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還魂⑴

  市醫院獨立病房裏，一陣風吹過，試圖卷起藍色的窗簾，可窗簾卻被冰冷的鋁合金防護欄阻礙住，隻能高高揚起，貼在護欄上，然後在風驟然離去時，再依依不舍的垂下。


  收費昂貴的病房，一眼看過去，空無一人，不過床邊櫃子上的水杯還冒著熱氣，亂糟糟的一堆被子裏還有餘溫。


  而本該躺在床上的人，現在在洗手間裏照鏡子。


  標誌性十足的藍白條紋套裝，L碼，鬆鬆垮垮的套在女人身上，稍稍一動，脖子和褲腿就能變成漏風口袋，胸口的布料看起來卻格外平整光滑。


  女人一頭漂亮的亞麻色大波浪長發有些淩亂，跟那張蒼白的臉有異曲同工之妙，一樣的脆弱又美麗。


  定定看著鏡子裏的人像，女人忽然彎腰接了一捧涼水，毫不猶豫的潑向自己，帶著涼氣的水從額頭而下飛速滑落，又慢吞吞的滴答著落了一地。


  有幾滴水半天沒有淌下去，女人伸手抹了一下，卻又不自覺的摸了摸右眼眼尾的黑色小痣，那痣小得就像是一個長錯地方的雀斑，杵在女人眼尾往太陽穴不足一公分的地方上，正麵幾乎看不見，卻給寡淡有餘清秀不足的臉平添了一份媚。


  女人又接了一捧水，這一回，潑的是鏡子。


  水珠滑落，鏡子裏還是那個人像，眉峰微挑的細眉、一雙有點兒空洞丹鳳眼、沒什麽血色的唇、細長的脖頸、微微露出的鎖骨，以及，病號服也掩蓋不了的曲線。


  女人撐著洗手台，緩緩垂下頭，剛才潑水時弄濕的袖子濕答答的貼著胳膊，露出手腕上一截粉色的塑料係帶，上麵印著一個名字，那是女人的名字——鄭語曼。


  還沒關的水龍頭在嘩嘩吐水，是這會兒除了心跳以外女人唯一能聽見的聲音，頭也不抬的伸手關了水，然後又看著腕上係帶印著的名字，長長呼了口氣。


  重新抬起頭，女人卻又驀的僵住，鏡子裏的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片衣角以及一雙似乎泛著光的眼睛。


  短暫的對視了一瞬，女人很快就移開了視線，然後被男人叫住，他問：“鄭小姐，需要幫助嗎？”


  顯然女人沒有領情的打算，嘴唇動了動，卻連半個字都沒有說，隨即她轉身拉開洗手間的門。


  門外的男人終於露了全貌，儒雅的銀邊眼鏡虛虛架在鼻梁上，替那張看起來有些隨和的臉漲了不少難以接近的味道，三件套西服和色係統一的皮鞋，讓他看起來沒有半點兒探病的樣子，事實上，他也的確不是來探病的。


  男人後退幾步，讓開路，然後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交警下午兩點會來問您一些問題，據實說就可以，以及，這場事故的主要責任人不是您，您不必擔心。”


  生硬的口氣裏夾雜著明顯的敬語，男人停頓了一下，又說：“先生說，他有空就會來看您。”


  女人自顧自躺回床上，這幾句話聽得她雲裏霧裏，而她也連半個字的回應都沒有給，因為，她不是鄭語曼，她根本就不是他們口中所謂的鄭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