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路啟元又作妖
滿小山到朵子西來了。
他在滿家店廢墟前站了很久。
馮啞巴趕著羊群經過時，嘴裏嗚嗚哇哇地和他打招呼。
滿小山認得他，他聽不懂馮啞吧說什麽，也不知該怎麽回答，隻淡淡地點點頭。
楊三湊攏過來，說“小山回來啦。”
滿小山“嗯”了一聲。
滿大倉去世後，村裏人沒少說閑話，滿小山心裏一直記恨著，不願和任何人多話。
楊三做著手勢和馮啞巴說話，“啞巴，你要讓人家把這兒蓋起來？人家是城裏人，不回農村了，蓋房子幹嘛。”
“生蚊蟲就生唄，老鼠打窩就打唄……”
“小孩子在村委會上學挨咬害怕啊？你又沒有小孩……”
“擱在村子當央（中間）不好看？好看誰來看？還不是你一天兩趟走這窩壑……”
滿小山看著楊三和馮啞巴比劃來比劃去交談，不敢確定這番話究竟是馮啞巴說的，還是楊三的意思。
路啟元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路長順為他擔保，辦了取保候審。派出所要他老實呆在村子裏，哪裏都不許去，每個月還要去派出所報一回到。
他嘴上硬得跟烏龜殼似的，心裏還是不願再去坐牢，所以很聽話，就在村裏窩著，連鎮上也很少去。
不過他倒是纏上了陶三喜，前幾天在坑塘裏逮了幾隻青蛙，用藤條串起來，拎著登上陶三喜的門，要求給他辦低保。
陶三喜氣得肚子疼，可知道他是無賴，不願招惹他，推托說，“今年的申報期過了，等明年再講。”
他騙不了路啟元，路啟元精著呢，早在鎮上打聽過了，說“你糊弄鬼呢，吃低保還能等？我要餓死了你得負責知道不。”
陶三喜說“你這種情況能不能報低保我吃不準，得請示鎮長再定。”
“我哪種情況？你給我說清楚，我哪種情況？”
陶三喜趕緊賠禮道歉，拿了兩瓶酒塞進路啟元懷裏，說“我這張臭嘴，管吃不管說，一說話就溜坡，你別往心裏去，我忙完村裏姚家的白事，明天一早就去鎮上幫你報……”
路啟元揣著兩瓶磊山特曲樂顛顛地出了門，陶三喜聽著他走遠了，讓老婆把青蛙拿到河溝裏放了。
路啟元經過村委會時，看到楊三在和馮啞巴比劃，上前說“楊三，你比劃個屁，就好比你是村裏一把手似的。”
楊三乜斜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馮啞巴也追著羊群出了村子。
滿小山想到後麵的老宅看看，可是院子裏長滿了一人多深的蒿子，進不去人，便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路啟元說“咋的，小山兄弟，混好了呀，眼眶子大了，見了我連招呼都不打。”
滿小山冷笑一聲，說“混得好孬和你有什麽關係。”
路啟元說“我知道你恨路家人，不過我現在出姓了，和路家沒任何關係，你別把仇記在我身上。我告訴你……”
路啟元四下踅摸一下，神秘地說“當年滿家店失火的事我知道點內情……”
滿小山知道他的為人，不敢相信他，可又捺不住好奇，萬一他真知道點什麽呢。
“你能知道什麽？”
路啟元腆著臉拉開車門坐進副駕座上，轉身把兩瓶酒放到後座，說“兄弟，和你商量點事。”
“說吧。”
“你家這個宅子荒著也是荒著，轉給我吧。”
“不轉，接著你剛才的話說。”
“你這是什麽態度，當年人家地下黨弄情報還有代價呢，我白給你提供情報啊！”
“愛說不說，不說下去。”
“小山，你這個性子不行，成不了大事。”
“你管我呢，下去！”
“這可是你說的，過了這個村可沒下個店。”路啟元把車門開一條縫，作勢要下車，回頭說，“村裏的事沒我不知道的，當年朱老五可是從我眼皮底下走出村的，我還看到有個人站在村口大柳樹後頭送他呢……”
“真的？”滿小山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他還和我打招呼了嘛。”
滿小山從手套箱裏拿出一包中華煙，扔給他說“喝喜酒人家送的，我不抽煙，你拿去抽。”
路啟元把煙裝進兜裏，說“你家這老宅子閑著也是閑著，轉給我吧，就當我給你看房子啦，啥時候你想要回去，我立馬還給你。”
“你有房子住，要我家老宅子幹什麽？”
路啟元想在滿家店舊址上建三間簡易房。這裏挨著幼兒園，肯定有人願意租過去開個小超市。
“你別管了，總之我有用。”路啟元當然不能告訴滿小山他的計劃。
滿小山猶豫著。
被棗兒大罵一通後，他想了很久，想到後來，有些醒悟。
父親已經去世十多年了，雖然他沒有查出真相，常常會覺得愧對父親，可又能怎麽辦呢。
他曾在心裏發誓，不查出真相，就不動滿家店那片廢墟，他要把滿家店當作一塊墓碑，就立在村子中間，讓朵子西全村人天天看著，讓那些心裏有鬼的人不得安生。
可十幾年過去了，朵子西人已漸漸淡忘了那段往事，甚至習慣了村子中間的那片廢墟，常常痛苦的隻是他一個人，再沒任何人會為此耿耿於懷。
他聽說路長順也在幫他守著那片廢墟，沒事的時候會去廢墟上蹲上一陣子。
他要刺痛別人的目的沒達到，留下的廢墟，反倒成了路長順解脫痛苦的地方。
那片廢墟還有必要留著嗎？
既然棗兒要在那裏建幼兒園，就順手推舟送個人情吧，等幼兒園建好後，有那麽多孩子陪著父親，對他又何嚐不是一種安慰。
宋慶國和莊有成喝完酒，回去後和滿小山長談了一次，兩人喝掉半桶純淨水，聊到天光大亮。
宋慶國最後說的一段話，更加堅定了滿小山讓出宅基地的信念。
宋慶國說，在滿家店廢墟裏找一塊石頭，刻成碑立到你爸爸的墳上去，那件事就讓它過去吧，你還年輕，就照著自己的心意，好好幹點事，也不枉你爸爸當年一番望子成龍的苦心。
滿小山終於想通了，他決定到滿家店舊址看看，和爸爸的“魂靈”告個別，和往事告個別。
可是沒想到會遇上路啟元。
更沒想到路啟元會知道當年那場人間慘劇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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