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梨園擊鞠
大周自上而下,皆喜擊鞠,就連宮中也設了好幾處球場,其中數梨園內的一處最大,地方最為廣闊,就連地麵都是夯土潑油而成,以至於縱馬奔馳起來既平坦還不起一絲塵土。久而久之這裏便成了士族官家子弟擊鞠遊樂,帝後觀球,與民同樂的極佳場地。
待這日一早,長安城內的郎君小娘子們都已換上最為好看的衣服,擅球下場的便著了新做的胡服小靴,觀球的也穿了簇新的紗羅裙子,不過巳時,梨園內的球場便已布置妥當,廣場中軸線上設的是帝後觀球的金帳,左首為楊崇淵夫婦,李章的位置,右手邊自然是上官稽,再依次排列開來,便是一間又一間帷帳隔開的觀球台,看起來雖小,卻是桌案坐席,瓜果小食,香爐冰盆樣樣俱全。而在球場外圍,還有從梨園內挑選的百餘名樂府弟子,從旁作樂助興。
待李綏攜著寶纓,和府裏的小娘子們隨著李氏去時,便見場中早已有熱場的小郎君們正打的熱火朝天。
“你們瞧,是阿兄他們。”
聽到聲兒再看去,才發現,球場上肆意的男兒們不是楊延、楊徹他們又能是誰。
與平日的錦冠玉帶不同,今日無論是楊晉,還是楊延、楊徹皆是戴著赤色襆頭,身著玄色袍服皂靴,胯下的血紅駿馬一眼看去,膘肥體壯、靈活善奔,都是絕佳的西域大宛馬。
待走到帝後觀坐台前,李綏與眾人行下禮去:“陛下,皇後殿下。”
當坐在元成帝身邊的楊皇後從眾多小娘子中,看到唯一一個施男兒抱拳禮的高挑身影,不由掩著芙蓉戲水團扇對著元成帝笑指道:“瞧瞧,咱們家今日又多了個俊俏小郎君。”
原本坐在兩旁的眾人也覺得奇怪,怎麽一個男兒也混在這楊家小娘子之間,待到那抱拳的人抬起頭來一笑,就連元成帝也朗聲打趣:“阿蠻是越發不同了,這麽一看,倒有幾分狀元郎的氣質。”
眾人驚詫間,再探頭仔細打量一眼,不是永寧郡主又是誰。
今日的李綏未做脂粉裝扮,不過拿螺子黛掃了個英氣的揚眉,連朱唇也未曾點,可就是如此素麵朝天的打扮,也難掩出挑的樣貌。此刻再穿著男兒家才著的紫袍玉帶,頭戴皂羅折上巾,腳蹬黑色小靴,更顯英姿颯爽。
“今日出門連我們都險些未認出來。”
李氏從旁無奈笑道:“如今阿蠻大了,可是管不住了。”
話音方落,楊崇淵自遠處而來,朗聲笑道:“我們大周女兒,就得這般,拘束那般做什麽。”
眾人隨聲看去,隻見楊崇淵同一身著紫衫袍帶的男子漸漸走近,方在近前行下一禮,便由皇帝賜下座去。
立在小娘子之中的楊紅櫻看到這一幕,臉上依然洋溢著笑,可心裏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今日是她入長安參加的第一場宴會,為此昨夜她挑選衣服幾乎拖到後半夜,原以為今日可以先聲奪人,可當李綏一襲男兒裝,卻反而讓她落於人後。
“今日你們二人都著紫衣,倒是應做一隊了。”
聽到楊崇淵的笑語,李綏這才看清,那著紫衫的不是禦陵王趙翌又是誰。
李綏低頭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抬頭間,卻正好見到趙翌對著自己點頭示意。
“那便看禦陵王今日可肯賞臉,與我等策馬擊鞠了。”
就在這時,背後馬蹄聲漸近,逆光看去,隻見楊晉帶著一眾擊鞠的男兒驅馬而來,滿是側帽風流的俊朗模樣,引得在場的小娘子們都不由以扇遮掩住臉上抑製不住的紅雲翻飛。
直到近前,小郎君們才齊齊下馬行了一禮。
“阿蠻今日這身衣裳穿著,倒是比著胡服還好看。”
聽到楊晉誇讚,李綏故意抱拳笑了笑,倒是楊延看了過來,打量間,眉目是難掩的寵溺。
“聽聞前些日子陛下在宮裏也訓了幾個擊鞠弟子,今日正好,與二郎他們打上一場,也是一場難得的盛宴。”
聽得楊崇淵的話,座上的元成帝臉色微變,終是笑著道:“他們平日裏不過是玩樂,球技如何趕得過二郎他們,是太尉抬舉了。”
話雖這般說,但楊崇淵既已開口,這一場賽事卻是不得不為了。
眾人隻見那一隊手執龍旗,身著玄青衣袍,頭戴襆頭的盛年男兒應聲上前來,一眼看去,個個孔武有力,一看便知是個中好手。
楊晉等人看向安坐在那的楊崇淵,楊崇淵瞥了眼座上的皇帝,隨即對楊家兒郎道:“能與陛下的精銳打上一場是幸事,你們也好生學著,看著。”
