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受傷

  腹中絞痛猶甚,衣衫抵擋不住夜裡的濕地和寒風,虞七隻覺得遍體生寒,腹中最甚。從藏身之處毅然決然站出來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

  再接著,那把小巧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間。

  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

  世界寂寥無聲。

  虞七才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反手刺向賊匪面門。可柳天寧送的匕首還在半空便被一掌打落,飛出去老遠。

  「乖乖的,別亂動。」

  「五皇子,住手罷!若是再追上來,我便殺了她!」

  身後賊匪頭子的嗓音嘶啞,呸出一口血來。那人匕尖正對著虞七細嫩的頸子,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扎個血脈橫流。

  虞七屏住呼吸。

  第五胤果然定了身:「你會後悔的。」

  容庇也丟下那幾個漏網之魚,手持沾滿熱血的長劍,默默堵住了那人的後路。

  「嗬嗬,堂堂五殿下果然名不虛傳,摯愛紅顏。我告訴你,放我離開,只要我安全了,我自會將這位小美人放了,不傷她半根手指。」

  虞七朝第五胤搖頭。這種鬼話都是假的。可第五胤的反應讓她愣住了。第五胤揚起一抹不屑精緻到極點的嘲諷:「無事。你若喜歡,殺了便是。女人我第五胤有的是,總有一天我也會玩膩她,到時懶得動手,或許還得感謝你今日仗義幫忙。只是你今日,仍舊逃不過本殿的劍。」

  虞七茫然,手足無措。

  賊匪拎著她的后領抖了兩下,她卻表情木然,反應遲鈍。身子像紙片兒一般輕盈盈地晃動。

  匕尖又逼近脖頸半寸。

  「我真的會殺了她的!」

  「請動手。」

  是疼痛讓她清醒過來,她低著頭,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身上在疼,心裡也在疼。一抽一抽得,跟著她呼吸困難的頻率,一次次被一雙無形大手揪住。她又不是聾子,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何須要人重複。

  她聽得清楚,聽得明白——

  少年清冷的聲線那麼好聽,卻無情得猶如毫無瓜葛的陌路人,將她當做隨手可扔無需理會死活的棄子,准許人將她「想殺便殺」。

  所以,枉她方才還一直在為他擔心,擔心他被賊人所傷,擔心刀劍無眼,擔心自己這個累贅妨礙到他……原來自己這麼緊張他!

  但他……嗬。

  一時怒上心頭。

  「有本事殺了我。」她抬起頭對賊匪頭子道。

  「去死罷!」

  虞七這幅赴死的樣子刺激紅了賊首的眼眶,他憤怒暴起,一把將虞七往前扔開,匕首寒光一閃,喊叫一聲往側翼衝去。一個毫無價值的人質要來何用,死去罷!

  「容庇!」

  「是!」

  虞七以為自己快死了,無論是腹中的痛,還是被殺。但下一瞬則落入熟悉的味道圍繞之中。這味道清清冷冷的,有甘蘭花獨有的清香,還有淺淡得如冬日新雪的氣息,跟那輛有主馬車裡的味道相似。

  只是少年的胸懷,還略顯清瘦。

  匕首被第五胤一腳踢飛。

  虞七的腦袋受了肘擊,臉色瞬間蒼白,蹙著眉睜不開眼。

  第五胤掂了掂她的重量:「喂,你這麼胖還不準備睜眼下來?」

  他說到做到,驀然鬆手。

  虞七砰地砸在地上。還好地上有軟綿綿的深草,並不會多痛。只是她的思緒也被這一砸徹底拉了回來:「……」

  睜眼便是第五胤帶著慍怒的星眸。那麼好看的眼睛,可惜了,偏長在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臉上。

  她張開嘴巴一口咬在第五胤腿上。

  「你屬狗的嗎,虞七!」

  「都怪你,誰叫你嚇唬我的!騙子!」

  「我不這麼說怎麼救得你。」

  「……」

  第五胤俯身拽住她的手腕:「等等,你受傷了?!」

  嗯?

