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局
“傍晚空閑之時隨意下下罷了。”見女兒如此努力想要緩和自己與林孤之間的關係，金嘯終是無奈一歎，回應了她挑起的話題。
“我才不信呢！”金嘯終於肯配合打破眼前微妙的氣氛，小魔女忙笑道，“爹和大胡子爺爺向來是棋中的佼佼者，每每對上一局，必定是一局的好棋！”
“你啊你，”金嘯終於露出了笑容，“從小便不怎麽愛鑽研棋術，就連你哥哥都能輕易贏了你，也隻有這一張嘴，倒是誰也說不過你。”
“那是自然。爹，下棋啊，那都是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用來消遣怡情的，我怎麽會喜歡，”小魔女，回過頭望了一眼林孤，笑道：“林孤，你也不喜歡的，嗯？”
林孤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這話是誰胡說的，”金嘯揉捏著手上的棋子，卻暗暗瞥了一眼林孤，幽幽道，“棋局如戰局，真正的棋者，哪怕隻是下了一場看似簡單的棋局，也能從中悟出克敵製勝的妙招來，正所謂，出其不意，一招致勝。”
小魔女正揣摩著金嘯的話語，林孤卻緩步走近，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棋局，他雖棋藝不精，但也略知一二。
看那桌上的一局，顯然也能看的出那黑白兩子實力幾乎不相上下，各自將彼此緊緊牽製住，手法十分精妙。隻是那黑子，主線分明是誘敵深入，卻碰上白子靈活異常的下法，反倒分身不暇，動不得它了，而雙方既不相讓，又無法再進一步，如此，隻能陷入僵局。
“好一盤敗局。”片刻，林孤涼涼道。
“你說什麽？”金嘯沉著聲，卻掩蓋不去隱隱的怒意。
小魔女見到金嘯生氣，不禁悄悄拉了拉林孤的衣襟，試圖提醒他不要再激怒她爹，林孤隻衝她微微一笑，便望著金嘯手中緊捏的棋子，神態自若道:“不知金族長沉思至此，可曾想到手中黑棋的落處？”
“你！”金嘯將棋子緊緊握於掌心，為著小魔女，仍是強壓著怒火：“你懂什麽！隻要我能斷了白子的後路，將其堵死，再圍而剿之，一舉殲滅，便是指日可待。”
“哦？”林孤嘲諷一笑，道：“那金族長為何還不動手？便是我這樣一個棋藝不精之人，也能分辨出白子為自己留的唯一一條後路，金族長技藝如此之高，又怎會不知？”
金嘯緊握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林孤瞥到，又是淡淡一笑：“想必，金族長也是清楚，那白子的後路，實際上也是黑子僅有的一條退路。族長你此刻猶豫的，其實根本不是能否斬斷白子後路，而是擔心自己能否在此戰之中全身而退吧。”
金嘯冷哼一聲，沉默不語。
望著黑白相間的棋局，林孤嘴角不自覺的掀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若不是這一子，金族長此局可謂大勝啊！”
金嘯眼神明顯閃過一絲震動，他冷冷的盯著林孤。
“其實金族長一開始就下了一個殺招，那一子至關重要，隻不過後邊局勢變化劇烈，那一顆棋子最後反倒成了製衡黑方的一大殺器，讓黑方進退兩難。若非此，這可算是神來一筆了。”
“隻是，可惜了。”林孤冷笑。
“哼，”金嘯目光冷冽，手中黑棋驀地就按了下去：“成王敗寇，與其久久僵持不下，我寧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何況，我這一生，既不忌憚他人，也絕不妄自菲薄。如何賭不起。”
林孤瞥了一眼棋局中那終究都沒了退路的雙方，為著金嘯的決絕和自負，冷眼無聲。
“若非為了保住那顆棋子，金族長這一局，未必沒有製勝的手段。”林孤輕歎。
“有些棋子，不能舍。”金嘯冷冷的道。
“所以這是一盤死局，更是一場敗局。”林孤聞言，輕笑一聲：“都說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我看人生未必如棋，這一盤棋敗了，還可以再來一局，若是人生呢，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金嘯身體微微一震，盯著棋局，久久不語。
