轉飛機,我爸爸卻不見了。我問媽媽,爸爸去哪裏了。
“你爸爸飛走了,他去北京了,他去北京的家了”。
自打那後,我感覺心中好像不知道被誰埋下了一樣東西,讓我突然就明白了些事情,於是我開始主動幫著媽媽打掃衛生、摘菜、煮飯、認真聽課、好好寫作業。而且最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絕不提起“爸爸”這兩個字。
“大姐你這就沒必要了哈,我啥了,我啥也沒啊,就是給咱侄子這家族曆史。你激動個啥?”老舅麵無表情,但把酒杯紮紮實實的嗑在桌麵上。
“行了行了,咱媽走了大家心裏都不暢快,大姐照顧咱媽年不容易,咱媽走的時候言語不清的這大家都知道,另外阿昇也剛回來,這事兒回頭再啊,再……”,姨夫看桌上氣氛不對,趕緊打起圓場。
“老元家的事兒,你一個外人別多嘴”,老舅依舊麵無表情。
姨夫刷的一下就站起來了,拳頭緊握滿臉通紅。姨夫時候是部隊大院裏混大的,年輕時還當過首長的通信兵,做事一板一眼,善惡分明。
我被這突然衝突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年少離家的我其實對這些個老家親戚的印象還停留在時候發壓歲錢的階段,一時間我竟然有種錯覺,好像回到了那個半夜被盤子的碎裂聲吵醒的時刻,不知所以,更手足無措。但現在的我不再是躲在門後透過門縫看這一切,而是切實端坐在針鋒相對之間。隻可惜,我依舊不知該怎麽辦,無力感充斥全身。
”爸你喝太多了,跟我回家“,瑙悶邁著步子從外麵走進來,一手拉起老舅,頭也不回的拽著就走。老舅倒也沒抵抗,臨走甩下一句話:
“多大一塊兒玉呢,摔碎了都能作成幾個佩子戴,就怕,這人也心碎哦”
窗外瑙悶像塞大布偶一般把老舅揉進車後座,車燈在紅黃閃爍間就開遠了。我轉頭看向老媽,瞬間又好像看到了我父親離開家的那,內心深埋許久的苦澀又四散開來。
“大姐,別忘心裏去,特木勒(老舅的名字)時候就是被慣壞了,話從來不過腦子,傻了吧唧的……”大姨坐過來撫摸著老媽的後背趕緊安慰道。
用現在的口頭禪來,我當時是一臉懵圈,也不知道為啥一個祖傳的什麽紋玉盤會給老媽帶來這麽大的精神刺激,這個東西就好像是老舅召喚出來的泰山壓頂石,一下就把老媽壓崩潰了。
“媽,你沒事兒吧?”看老媽憔悴的樣子,真的心疼。
“回家吧,都回家吧,今都挺累了,我沒啥事,都早點回去休息”我媽緩了一下,站起身來對著大姨和姨夫笑著。
“還剩這麽多菜,這幾個燒麥要不打包了吧?”姨夫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微皺著眉問道。。
我看著籠屜裏緩緩冒著蒸汽的燒麥,又看了眼老媽。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