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中毒
「兒臣正想出京轉轉,去南邊海岸、西南峻岭里遊歷,順便也將那些膽敢威脅我大霖的叛黨一舉剿滅。而且,聽聞江南山水養人,好看的姑娘更甚京中。」
「五弟莫要胡鬧!」太子立時出聲喝止。
「對呀,五皇弟尚年幼,也沒接觸過政務,這種差事怎麼能交給他呢。」
「朕心意已決,此時便全權交由老五負責。再過三月,待得京城徹底平定下來之後,老五你便率領一隊精銳,前往各地剿匪。」聖上拍板定案,朝向第五胤嘴角放鬆下來。
「胤兒啊,父皇如此決定可好?」
「好。」第五胤森森地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紅口白牙,看起來似乎人畜無害。
但暴風雨在凝聚。
第五胤彎起嘴角,索性就來得更猛烈些罷。
回宮之時,聖上似乎擔憂他的身體,賜了一堆生肌活血的補品藥膏給他,順帶還有幾個戲班子和舞姬。這大概就是做老子的對兒子秉性的了解吧。
堯公公在領著一干玲瓏嬌俏舞姬到西林宮的路上,如是感嘆。此番聖寵,果然還是只有五皇子一人啊。
他那乾兒子小聲問道:「乾爹,五殿下得聖上如此偏愛,那太子之位……」
「閉嘴!不識分寸的東西,給我滾去刑司領罰去!」
「乾爹!」苦苦呼喚仍然沒有喚回堯公公的回頭。他剛才的話不知是否如一粒種子,在堯順心中也悄悄埋了下來。只是有的是只宜放在心裡,不宜外宣。否則,這宮外的無主之墳怕是就要又多一座……
西林宮。
差不多是用午膳之時,一路上碰見的宮人紛紛低身行禮,低聲輕喊五殿下。
第五胤腳步未停,但今日的步伐明顯輕快許多,唇邊始終掛著捉摸不透的笑。
「殿下,您回來了。虞女官親自下廚做了大漠風味的菜肴,已布在殿中,只等您前去。」
「哦?」
他笑意愈發明顯,腳下加快了速度。
「殿下安。」殿外兩個宮女俯身行禮。
「虞七在裡面?」他問。
「回殿下的話,虞女官已恭候多時。」
第五胤笑起來,拍掉衣裳上莫須有的灰塵,輕咳一聲,抬腿跨了進去。
桌上已經布好了膳食,匙著整齊地碼放在玉碗旁邊。茶壺之中盛滿茶水,一聞便知是甘蘭茶的清香。一盞茶碗已經見底,尚殘留一層淺沫茶滓。而旁邊交疊一雙手臂,手臂間枕著梳起小髻的腦袋。
第五胤放輕了聲音:「她睡多久了?」
「回殿下話,奴婢不知。奴婢們將膳食布好后,虞侍讀便叫我們在外邊侯著,等殿下您回來之後通報。奴婢們在殿外守著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兩個小宮女突被問話有些緊張,畢竟不是常在第五胤身邊伺候的。
第五胤瞭然,低頭睨著虞七梳得飽滿的頭髮若有所思,而後眉尾輕挑,染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罷了。想必是準備這一桌吃食累壞了罷,他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同她計較。不過讓他猜猜,究竟那道菜是她親手做的。
「咳咳。」
「……」
「虞七。」
真這麼累?
