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披著甲殼的人
棗兒罵得太狠，每一句話都像一枚重磅炸彈，直擊滿小山的靈魂深處，炸得他魂飛魄散，如墜深淵。
他小心嗬護的脆弱的自尊，一下子崩潰掉了。
電視節目上導師的話像是棗兒這番話的注腳，“隻有自卑的人，才披一層厚厚的甲殼保護自己。”
他一直是披著一層厚厚的甲殼的，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脫掉甲殼，他像個無處可逃的戰敗者，在現實世界裏茫然無措。
無依無靠的感覺再次泛上心頭，孤獨和恐懼如同一隻怪曽，向他張開血盆大口。
宋慶國安慰他，“小山，別往心裏去，棗兒那丫頭向來伶牙俐齒，話不過心……”
滿小山在沙發裏縮成一團，低低的聲音說“宋叔，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宋慶國摸了摸他的頭，想要轉身離開。
滿小山卻忽得抱住了他的腰，“宋叔，我害怕……”
宋慶國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十幾年的那個傍晚，在滿家店的廢墟前，那個瘦小的滿小山，抱緊了路長順，讓人心痛不已。
“小山，我以為，這些年你已經放下了，可你……唉，人總是要向前走的，不能老是停在原地。”
宋慶國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也許讓滿小山回到朵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是他把滿小山重新拉回痛苦的往事裏。
“小山，你休假吧，出去散散心……”
滿小山的手滑落下來，抱緊了頭，喃喃地說“宋叔，我，我……你走吧……”
他需要理一理頭緒。
宋慶國拍拍他的肩膀，走出屋去，輕輕幫他帶上房門。
周羽和孟慶照顛顛的上樓來，嘻嘻哈哈地往滿小山的辦公室走去，被宋慶國製止了。
周羽湊近了問，“小山哥屋裏有客人？”
宋慶國搖搖頭，小聲說“心情不好，別去打擾他。”
孟慶照說“愛情事業兩手抓，兩手旺，正春風得意，心情怎麽能不好呢？”
宋慶國不便明說，打個掩護，“被梁棟罵了。”
周羽猜想是因為上電視節目的事，便不敢去招惹滿小山，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宋慶國在樓道裏站了一會兒，想著滿小山失魂落魄的樣子，回想棗兒痛罵滿小山的一幕，忽然覺得，他原來對滿小山了解的是那樣的少。
一個人，怎麽可以把心藏得如此之深。
一次創傷，用了十幾年的時間都不能撫平，有些不可思議。
年輕人懂年輕人，他老了，不懂年輕人的內心世界。倒是棗兒，看滿小山看得透徹。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滿小山就該棗兒這樣的人罵醒他。
這樣想著，宋慶國有那麽一忽兒覺得，陶甜甜並不適合滿小山，她愛得雖然大膽，卻把自己放得太低，有種害怕失去的卑微。
陶甜甜要有棗兒的強勢就好了。
宋慶國認為滿小山的狀態一時半會恢複不過來。既然他陪滿小山來到朵山，得為他負責，不能再作冷眼旁觀的看客了，他得幫滿小山做些什麽。
宋慶國決定和莊有成好好談一次，於是給他打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鈴聲響了兩下被莊有成掛上了。
莊有成正在市裏和趙政談封村古村規劃的事，兩個人正交鋒著。
趙政同意工業園的選址，也同意新區的選址，但堅決不同意在封村舊址上動土。
老封村遷走，解封了封龍印，雖然給朵山招來禍端，可也讓他平步青雲，他擔心再動那塊地，會激怒“神靈”。
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
趙政說“老封村搬遷已經犯了一次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莊有成說“怎麽能叫犯錯誤呢，都是為了朵山的發展嘛。”
“我說不能動就是不能動。”趙政堅決不同意。
“老領導，你是聽信了一些謠傳吧？什麽封印，什麽青龍，哪有那麽邪乎，再者說我們是無神論者，應該帶頭破除這種封建思想。”莊有成急起來，便直言不諱說道。
“什麽謠傳？我可從來沒聽說過，”趙政不承認，說“那個地方靠近林區，從保護環境的角度出發，不能建居民區，要是複建封村搞旅遊的話，每天得去多少人，對環境的影響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以前還規劃成工業用地呢，對環境保護豈不更不利。”
“現在不是在改嗎？已經把那塊地置換出去了，你別打那塊地的主意啦。”
“老領導，朵山的發展規劃已經通過……”
趙政打斷他，“有成，你都是快退休的人了，瞎折騰什麽，回去吧，我還有個會，不留你吃飯了。”
莊有成被趕了出去。
這個趙政，簡直冥頑不化！莊有成站在規劃局門口忿忿不平。
上了車，小劉問，“莊書記，回朵山嗎？”
“不回，去市政府。”
莊有成要去見市長。
剛到市政府樓下，莊有成的電話響了，是李彬打來的。
“老莊，你搞什麽呢，怎麽直接跑去找趙政了，規劃的事要按程序上報你不懂？”
“我想先和他通通氣嘛。”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著啥急！”
“不急不行啊，我得先把準備工作做好，才能去找投資。”
“你先給工業園的引進幾個企業再說下一步的事，我警告你，工業園如果達不到規模，封村那個項目想都不要想，縣裏也通不過的。”
莊有成說“已經定了幾家，等拆遷一結束就開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弄的那幾個工業項目，除了食品廠說得過去，其它的加起來投資額都沒超過一千萬，沒有說服力啊老夥計。”
“我們是鄉鎮，能招來幾百萬的項目已經不錯了，你不是剛說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
“老莊，你別和我較勁，沒用的。你弄的這個規劃動靜太大，得一步一步來，把工作做紮實了，別落人口實，如果大多數人都不支持，你幹不成。”
他的話當然有道理，可莊有成等不得，他現在恨不能一天當兩天用。
招商引資，招商引資！
朵山鎮現在拆得麵目全非，磊朵公路也沒修好，就憑這樣的環境，去哪裏招大項目呢。
隻有把封村古村建起來，安置新區落成，寬闊的磊朵公路通車，城鎮環境得到提升，才能吸引外地客商前來考察，那樣才有機會把人家留下來。
莊有成知道和李彬解釋這些都沒用。自從他把朵山鎮的發展規劃拿出來，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他，表麵上稱讚他有魄力，背後全等著看他笑話。
事情弄成了，李彬臉上當然有光，如果弄不成，也要一損俱損。
李彬當然得謹慎。
莊有成無奈地再次上車，疲倦地靠在後座上，無力地說“回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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