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很可怕的妥協
休息片刻，棗兒帶著吳濤參觀了一下珍禽園，然後上車，順著環山路往下朵子去。吳濤看著山坡上大片的棗林，問棗兒：“就這一片種棗樹嗎？”
“這才多點兒呀，朵山鎮周圍都是山，山坡上全種著棗樹呢，總計約有四五萬畝吧，還有野生的山棗樹，果子足夠一個食品廠用的。”
“我有個想法——”
吳濤沉吟了下說：“我們公司以設備和技術入股你的食品廠，這樣的話，你的產品就可以走我們的銷售渠道，你能不能接受？”
“可以談，不過我有言在先，我們得控股。”棗兒說。
“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還要回去向董事長匯報，董事長同意了再派人來考察，然後經過董事會批準……沒有幾個月的時間，進不到實質性談判那一步。”
“這麽慢？”
“慢嗎？總比你們修路要快吧？”吳濤很嚴肅地說：“即便董事會能批準這個項目，如果縣城到朵山的公路修不好，我們也不會馬上和你簽協議的。”
所謂向董事長匯報，讓公司入股棗兒的項目，其實是一個煙霧彈。
吳濤有另外一個計劃，隻是現在還不能和棗兒交底。
他要看看朵山鎮對這個項目的支持力度，如果在他指定的期限內，磊朵公路修不好的話，他就不會再回來了。
全國知名的上市公司要來朵山投資，對棗兒來說太意外了。
她深知辦企業的艱難，尤其朵山這個地方，人才資金都極匱乏，即便她通過努力把廠子建起來，將來也會有一大堆麻煩事等著她。
吳濤的公司肯入股，就會省去很多環節，除了他說的銷售渠道外，還有生產工藝，管理流程，甚至品牌等一整套現成的東西，拿過來直接就能用。
當然這些需要兩方談判，那又怎麽樣，大不了把控股權讓出去。
隻要企業發展好了，不管誰控股，都是對朵山有利的，棗兒不會糾結這些東西。
她隻所以向吳濤聲明要控股權，不過是為了將來談判好作籌碼罷了。
“磊朵公路肯定要修，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應該就能動工。”棗兒說。
“那不行，明年動工太晚了。你是朵子西的第一書記，我的建議是，盡快去鎮上匯報，爭取今年就得動工，最好年底公路能通車。”
“年底通車？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棗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時間足夠了，如果你們縣領導真心想發展經濟，兩個月的時間也可以修好一條路。”
“那是你們南方人的速度。”棗兒苦笑著說。
“你是大學生呀，你的思想先要超越南北方的觀念，然後才能去改變領導們的觀念。”
“棗兒，我覺得吳總的話太對了，什麽南方北方，人都是一樣的，無非是想不想幹罷了，把你的蠻橫勁使出來，纏上莊叔……省交通廳長不是他的戰友嗎？他隻要肯做，指定能做成。”謝媛媛說。
“你爸是幹什麽的？”吳濤問棗兒。
謝媛媛說：“他爸爸是鎮……”
“我爸是個退伍老兵。”棗兒搶先說。
“修個縣鄉公路需要找交通廳長？”吳濤臉上的表情複雜起來。
他再一次認為，莊棗兒不適合呆在這個地方。
而他，也需要慎重考慮到朵山投資入股了。
在下朵子村，棗兒把礦泉水廠的舊廠房指給吳濤看。
吳濤沒有下車，隔著車窗看了一眼爬滿長青藤的院牆，說：“好像是一座神秘的城堡。”
棗兒給他講八仙泉的傳說，告訴他自己的設想，要把這個廢棄的廠房改造一下，將食品廠放在這裏。
吳濤說：“棗兒，你給我的感覺很不妙。”
“啥意思？”
“久入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
“你究竟想說什麽？”
“你在大的城市上四年大學，原本有了自己的獨立思想，和更開放的處事方式，但是回歸鄉村後，不僅未能把你的思想帶過來，而且在慢慢妥協於現實……你正在重新變回傳統的保守的山裏人。”
“啊，有嗎？我們才認識一天多的時間，你確定你的判斷準確？”
吳濤是上市公司的高管，身處經濟快速發展的南方，他接觸的全是新新人類，新新事物，一進入朵山這種封閉的山區，立時便能感覺出這裏和他的世界有著天壤之別。
這種感覺就像孫悟空眼裏的水簾洞和蟠桃園。
棗兒在縣城的言行舉止，並沒讓吳濤覺察出，她和自己常打交道的人有什麽不同。
但是一回到朵山，棗兒便立刻換上另外一副麵孔，在她的身上，融合了鄉鎮幹部的認知水平，村支書的思維方式，農民的表層意識。
這很可怕，棗兒這種有理想的人，一旦開始入鄉隨俗式的妥協很可怕。
當大多數人接受不了她的思想時，她開始變成大多數人。
她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
吳濤說：“你要建的是一座現代化的工廠，不是收藏文物。”
棗兒的臉紅了，來不及自我檢討，小聲地解釋著，“建一座新工廠需要大量的資金，我的想法是能省則省，先把廠子開動起來。”
“你在用農民的思維方式做事啊，今天的節省，將來就要用更大的浪費來改變。做大事的人，一眼要看到十年以後，否則隻能是小打小鬧式的瞎折騰。”
棗兒倍受打擊，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眼望著窗外，開始認真思考吳濤的每句話。
謝媛媛看出棗兒的尷尬和失落，開起車上了去朵山的路。
“聽君一席話，勝讀四年書。”謝媛媛說。
“怎麽是四年書？”吳濤奇怪地問。
“你比我多上了四年大學嘛。”
“哈哈，四年大學能學到什麽東西呢？我上的是師範大學，和企業管理完全是兩碼事。”
“那我們該叫你吳老師，”謝媛媛回頭一笑說：“吳老師，抽個時間我和棗兒去杭州找你，再給我們上上課，可不可以？”
“上課可不敢當。不過，古人講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你們是該常出去走一走。”
“棗兒，去不去？”謝媛媛在努力幫助棗兒調節情緒。
“去，怎麽不去，在朵山呆得我快要發黴了。”
棗兒想，我是該到外麵曬曬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