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老去的守護神
蘭花很拘謹地坐在沙發裏,啟明在她麵前的茶幾上,擺滿水果,奶糖,巧克力,蘇打餅幹,還有奶茶,牛奶,果汁……
他恨不能把家裏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拿出來。
蘭花的拘謹讓啟明很難受,這是他的親妹妹啊,他的家就是妹妹的家,可以隨意躺著坐著,隨意走動,可以亂扔東西,大聲說話……
可是蘭花不敢。她像到陌生人家裏做客一樣,雙腿並攏,規規矩矩地半坐在沙發上,手甚至連沙發都不敢碰。
“哥,你別拿這些東西,我又不是小女孩。”蘭花說。
在啟明眼裏,蘭花就是小女孩,“一天沒成家,沒個男人疼你,在我眼裏你就是小女孩。”
啟明剝了一個荔枝遞過去。蘭花搖頭:“太粘了,還得洗手,你吃吧。”
“洗手就洗唄,我給你準備了新毛巾。”
“不,不用,我不洗漱,在沙發上湊合一夜,明天一大早媛媛就來接我。”
啟明歎了口氣,臉上寒寒的。
“哥,你別這樣,我在山裏隨便慣了,怎麽樣都行的。”
“為什麽要賣掉養殖場?是因為棗兒拉你入夥幹食品廠嗎?”啟明問。
“這話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你甭管,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棗兒?”
“和棗兒沒關係。我和你說實話吧,莊叔還有幾個月就要退休了,我不想讓他為我再背付債務,轉讓養殖場的錢正好夠還那筆貸款的。”
“真是因為這件事?”
“……”蘭花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不能和哥說嗎?”
“還因為一個人……滿小山去朵山了,我不想見到他。”蘭花低下頭糾著手指說。
“可是,飼料廠還在啊。”
“也準備賣掉,建飼料廠的錢是棗兒幫我借的,她說是農林局幫助協調的貼息貸款,我不太相信……所以想賣掉,盡快把錢還給她。”
“剛建成的廠子,還沒投產呢,就這樣賣掉?不是辜負了棗兒的一片好心?再者說,誰會跑去山裏接手呢?”
“我和小舅說了,讓他幫我打聽買主,這幾天應該就有回信啦。”
啟明沉默了,接著眼裏忽然有淚流下來。
“哥,你怎麽啦?”
“妹,哥沒本事,幫不上你的忙,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遠的不說,咱村裏那些和你一樣大的女孩子,誰有你吃的苦多……我太沒用了……”
啟明說著“嗚嗚嗚”地哭出了聲。
蘭花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說:“哥,這全是我自找的,我沒覺得苦,快別哭了,一會兒把小西吵醒了。”
啟明擦幹眼淚,說:“哥給你介紹個對象吧,他是從磊山考出去的大學生,現在一家藥廠做銷售代表,和我挺熟的,相貌人品都不錯……”
“哥——”
“他是離異人士,有一個女兒,判給前妻了,前妻是天津人,兩人以後不會有太多糾集。我向他介紹了你的情況……”
“哥,別說了,我不同意。”
“談著看看吧,他在市裏有房子,你要是真離開朵山的話,可以讓他幫你在市裏的藥店找份工作。”
蘭花的心頭湧起一絲悲涼。
哥哥一直是最包容她,最寵溺她的人,如今他也失去耐心了。
不是說離異的男人就不好,可哥哥親自為她介紹一個離異人士——就像他親手丟棄一件他一直視為寶物的東西,說明了什麽?
說明她在哥哥心裏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哥,謝謝你從小到大一直照顧我,疼我寵我,但現在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我知道該怎麽處理自己的生活,你不用再為我的事操心。”
“你長再大,也是我的小妹。”
“哥,你要的真心疼我,就像以前一樣,仍然遠遠地看著我自己走路就好,我還沒摔倒,不用管我。”
“妹啊,我也不想啊,知道嗎?我要給你介紹的這個人,已經在我心裏壓了一年多了,我並不甘心讓你嫁給一個有過婚史的男人,可是咱們這個縣城小啊,我再也察聽不到合適的人選了……”
“我為什麽非要嫁人?”
啟明想說,爸媽年齡越來越大,我不想讓他們不開心。
不過他終於沒有說出口,他不想用爸媽給妹妹施加壓力。
“我不逼著你嫁人,也沒有道理逼你。可是我不想你離開朵山,尤其不想你為了躲避滿小山而離開。”
啟明很認真地說:“你和他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不欠他的,為什麽要怕見他?你別走,就留在朵山,養殖場和飼料廠也不用賣……你一個人挑不起擔子,就找個人幫你。”
啟明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說的那個人會成為你的另一個肩膀,相信哥的判斷,他真的是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你們兩個有一些相通的地方,他也有投資辦企業的打算。”
啟明最後說:“妹,你要堅持自己的追求,就要朵山好好的活著,活出精彩,讓自己成為朵山乃至磊山的傳奇,我會為你驕傲……”
“可是,可是我已經和餘進江簽了協議,收了他的訂金……”蘭花說。
“你收餘進江的那十萬塊錢花出去了嗎?”
“哥,我現在還不能還你那筆貸款,等我把飼料廠賣掉再……”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你還錢,那筆貸款我早還上了。我想說的是,爸把餘進江手上的那份協議撕了。”
“什麽,他怎麽能那麽做?”
“爸不想你多年的心血白費,他不允許別人再欺負你了!這麽多年,你難道沒感受到嗎?爸表麵上對你漠不關心,其實無時無刻不為你懸著心,上次他被人砸了黑石頭,不就是因為你嘛!妹啊,爸才是你永遠的守護神,他老了,腰慢慢會彎下去,他想要你站西朵山,站得直直的,站成他想要的姿勢,你明白嗎?”
啟明講完這番話,眼裏又有了淚。
蘭花也是淚花閃閃,哽咽著說:“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因為你和小山的事,爸一直活在自責和內疚裏,十幾年了,你就從來沒想過他是怎樣過來的嗎?妹啊,不能再任性了……”
蘭花的眼前閃過爸爸漸漸佝僂的腰身,閃過他頭頂斑駁的白發,閃過他憂戚的眼神……
她的眼前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