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找麻煩的幹部
沒有一個父親願意在自己的孩子麵前裝慫。
莊有成更不願意。他要在剩下的半年時間裏，搶出“朵山速度”。把磊朵公路修好，把工業園建起來，把能幹不能幹的事情都試著向前推一推。
有許多年沒遊過泳了，麵對眼前這一汪碧水，莊有成忍不住心癢，於是縱身入水，在小亮炸出的石塘坑裏，他舒展雙臂，盡情暢遊，激情四射如同少年，對逝去的青春來了一次深情的回顧。
這個年紀，不用再懼怕遊完泳回去被媽媽打了。
秋水微涼，莊有成卻熱血沸騰；夜色漸濃，莊有成卻毫無倦意。
從坑塘裏爬上來，莊有成抱起衣服，說：“痛快，不試一把，不知道自己還能拚得動。走，明天去縣城拚一把！”
莊有成雖然年過半百，卻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贅肉。白色的背心緊緊貼在身上，結實健美的肌肉塊凸現出來，像是健身房裏走出來的活力青年。
棗兒感到那個無所不能，嘴邊常掛著“沒問題”“等著”的爸爸又回來了。
……
莊有成帶著棗兒闖進了李彬的辦公室。
李彬剛開完省裏的扶貧工作視頻會議，會上通報了全省貧困縣名次，磊山縣的位次又掉了一位。
李彬正煩悶呢，莊有成不請自入。
“誰讓你進來的……”李彬說著話看到莊棗兒跟在後麵，便換了口氣說：“老莊，招商引資季度考核表看到了吧？”
“看到了，朵山還是光頭嘛。”
“在你退休前不準備遮遮醜？”
“想遮醜還不容易，像某些單位那樣玩障眼法就是了，可那不是我老莊能幹出來的事。”
“這段時間你都幹了什麽？”李彬指了指沙發，示意棗兒坐下，說：“要不是棗兒在網上弄出點動靜，我都快忘了磊山縣還有個朵山鎮。”
“書記的忘性真大，磊朵公路的事也忘了？汽車輪胎不想換新的啦？”
李彬臉色不好看起來，他瞥了棗兒一眼，問：“找我什麽事？”
“當然是磊朵公路的事……”
李彬皺起眉頭，“你們朵山要啥沒啥，招商上，沒引去一個企業；扶貧上，徐縣長給你引個光伏項目被你給拒了；旅遊局幫你們招去個景區，聽說還被你給封了……修好路給誰走？我有那個錢，還不如把城區的路再鋪遍柏油呢。”
莊有成說：“李書記，既然你把話說到這份上，我就向你匯報一下吧，第一，不是我引不來企業，而是路不通，人家不願意來……”
“別找借口，你要真能引來好項目，在鎮上不能落地，可以放到縣的開發區嘛。”
“人家看中了朵山的青山綠水，就想把企業落到朵山。不瞞你說，棗兒談了一家杭州的上市公司，準備入股棗兒的食品廠，就等著磊朵公路通車呢。”
“上市公司？”李彬眼前一亮，朝棗兒看過去，“真的假的？”
“真的。”
莊有成才匯報“第一條”，李彬的注意力就全被上市公司給吸引過去了。
“棗兒，你講講具體情況。”
棗兒把吳濤在朵山考察的情況作了匯報，說：“有了他們的生產工藝和銷售渠道，我們的企業隻要管理跟得上，會以最快的速度切入市場，前景非常好。”
“太好了，棗兒，你盡快聯係一下投資方，可以先把合作意向書簽了嘛，老莊，你目前最需要這個。別怪我沒提醒你……算了，過幾天你就知道了。這樣吧，把客商請過來，先舉行一個簽約儀式，上市公司能來磊山，能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
“這恐怕不行，人家要先看到我們的誠意，如果年底前磊朵公路能修通，他們才肯簽約。”棗兒說。
“年底前？”
李彬沉思片刻說，“這個好辦，讓公路局先把破損的路麵修複一下。”
“磊朵公路已經超期使用五六年了，路麵本就補丁摞補丁，還能怎麽修複？”莊有成苦笑說。
棗兒說：“南方人很較真的。”
“徹底大修的話，時間上來得及嗎？即便能搶出工期，如果資金上出了問題，弄個半拉子工程扔在那裏，到時豈不是更難堪？”
“李書記，朵山要想奮起直追，踏上發展的快車道，基礎設施必須先行。磊朵公路不能再縫縫補補了，年底之前修得通修不通，這條路都要盡快開工，即使錯過了這家公司，隻要路通了，不愁吸引不到投資商。”