  是嗎?除了腹痛,好像並無其他感覺。

  虞七眨巴眨巴眼,對上第五胤突然凝重的神色。虞七一個晃神就被橫抱起,輕柔地放在樹下躺著。

  「我好像是吃壞肚子了,應該不打緊……」

  「閉嘴。你傷了不知道嗎,流了這麼多血。」

  「啊?我會死嗎。」

  「別動,我看看。」

  頭上剛剛被肘擊的地方開始隱隱作痛,虞七迷迷瞪瞪地對死這個字有了反應。可哪有將死之人還要被罵的。

  「有我在,想死也要看閻王敢不敢收!」

  第五胤低喝,虞七似乎傷在大腿,衣裳暗褐色一團,摸一把滿手蹭滿鮮紅黏膩的暗色液體,腥味將第五胤恍若拉回八年前母妃過身的時候。他小小的胳膊儘力攬住母妃漸漸冰冷的身體,感受母妃愈發微弱的氣息卻無能為力。

  而八年後的第五胤咬著牙:「虞七,你到底傷哪了!怎麼衣服上這麼多血!」

  「什麼血!」

  虞七一個激靈。

  第五胤難掩焦急,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上手扯開她的外褲。

  刺啦——!

  「你!」

  虞七驚呼一聲,感受到左大腿涼颼颼的:「是我腿受傷了?」

  可第五胤沒有回答,楞在原地。

  若是此時虞七看得見,便會發現,他閃躲的目光和發紅的耳朵。

  「你說話呀,我可還有救?」腹中墜痛一浪翻過一浪。虞七想起了她曾經的小貂死去時候的模樣。

  第五胤黑瑪瑙一般古怪的目光轉到她臉上:「你,無礙。大,大致是正常情況。」話還沒說完,他飛快轉過頭,只留給虞七一個獃滯的後腦勺和兩隻升騰起緋紅的耳尖。

  他將黏膩的手心在草皮上來回摩擦。直到掌心發燙、青草的碎汁液味沾滿才停下,背在身後尷尬地無處安放。

  虞七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我不信。我看到了那麼多血,怎麼可能是正常的。你怕說實話我承受不住罷。我知道了,那,那要是處理我很麻煩,就把我丟在這裡罷,或者幫我挖,挖個坑便,便好……」

  「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你一個女子都不知道自己每月,咳,狀況麽!」

  ?

  虞七一臉懵逼。

  每月狀況?

  帶有第五胤餘溫的外衣甲胄砸進了她的懷裡,見她一副愣愣的模樣,第五胤嘆口氣拎起甲胄:「伸手,穿進來。」

  虞七照做。

  「放心,你死不了。這情況我也不方便同你說,你回去問個比你大的女人便知曉了。」

  虞七好像明白了什麼,霎時爆紅了臉,支支吾吾地低垂下頭,乖乖接受他的支配。

  心中不知為何竟然奇異地緩緩平靜下來,如同淙淙春水漫過枯椏的林地。

  他的甲胄穿在身上異常寬大,肩膀處聳出兩瓣厚甲,原本只到第五胤腰間的的長度,因為虞七是坐著的姿勢,下擺戳在地面還不夠,上面愣是連她的脖子都被包在裡面,頂起她蒼白的小臉。