“轟……”
隨著玉石的幾經碰撞聲，兩人抬眼望去，竟是小魔女微微揮了揮衣袖，那黑白兩子便從棋案上淩空而起，又紛紛擦身而過，落回了各自的棋罐中。
“爹，我餓了，咱們吃飯吧。”小魔女淺淺一笑，似在撒嬌道。
金嘯微微抿了抿嘴唇，隻低低道了一句“坐吧。”
“哥哥，就等你了。”看到金幽瞳走來，小魔女連忙跑過去，開心的挽著他。
金幽瞳露出寵溺般的笑容。
四人圍桌而坐，相對而坐的林孤和金嘯麵對眼前佳肴，卻久久沒有拿起筷子，坐在中間的小魔女偏頭偷偷望了一眼兩人，又看了看隻顧著沉悶飲酒的金幽瞳，眼角強撐的笑意也漸漸消失不見了。片刻，她伸手拿過酒壺，替自己和三人各自斟了一杯酒。
“爹，這一杯酒，女兒敬你。”小魔女端起酒杯朝金嘯淺笑道。
金嘯望著女兒，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但還是擺弄著麵前的酒杯，幽幽道:“敬什麽？”
“就敬爹這麽多年以來，一直養育幽幽，愛護幽幽，費盡心血，可幽幽卻總是做些讓爹傷心的事。這杯酒，就權當是給爹賠罪了。希望爹能一輩子隻記住幽幽的好，忘記幽幽的不孝。如果有下輩子，幽幽一定不會再惹爹生氣。”話音剛落，小魔女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金嘯微微垂下了眼眸，看不清此刻的複雜眸色，他緩緩拿起酒杯，聲音縹緲:“爹要的，可不是你的下輩子。”說罷，亦一飲而盡。
“哥哥！幽幽也要敬你，謝謝你對”小魔女舉杯看向金幽瞳。
“幽幽，別說了，哥哥都懂。”金幽瞳打斷了小魔女的話，一飲而盡。
“林孤！”小魔女轉過身，又將林孤身前的酒杯斟滿，目光含笑，燦若星辰，道：“這杯酒我敬你，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在我最孤單的日子裏，一直陪伴著我，在我最黑暗的日子裏，也始終沒有放棄我。別人都說人生六苦，生老病，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可是，因為你，我勇往直前，一路無所畏懼。”
林孤會心一笑，沒多說什麽，隻拿起酒杯，仰頭隨小魔女喝盡了。
小魔女提起酒壺，又準備為自己斟第四杯，卻有兩隻手不約而同按在了她的兩隻手臂上。她先是一愣，緊接著，金嘯和林孤紛紛同時望向對方伸出的那隻手，也是頓了頓。
金嘯緩緩先收回了手，隻低聲道一句:“你不能再多喝了。”
林孤也隨之抽回手來，拿起筷子，往小魔女碗中夾了些小菜，淺笑道:“吃飯吧。”
小魔女望了一眼林孤，又望了一眼金嘯，忽的低頭一笑，反手卻固執地將杯中斟滿，並對著明月高高舉起:“這一杯，我敬這個美好的月夜。感激今夜，能讓這世上對我最重要的三個人與我聚在一處，至少此刻，我再無遺憾了 。”
望著一幹而盡的小魔女，林孤和金嘯相互深深一望……
不知道是為了紀念這個難得的夜晚，還是想在酒香裏忘卻一切繁冗，三人都沒能勸住一杯又一杯往下灌的小魔女，許久，她終於還是醉倒在桌上，隻是嘴裏還時不時斷斷續續地喊著:“爹……林孤……哥哥……&”
金嘯一邊靜靜聽著女兒低低的喃喃聲，一邊眸色沉沉地擺弄著手上的酒杯，而他麵前的筷子卻是一次都沒動過。
夜色深了，不知何處起開的冷風也悄無聲息地吹過，金嘯驀地仰頭將酒杯中僅剩的酒水幹盡，然後輕輕地放下了。他抬眼望了一眼小魔女，見她臉上因醉酒而微微泛開的紅暈，眼神不由得一暗。
“幽瞳，你妹妹喝醉了，抱她回房。”
金幽瞳點頭，深深的看了眼林孤，然後抱著小魔女轉身離開。
林孤隻坐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任風吹過兩側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