“老莊，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磊朵公路全長三十多公裏，經過兩個鄉鎮十幾個村子，大修就得拓寬，拆遷征地加上橋涵，就憑咱們縣的財力，半年的財政收入都未必能夠，把錢全扔到那兒，還過不過日子？”
這是實情，磊山縣的財政收入太少了，全年才不到五個億，今年城區的幾項民心工程又花了不少錢，這時候啟動磊朵公路工程，的確讓縣裏很為難。
“李書記，你給我三個月的特別權限，我去交通廳爭取政策。成功了我光榮退休，不成功我……我一樣到站下車。”莊有成說。
李彬大感意外，怔了半晌，親自給莊有成倒了一杯茶，說：“老莊，你終於開竅了！”
為磊朵公路改成省道的事，縣長徐繼東和莊有成談過，李彬也和他談過，都被他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為借口拒絕了。
李彬甚至動過把莊有成調到交通局的想法，但是莊有成快退休了，為一條公路調整一個人的工作崗位，怕為人所詬病，況且調整幹部，肯定要一枝動百枝搖，並不好平衡。
其實李彬隻所以拖著不修磊朵公路，就是在等機會。
年底全縣幹部要作一次大的調整，他想把莊有成調整到政協，讓他任兼交通局長，政治待遇給他，交通局又正是在其位謀其政的崗位，看他到時候還有什麽話說。
沒想到，莊有成突然主動要求去為修路要政策。
“你想要什麽特別權限？”李彬問。
“總得給我弄個對口的名堂啊，我一個鄉鎮幹部去找交通廳長，差著十萬八千裏呢，比方說給我安個公路建設副指揮長什麽的，反正是虛的，到時再還給你就是。”
“老莊，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向我要官，不是為了要官而要官，而是為了辦事方便才要官。我很感動，真的很感動……不過，我還有個疑問，是因為棗兒引進投資的事觸動了你，為成全她你才這麽拚的嗎？”
“我換你輪胎時可還沒這事呢。”
“哈哈哈，以後別當著孩子的麵總提那件事。”
莊有成很認真地說：“我還有半年時間，有幾件事想在我的任上完成。磊朵公路是一件，還有一件是把工業園建起來，就是封村舊址那塊地，另外旅遊局落地在東朵山那個項目，也要把招商手續重新辦齊。”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聽到什麽？我莊有成如今是全磊山縣的刺兒頭，落後分子，誰有話敢和我講。”
“好，我不瞞你了，”李彬看了棗兒一眼：“棗兒，先去你爸車上等著。”
等棗兒走後，李彬接著說：“老莊，我早有打算，準備到年底讓你去政協繼續發揮餘熱，既然趕到這個節骨眼上，就特事特辦，我馬上召開常委會，研究你的工作安排問題……”
“這個，不會吧，棗兒昨天晚上還和我說呢，她說，爸，假如你隻剩半年的生命，該怎麽活著。我想了一夜，把‘後事’都安排妥了，你卻告訴我是誤診。等等，讓我緩緩，我的李書記，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全縣幹部中，唯一成天找你麻煩的人，敢讓你難堪的人就是我，你這樣做為什麽呢？”
“成天給我找麻煩的人，才是真正想幹事的人，敢讓我難堪的人，才是有能力的人。老莊，你手下也管著幾十號人，你說當領導的，有幾個真正喜歡四平八穩的幹部啊。成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到最後誰都好不了。”
莊有成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好像直到此時才懂了李彬。
“是棗兒改變了我，幸運的是，遇到你這位開明的領導。”
李彬笑笑，“給年輕人做好表率吧。還有一件事，我原打算讓你去交通局再幹半年的，現在我改主意了，你去政協後，繼續留在朵山吧，什麽時候辦完你說的那幾件事，什麽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