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錘洗院
林姑姑背著手，兩指夾著那顆碎銀子搓了搓，在院內走了兩圈。
「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嗎？」她高聲問道。
小姑娘們大眼瞪小眼，沒人敢先開口。
「稟姑姑，此處乃是浣洗宮。」沈嬌娘出列，斂眸行禮道。
「我讓你說話了嗎？！」林姑姑走到沈嬌娘面前，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沈嬌娘幾個趔趄撲在了地上。
浣洗宮宮牆上爬了好些過來打探消息的。
這些內侍女史們瞧著這昔日的大小姐嘴角流血地跌坐在地上，一時間唏噓不已。
林姑姑打完了人，揚著嘴角睥睨著餘下的小丫頭們，說道：「看好了，這就是不守規矩的下場。現在都給我趕緊去梳洗了，明日卯時一到，我倒要看看誰第一次當值壞事的！」
不入流的宮女們在宮中居住的房子被稱為蠶室。
蠶室通常是十五到二十人一間房，房內沒有其他物十，每人會分得一個帶鎖的箱子。這箱子就是她們在宮中唯一的私有物，貴人們的賞賜都可以放在裡頭。
負責領新宮女去蠶室的是浣洗宮的許掌闈。
「今日姑姑心情不大好，平日里沒有這麼嚴苛的。」許掌闈說起話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她臉頰有兩顆酒窩，和板著臉的林姑姑比起來，十分可親的模樣。
沈嬌娘捂著臉走在後頭。她把許掌闈這副神態看在眼裡，卻沒有絲毫要上前去附和的樣子。倒是其他丫頭見許掌闈帶笑，便親親熱熱地簇擁在了她身邊。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一邊說著話一邊往蠶室走。
走到最裡頭的這間蠶室時，許掌闈停了腳步下來，她指了指裡頭，擋唇小聲道：「這間最是安靜，給你們住，你們就能休息好了。」
說完，她攤著手。
丫頭們一窩蜂地衝進了屋裡，新奇地東摸摸，西摸摸，倒沒人去管剛才這位可親的姐姐有什麼異樣。
沈嬌娘慢悠悠地走到許掌闈面前，抬手將掌心一顆碎銀子放在了她手裡，說道：「許掌闈多多包涵，這群丫頭新進宮，又是挑剩下的，自然是不懂那麼些規矩的。」
「你的銀子我怎麼好收……」許掌闈客氣客氣地說著，指頭卻已經在掐銀子面了。
「許掌闈客氣了，這以後的日子還得請許掌闈您多多關照，這見面禮總得有個，尋常物件我是不敢送的，送這些阿堵物倒怕污了您的手。」沈嬌娘一番話說得許掌闈心裡熨帖極了，喜洋洋地就捏著銀子走了。
等到她走了，沈嬌娘這才提著包袱跨門而入。
屋裡的丫頭們聚在一起，黑溜溜的眼睛盯著沈嬌娘的一舉一動。在看到沈嬌娘坐在床邊之後，其中一個膽子稍微大些的丫頭一步一步地朝沈嬌娘挪了過去。
沈嬌娘從包袱里拿了個雞蛋出來敷臉，她見這丫頭哆哆嗦嗦坐自己旁邊了，便側頭問道：「有事嗎？」
那丫頭唇瓣翕闢數下，才擠出了一句話：「你，你的臉還疼不疼？」
「不疼。」沈嬌娘搖了搖頭。
丫頭們雖然傻乎乎的，但多少懂得那林姑姑後來之所以沒有過多為難她們，是因為在先前已經出過氣了。
「我這兒有我爹給的藥膏。」
「我娘給的餅子要不要吃一個？」
「我也有藥膏，試試我的吧。」
有人開頭，後面的丫頭們就大膽了些，紛紛拿著包袱上來，企圖幫襯一下。
沈嬌娘也沒拒絕，多少都試了試。
等到夜深人靜，丫頭們都睡下之後，沈嬌娘這才提著自己的包袱坐在蠶室一角的暗處。
白日里，她的髮髻梳得很高。
流雲飛天髻。
即便是逾矩，檢查的女官和守衛都沒敢置詞。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頭髮，將其中用黑線纏繞綁在頭髮里的虎符和玉璽都給取了出來。隨後，這兩個東西都被卷進了月事帶中，安安穩穩地放在了箱子裡頭。
落了鎖之後，沈嬌娘輕手輕腳地爬回了床。
宮裡的規矩是，不管你入宮前叫什麼，入宮后都會由尚宮局的掌簿給重新取名，入籍錄冊。宮女們只有在升遷入流，當上女官之後，才有可能取回自己本來的名字。
所以很多宮女直至出宮，都只能頂著宮裡那些千篇一律的名字。
浣洗宮的這一批宮人不巧，排上個最次的序——花。
偏偏浣洗宮這個管事的林姑姑是個喜歡簡單的，所以這名字也就變成了花一到花十六。
沈嬌娘不才，忝居末位，是為花十六。
「花一這名字不好聽。」排了頭的小丫頭翹著腳丫坐在床頭，苦著臉說道。
一旁的幾個已經在梳洗了。
有人間隙回頭笑道：「不好聽，那也是貴人取的，若是不能快些習慣，是會被罰的，對吧？十六姐姐？」
沈嬌娘將長發綰好，點頭道：「是了，若是各宮娘娘叫你，你不應，怕是會要杖責。」
「咿呀……我叫花一，我叫花一，我叫花一。」小丫頭一個蹦躂落地，轉著圈地在低聲念叨著。
其實，浣洗宮的宮女可能混到出宮都不一定能見到各宮的娘娘。更何況，如今新帝登基，宮中空置，也沒得娘娘來給這些下人去見。
梳洗完了，沈嬌娘便和花七去了分工的錘洗院。
送到這兒的通常是床褥被子一類需要拿精製的木棒去大力捶打的寢具，而錘洗院也通常被稱為浣洗宮裡最苦的地方。
花七比沈嬌娘高一頭，但細胳膊細腿的，掄起大木棒來根本沒力氣。
幾次捶打之後，花七便癱軟在了地上。
「天黑之前若是干不完，沒飯吃的。」沈嬌娘右手握著木棒，左手托著中段，一棒下去，左手便會立刻將木棒給拖回來，「看我，要學會用巧勁。」
「我沒給掌事姑姑銀子，她就把我派這最累的地方來，真是氣人。」花七躺在地上抱怨了幾句。
她抱怨完，目光落到始終沒停手的沈嬌娘身上，臉上又帶了些憐惜地繼續說道：「你都拿了銀子打點了，她們為什麼還不幫你呢？既然這樣，為什麼你還要給她們銀子？我看到你給的銀子可是最大的。」
砰——
一棒下去，皂角沫與水花齊飛。
沈嬌娘輕出一口氣，說：「那些銀子是因為她們平日里不會來踩高捧低，而不是指望她們對我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