第五胤繞到她面前,伸出食指撩開她額間垂下遮住面部的頭髮,驀地面色一變,抱住她的身子:「虞七,醒醒。容庇,叫太醫來!叫酉酒也給我滾過來!」
驀地一聲吼,將殿外的容庇驚得一愣,立刻握緊佩刀。能要請酉酒出馬的,絕非小事。
第五胤則一把將虞七抱起匆匆往內殿而去。她頭髮從他的臂彎處垂下,露出蒼白的面容,昏睡著也將眉擰作一團,唇抿成失血一線。而他的手附在她腋下,夏季穿的衣服不多,卻分明感受不到熱忱的體溫。
「發生了什麼,你們給本殿一五一十地交代!」
兩個宮女膝蓋一軟,砰地一聲匍匐在地,帶著哭腔不住磕頭:「殿下明察,奴婢們出去之前虞侍讀還好好的,並未有不妥之處,奴婢們……不清楚啊。而,而且奴婢們這一炷香的時間一直守在外面,也並未放其他人進來過。」
女人們哭哭啼啼的聲音如同禹河之水奔過絕命峽,第五胤眉間青筋跳動。他實在沒心思聽這些哭訴:「滾一邊去!虞七若有事,你們準備好去刑司過下輩子。」
他這般模樣實在駭人,咬牙切齒出來的話也盡量剋制著,隱忍著。
酉酒是第一個到的,身為酉字組也是暗衛中醫術最高明的大夫,他才出師歸來,從此將常駐於主子身邊,為的就是隨時隨地保護主子安全。
「快來幫她診治。」
「是。」酉酒挑起眉分外詫異地打量了他幾眼,這才坐到床邊,搭上虞七皓白的腕子。
咦?這脈象有趣。
原本漫不經心的瞳孔中瀰漫起一絲玩味。
「如何?」
「失血、寒涼。」
正當第五胤欲追問下去之時,容庇帶來的太醫也趕來了。可憐太醫都奔花甲的人了,因為腳程慢竟被容庇拎著領子一路風馳電掣趕了而來。他沒來得及修整,就在第五胤冷凝的目光中,顫巍巍地觸上虞七的脈象。
果不其然,同樣的答案。
失血過多。
「為何會失血過多?可是身上有傷?」第五胤擰著眉頭焦急問。
咳咳。
酉酒手掩在嘴邊,眼珠轉了一圈,遭來第五胤一個漠然的眼刀。他乾笑兩聲,默默將手放下。
「嗯……依下官診斷,虞侍讀應當是……葵水信期至,才會出現失血現象,但似乎失血量過多了些。待下官開個方子,應該……會好的。」太醫道。
「應該?」第五胤眯起眼。
「……」太醫擦擦頭上並不存在的汗。
「你是說短短一炷香,她失血到昏迷不醒,王太醫?」
「唔……」
酉酒踱至外殿,細心端察過桌上膳食,唯一被動過的是那杯甘蘭茶。他面色沉下來:「爺,茶里有毒!」
第五胤幾步跨至桌邊:「是沖我來的。」
說罷,他一拳落在桌上,茶碗跳起又叮鈴啷噹落下。
「是何毒?」
「茶里有一股極淡的藥味,若非我天生嗅覺靈敏識遍百草,恐怕很少有人能察覺。此葯若是普通人服用,會氣血翻湧,鼻中溢血,全身燥熱。但若是身負外傷之人服用,則會在短時間內迅速活血,使得傷口流血不止,氣血虧損。爺猜的不錯,極有可能是針對您尚未痊癒的傷。只不過虞二姑娘正巧身上有所不便,這才……」
第五胤手上青筋暴起。這些偷偷摸摸的手段從母妃過世之後還少麽,他已防患成自然,吃穿用度自有容庇為他一查再查,確保無誤。所有下毒之類的爛招數,都被擋在他寢殿之外。
可這次,卻害了虞七。
他的目光鎖住床上虛弱的小人兒,第一次覺得呼吸紊亂,胸口莫名抽緊了一分:「怎麼救她?」
「沒有神葯能立刻見效,況且二姑娘還在信期,只能先補氣血,待信期過後再用藥方可痊癒。只不過……之後一段時間的每月這個時候都會例痛,需得慢慢調養。」
「容庇。」此刻第五胤聲線竟無與倫比地沉靜。
「屬下在。」
「一刻鐘,我要知道幕後黑手是何人。」
「屬下遵命。」
容庇領命,一直佩戴在腰間許久不用的特製暗哨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三聲尖利的哨音之後,西林宮四面八方暗處冒出十餘個暗衛來,這些都是常年守護在西林宮的戌字組暗衛,自從昭妃娘娘歿后便再也沒有如此大規模地行動過。
戌字組接到命令后,又立刻四散而去,抓人探情報再拿手不過。
而此時,剛巧堯公公帶著他的乾兒子以及一干舞姬、御賜之物魚貫而來,一入殿中,便是一派沉悶至緊繃的氛圍,壓得人似乎難以喘息。
堯公公是個人精,宮中浸淫數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一掃殿中寥寥數人,抖得站不穩的王太醫,眉目輕佻的陌生少年,唯有聖上親封的錦繡女官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而五殿下臉像結了冰。這可是被聖上放在心坎兒里的親兒子,他印象中似乎沒見過五殿下發火,總是一副玩世不恭萬事不上心的模樣。如今怕不是因為……虞女官?