楊晉聞言自是應下謝恩,但眼見對方有六人,楊晉方尋了兩人,還差一人時,楊崇淵看向對麵坐著的趙翌道:“禦陵王久在西域,不知擊鞠生疏沒,今日不如請你也下場,陪陛下的精銳們打一場,熟悉熟悉,叫我等過一過眼。”
眾人聞言皆未說話,但臉色都有了幾分變化,長安圈中誰不知,楊家幾個郎君自小與楊崇淵學的擊鞠,個個都是其中翹楚,而禦陵王趙翌,雖未見過他擊鞠,但這本就是軍中遊戲,對於久經沙場的趙翌,隻怕更是容易。
這樣的陣容,當真不知對麵的天子隊又有幾分勝算。
待到兩隊下去準備片刻,便能聽到鼓聲漸起,在場的人都頓時安靜下來,就在此時,男兒們皆跨著寶馬,手執球杆,緩緩入場。
伴隨著鼓聲停歇,兩隊人馬早已齊齊立在馬上,候在兩方,唯獨一球居於兩隊其中。
隻聽得鼓角聲起,一方忽地揚杆擊球,伴隨著眾人的高呼聲,眼前瞬間變成了男兒的角逐場。胯下的駿馬在風中疾馳,馬上的人側身揚杆,好似無論如何姿勢,都與馬連在一起,掉落不下來。來往穿梭間,一黑,一青,兩隊人馬早已混在一起,圍繞著球展開了激烈的角逐。
“那位郎君的球技倒是與兄長們一般出色。”
聽得耳畔寶纓的話,李綏順著看去,隻見天子隊中一男兒身姿挺拔,俊逸無雙。逆光中,揚杆而起便破了圍攻之勢,將球入門,博得場上陣陣歡呼。
“那是渤海郡王陳之硯,祖父是聖人的叔父,當今的臨淄王。”
說著李綏偏頭,便見寶纓認真地看著球場上,倒是入迷的緊,不由唇畔浮笑。
看著男兒們襆頭後的黑帶翻轉飄起,楊晉兄弟三人的配合是出奇的好,隻見楊晉迅疾插入對方球隊中搶下一球,反手揚杆拋給楊延,楊延坐於馬上,傾身躲過來人的攻勢,運球數十步,在敵人圍攻之時,卻是忽地將球猛烈一擊,送給了楊徹,在眾人動也不敢動的目光下,楊徹幾乎是風馳電掣般運球前行,眼看對麵攔截的敵人,和身後追趕的人呈包抄之勢,卻毫不慌張,竟是翻身策於馬腹,側手猛地一擊。
這一刻,全場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隻見那球“嗖——”地飛身出去,在全場的矚目下,直直投入了球洞之中,頓時引來全場拊掌歡呼。
李綏側眸看過去,相對於皇帝拊掌叫好的動作,楊崇淵不過穩坐在那,唇邊多了幾分笑罷了。
再轉向場中,日頭此刻正盛,在陽光的映射下,楊晉、楊延、楊徹三人的身影被陽光印出金色而暖的光芒,男兒們相互肆意揚笑,策馬揚杆圍繞著球場歡呼,慶祝地互相擊打球杆,揮灑著汗水,卻難掩勝利的興奮與喜悅,滿是意氣風發。
此刻李綏被激動的寶纓拉了手搖晃稱讚著,眸中不由也漾開欣然的笑,跟隨眾人拊掌,但笑著笑著,腦海中突然閃過前世的零星片段,心下卻是沒來由地沉悶,好似有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往下墜,落入看不見的深淵。
此刻看著這般兄友弟恭的場麵,有誰會想到,將來他們一個一個卻會為了同一個位子反目成仇。
在他們這些公府侯門裏,情分終究是奢侈的東西。
偏生楊延想要的,正是這些東西。
結果似乎毫不意外,天子隊的男兒自然是百裏挑一的好球手,可楊家的隊伍裏,也並非池中之物,這場比賽,天子隊雖未慘敗,到底輸了楊家兩球。
好在元成帝並未因此敗了興致,反倒高高興興地賞下東西來。
“今日你們姐妹幾個既都換上了衣服,那便隨幾個哥哥們一同下場,今日也痛痛快快打上一場。”
說罷,楊皇後將自己所用的球杆作為獎勵,親自放入了托盤之上。場上頓時更加熱烈起來,聽到皇後如此鼓勵,在場的女兒家們皆是躍躍欲試,欣喜不已。
這女兒間的頭場自然是由楊家與李家為先,根據抓鬮,李綏與寶纓、楊徹、趙翌分入了一隊,楊晉、紅纓、楊延、榮安縣主分入了另一隊。
待到兩隊入場,尚未開賽,李綏驅馬於寶纓與楊徹之間,揚手間忽地揚杆將地上的球擊起,眾人詫異時,卻見李綏並未擊打,反倒以左手輕鬆接住空中落下的球,緊緊捏住,揚了揚,對著對陣的楊延等人唇角勾起,難得肆意灑脫道:“打球講的是輸贏公正,我們不讓你們,你們今日可也別故意讓著我們。”
麵對李綏這一氣嗬成的舉動,在場的人無不拊掌歡呼。
長安一向盛傳,永寧郡主是擊鞠高手,今日一見,的確令人開眼。
說話間,李綏便豪氣地將手中的球一擊,球飛出的那一刻,女子明朗一笑道:“換新球來,今日我們便好好打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