  無星之夜,蟲鳴漸起。斑點螢火在枝椏間若隱若現,山林間清澈的夜風將兩人身上的溫度混作一塊。氣氛尷尬極了。

  容庇將賊匪首領屍體砸在地上:「請爺降罪,此人咬碎口中毒藥自盡了,屬下沒能問出幕後主使。」

  「回去后自去申組領罰。」

  「是。不過屬下在賊人身上發現了專門烙在流放之人身上的烙痕。負責流放的刑部乃是三皇子的母族勢力,會不會……」

  「想知道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很簡單。」第五胤輕笑,拿起佩劍扎進了自己左肩。

  「第五胤你瘋了!」

  「爺!」

  玄鐵扎進皮肉血液奔涌,血被劍身擋住,只能一汩一汩爭先恐後地往外冒。

  虞七臉色蒼白喊他。

  第五胤卻嘿嘿咧開大大的弧度,眼裡星光熠熠。他拔出劍,帶出的劍尖沾滿了足有兩寸的熱血。順著朝下的弧度流淌。

  他動作極快,又反手在右臂外側拉了數道血淋淋的口子,一點不給自己留餘地。血滲出外衫濡濕了一大片。夜裡看不見血色,但空氣中聞得到愈來愈重的血腥味。

  他大聲吶喊:「殺千刀的賊人以下犯上,刺殺本殿,本殿與容庇二人四拳難敵十餘人,被賊首刺傷,恐有性命之憂。容庇拚死護衛,斬殺賊首於此,本殿生死全在太醫手上。可明?」

  「屬下,遵命。」

  容庇隨即在自己身上劃開大大大小小十餘道口子。

  「你們……怎麼樣!」

  虞七捂著肚子,被第五胤一把抱上奔霄。這回第五胤動作雖溫柔了許多,他跟著翻身上馬,將身子靠在虞七後背,嘟囔道:「沒事,死不了。」

  「就算要找出幕後黑手,也不能以身犯險唔……泥奉開唔……」

  話說到一半,虞七嘴上就被罩上指節修長冰冰涼的大手。

  「閉嘴。」第五胤低啞的聲音就耷拉在她的耳後,如此近的距離,不需要說出聲,只需要動動唇形低喃,溫度便順著他的話飄進了虞七的耳窩,「二姑娘,我們能不能活著回行宮,可就看你的了。」

  再接著,虞七隻感到右邊肩膀一重,身後之人將全身重量都交付於她,再不動彈。

  「第五胤?殿下?爺?」

  無人答話。

  「二姑娘,咱們還是趕緊走罷,我怕爺撐不住。」

  「好,坐穩。我這便帶他回去。第五胤,我告訴你,不準睡,聽到了沒!」虞七抹了一把不聽使喚流出來的鼻涕,高喊「駕」一聲縱馬離開。被人全心全意信賴的感覺佔據全身,連原本迎面刮的冷風,都變得溫暖起來。

  「第五胤,你可千萬別睡。等我。」

  山裡的小路不好走,奔霄和容庇坐騎不知走了幾個時辰才終於走出了漢嶺山脈,沿著寬闊大道衝進行宮。

  「是,是五殿下!」

  「快,快護送五殿下!」

  御林軍早早拖開柵欄放行。虞七和容庇一刻不停地沖了進去,早有太醫、御林軍等在此處,一見奔霄停住,便立刻擁了上來,將他抬下來。

  虞七終於可以長舒口氣。眼中的濕潤早已被瑟瑟冷風吸干,隔著甲感覺不到第五胤的體溫,甚至不敢回頭,怕跑得慢了耽誤他。

  「小心殿下的傷……」

  「快,快去稟告聖上,五殿下也受傷了!」

  「這可如何是好,三殿下、五殿下、六殿下都傷了,出去那麼多公子世子也都一個個被抬回來,可,可太子殿下還未歸來啊!這,這……」

  很快虞七背上的重量消失,她猛地回過頭去,只看見他在眾人簇擁中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下去。而他的眼從始至終都是閉著的。天光已大亮,夜裡看不見的傷勢現在都暴露無遺。那血色染紅了他半條胳膊和整個左胸,刺目的暗紅,如針芒一般扎在虞七的眼眶。

  「你們小心他的傷,慢點……我跟你們去吧。」

  可太醫們手忙腳亂,哪裡顧得上她。

  虞七攥緊了拳,想要下馬。

  不過,躺在輿轎上的人卻突然眨了眨眼,然後又閉眼睡去。

  她環顧四周,那一瞬太快,除了她旁人並未發現。

  「居然裝、睡。」

  虞七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齒。可不知不覺,心中的緊繃也鬆弛不少。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不是在為那個自殘滿身是血的人擔憂。

  身邊的人群散去之後,虞七才感到麻木的下肢襲來的酸痛。尤其是兩側腿根,跟馬鞍摩擦之處火辣辣的,不過奇怪的是她竟然慢慢能習慣腹中一陣陣絞痛。虞七輕嘶一聲,秉著氣慢慢從馬鞍上爬下來。反正第五胤被抬走了,也沒人會留意她這個小伴讀,連奔霄都被遺忘在此地。

  「虞侍讀請留步。」容庇叫住了她。

  「有事嗎?」

  「你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不過我希望昨夜之事你能守口如瓶,否則……虞家也留不住。」

  「你……」虞七驚怒,兩顴漲紅。

  容庇順手牽走了奔霄:「虞侍讀好生養傷,告辭。」

  他剛走,便立刻有兩個侍女上前來將虞七抓住。虞七反抗:「慢著,你能讓我去第五胤身邊嗎,我想幫忙照顧他。」

  「爺身邊不缺你一個,照顧好虞侍讀。」

  「容庇!」

  虞七被兩個侍女架著安置到下人房中,吃穿換洗全被解決妥當,可只要虞七不安分往房門靠近一步,她們便會立刻擋在門口。

  虞七疲了,身子軟得腳撐不住,終是昏昏沉沉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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