「殿下。」他臉上的褶子擠成了一朵迎春花,「老奴奉聖上之命,賜些尚好補品和幾個戲班子給您。如今王太醫也在,再好不過了。」
「賜座。本殿今日請公公看場好戲。」
簡短。
精闢。
不容拒絕。
輕輕鬆鬆便將堯公公後面想好的說辭堵在喉中,摸不清這位爺想做什麼,他只好乾笑著配合。什麼戲會比他送來的皇家戲班演得還要好?
接下來,他便見識到了——
一盞茶之後,小廚房裡燒火的太監便如一匹破布般丟在地上。他皮膚黝黑,身材還算高大,常年劈柴裹著厚繭的兩隻手如今以詭異的角度耷拉著,嘴裡嗚嗚著被塞進了一團包炭的粗麻。
「爺,查到了。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將葯抹在了燒水的壺裡,加熱便會融進水裡。虞侍讀近日每日都會親自去小廚房為您泡茶,是以……」容庇怒道。
他們爺處處忍、處處讓,可那位從來未曾絕了心思,一次又一次。他這個做侍衛的心如火煎,卻要忍著熱油烹濺力求字字穩當。
王太醫雙腿一軟,只想求爹爹告奶奶放他回家,尚未跪下,只聽得第五胤冰涼入骨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方才容庇的話,王太醫可曾聽清楚了?本殿身邊近侍虞侍讀的癥狀與病因王太醫可也診斷清楚了?」
王太醫雙膝跪地,顫顫巍巍:「下官清楚了。」
「那好。既然人證物證聚全,容庇,把人給本殿凌遲一百零八片,再丟到東宮殿前去。哦對,還有找出他民間親戚一併都弄去閻王殿陪他罷。」
容庇愣怔,可解除到第五胤冰涼沉靜如寒蟬的眸光之後,低頭握劍抱拳:「屬下遵命。」
許久未曾見到爺這幅面孔。但就一個字,爽!
硬氣。
他拎起癱成一團肉的燒火太監轉身用輕功離開。
「殿下!這怕是不妥啊……消息恐有差錯,殿下可千萬要顧及到太子殿下和聖上的顏面,莫要衝動行事啊!」堯公公如坐針氈,大驚失色。
第五胤充耳不聞:「堯公公,您是父皇身邊最得力之人,若是父皇問起,你一五一十稟告便是。這齣戲,勞煩您了。」
「送堯公公離開。」
「殿下!」
堯順知道多說無益,可當他起身之時,哆嗦踉蹌幾乎跌倒,索性被乾兒子一把扶住。
「乾爹,這可怎麼辦?」
「快,快走,稟告聖上,五殿下瘋了瘋了,這是要出大事的呀!」
他們走後,第五胤的目光才落到王太醫身上。
「王太醫這段日子便在我西林宮住下罷,本殿的侍讀便麻煩你與酉酒了。」變相軟禁。
「不麻煩不麻煩,下官本分,請五殿下放心。」王太醫抖若篩糠,得到第五胤准許后這才不容反抗地被侍衛跟著去收拾住處。
「酉酒。」
第五胤瞥一眼昏迷中的虞七,明顯放低了音量。
「爺,我知道您要說什麼,不就是這個丫頭嘛,我儘力。」酉酒拍胸脯保證。
「不是儘力,是必須。我庫里的藥材你可以隨意取,等你治好了,我將私人珍藏的酒庫開放於你,隨你搬,你想怎麼喝都行。」
「當真!?」
「當真。」第五胤目光再度移回床上躺著的小人兒身上。才不久還對著他笑眯眯說我心悅的小姑娘如今半死不活。
第五胤捂著胸口,狼狽躲開。
***
「殿下,殿下,大事不妙。我們安插在西林宮的探子被凌遲了!還被丟在了我們殿前!」
這一巴掌,狠狠扇在東宮臉上,震天脆響。
東宮書齋內,鎮紙與墨硯砸在地面,打翻一片墨汁。
第五胥桌上的一切均未能倖免:「他第五胤當自己是誰,父皇偏心他便能為所欲為?宮內自由行走,還敢轉成折損我東宮的面子,宣戰,嗬,宣戰,好,來呀!」
他禍害了桌上的物件后雙目怒火依舊中燒,胸口處急促喘息幾下后漸漸平息,反倒怒極反笑:「誰都不許去給我把人挪開,本殿要讓讓父皇看看,這可是他的好皇兒蓄意挑釁,怪不得我了。
更衣,承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