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雙人展
當天上午，餘漫一覺睡醒就匆匆忙忙去了醫院，結果被從人醫院趕出來，毫不意外的結果。她沒指望能有孟斯南的好臉色看，可至少她親眼看見他沒事兒了，這就夠了。
今天，她還有一件事要做。
四月十六，市美術中心藝術館有一場新銳畫家雙人展，本來是沒有最後三個字的，因為，隻有一個人的畫被展出，她師承業近現代國畫大師冷秋月，被保送美院，同年還拿過業內頗有分量的新人獎，三年前的一幅畫被公開拍賣，成交價高達七位數，她叫餘漫。
沒錯，這本該是她的畫展，是她簽約畫廊後該畫廊給她的賀禮，現如今，她人還不知道在那張病床上躺著，她的賀禮就成了雙人畫展，本該屬於她的掌聲和鮮花成了別人的，她的作品集裏混入了別人的畫，在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
看著眼前的畫，餘漫駐足了片刻。
生在泥濘卻向陽而生的向日葵，被廢墟裏的瓦礫劃損了莖葉，鮮嫩的汁液浸透出來，仿佛是哭泣的淚珠，又像是奮力向上的汗漬，在烈陽下閃閃發亮。
周遭熙熙攘攘的看客議論紛紛，讚歎聲、豔羨聲不絕於耳，餘漫卻覺得這是她最沒有意義的一幅畫，縱使這副畫給她帶來了很多獎項。
一幅幅畫看過去，餘漫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周灣的畫跟她的很像。不是畫的內容，也未必是風格，而是感覺，那種玄之又玄的東西。
的確像，畢竟她們是一起學習的，在她拜入老師門下之前，她們連參賽拿獎都是一起的，怎麽會不相像呢？
可細看又不太像，周灣的畫跟她本人並不像，濃烈的色彩和恢宏構圖，以及近乎是扭曲的空間布局，無一不張揚熱烈。反觀餘漫的畫，就像是……張揚都是收著的……
原本應該被展出的四十多幅畫現在隻有一半，另一半都被替換成周灣的了，倒是還剔除了本來就被畫廊糾結過立意的畫，現在看上去居然也挺“整齊”，至少也就算是看的過去。
餘漫頓覺索然無味。
這算什麽呢？
沒有她，畫展照開，她的畫展不是她的，不是非她不可。
她的戀人也不是。
甚至於，她的身體都不是那麽需要她？
有點兒好笑，可餘漫笑不出來。
看著來來往往的看客們，餘漫越來越覺得沒意思，就連此行都變得沒意思了，她轉頭欲走，卻聽見外麵一陣喧嘩，人流華得一下往前湧，她還沒來得及撤出去就被人群帶著往那邊趕了，一點辦法都沒有。
前廳的小舞台上，畫廊的負責人一身黑裙，配上精致素雅的妝容，再加上開口就是祝安好，餘漫差點兒以為她自己已經死了，要不然，怎麽會把致辭念得跟悼詞一樣？
明明車禍前兩天這個負責人還在跟她打電話，問她“私人賣家想高價收她的畫卻不許展出”這種要求能不能答應，她還沒來得及正麵回應，就出了車禍。
那個時候，年長她近十歲的人，一口一個餘老師，親近又尊敬，而現在，她在用這種口吻念悼詞——致辭。她說，感謝餘老師選擇他們白筆畫廊，她說，祝願餘老師早日康複，她說，希望此次活動圓滿成功。但是，她還在說，白筆畫廊會對每一幅畫每一個畫家負責，她還說，業界需要餘老師這樣的新銳畫家，她還說，本次活動讚助商是xxx……
連悼詞都有廣告……
她該高興嗎？
餘漫被夾在人群裏，聽著一套又一套的致辭，自己被一遍又一遍拉出來“祝福”，仿佛是尊有求必應的觀世音，cue了她就能長命百歲、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一樣……
最後一個致辭的是周灣，作為另一個展覽畫作的畫家，也作為餘漫的密友，這樣的身份讓她的致辭短不了，而媒體的采訪更是聽得人不明所以。
他們的重點不是畫，也不是展，而是餘漫和周灣到底是多要好的朋友，重點是兩位美女畫家有沒有男朋友、會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對另一半有什麽樣的要求……
乍一聽，好像是走錯片場的菜鳥娛記，拿逼問女團的問題懟到了畫展上來，畫廊工作人員的拚命暗示都瓦解不了他們挖大瓜的熱情，一股腦散發著自己那自以為的聰明和岌岌可危的職業操守。
至此，餘漫由衷的覺得老師最開始就跟她說不要隨便接采訪這一勸告到底是有多明智。
偏偏還沒有人覺得有多不妥，看客依舊是看客，作壁上觀不提，隱隱約約還有起哄逼問的架勢。
明明是來看畫的，卻好像對人的興趣更大一些。
一連串的不知所雲的死亡提問連周灣都無力應對，倉皇“逃”下了台，留下場館和畫廊的工作人員在應付這眼看就要失控的局麵。
餘漫再沒一絲一毫興趣留下來了，見縫插針“插”了出去，貼著牆、逆著人流去了後台休息室。
這場畫展前前後後籌備了三個多月，她自己參與的也有一個多月，現在改了日期改了內容還改了人，最後呈現出來的就是這幅樣子，她倒要看看誰哪位能人的好主意，這是打定主意認為她醒不過來了，還是覺得就算是醒了也拿他們沒辦法？
白筆畫廊好好的口碑，這是一夜之間得了失心瘋做出來的策劃和方案？
算起來她還是新人不錯，可是，他們是不是忘了，她還有個老師，業界赫赫有名的老師……
餘漫想，這沒有幾年失心瘋加腦震蕩，估計幹不出來這事，這種能人，可不能落入傳銷組織，要不然三五天就能當上頭頭，對社會而言真的是危險，保險起見，她先送他去公安局坐一坐比較好。
這休息室餘漫之前參與籌備工作的時候來過幾回，那時候上麵還掛了個“閑人勿進”，現在沒了。
所以，今天她進去了也不能怪她對不對？
作為當事人，她要是真睡著就算了，可是，她還醒著。
打定主意，餘漫站到門前，抬起胳膊，兩指節就要叩上去了，卻聽見一連串潑辣伶俐的質問聲——“誰給你們的權利？問過我小師妹了嗎？她誰？當我們是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