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人變成了牲口
路長順終於走出家門,他的小狗“良心”忽而跑在前頭,忽而跟在後頭,興奮地跳躍舞蹈。
晚秋的正午陽光依然有些灼熱,寂靜的小村街巷上空無一人。
一人一狗,不急不徐,路長順走得一點兒不寂寞。
辭了村支書,他才發現小村子是如此空蕩。
以前,隻要一出門,總會有人客氣地上前打招呼:“長順,吃了麽?”
“老路,開會去?”
“路叔,忙著呢!”
人呢?走了這麽遠,怎麽不見一個人影。
路長順有些失落。
“良心”也有些失落,它是第一次出門,短暫的新鮮感過後,發現外麵的一切和家裏一樣,隻有主人陪著它。
每走過一家門口,“良心”都會停下來叫兩聲,並沒有同類和它呼應。
這段時間村裏常有偷狗的潛進來,夜裏偷,白天也偷,偷大狗,也偷小狗,有些饑不擇食,肆無忌憚。
有人撞見過偷狗賊,說是兩個人騎著摩托車,看見狗就將胳膊一揚,射出去一根針,狗就倒下了。
白菊回家和路長順說,“你一不幹村支書,村裏連狗都留不住了。”
“我當村支書就是給村裏看狗的?!”
路長順覺得不該和白菊發火,緩和了語氣說:“我就是個看家狗,如今被賊給毒倒了。”
白菊不接他的話茬,抱起“良心”,說:“你可別往外跑,偷狗賊喪良心呢,見了你給你打針呢。”
路長順不信大天白日的偷狗賊敢進村,就帶著“良心”走出了家門。
他走到滿家店的廢墟前,仍沒見到一個人影,就蹲到土堆上抽煙,像一隻孤獨的老狗。
“良心”找不到玩伴,很無聊地和廢墟上長出的蒼耳稞玩耍。
“良心”粘了一身的蒼耳子,像個刺蝟,難受起來直往路長順腿上蹭。
路長順一顆一顆地給它往下摘蒼耳子,說:“不能了吧,沒事惹這黃子幹什麽呢。”
馮啞巴趕著一群羊出村,在路長順麵前停下來,嗚嗚哇哇地比劃著。
“你說讓我看好狗是嗎?知道了,也看好你的羊,羊比狗還值錢呢。”
馮啞巴指了指一隻小羊羔,意思是送給路長順養著玩。
路長順看著蹦蹦跳跳的小羊羔,忽然想給“良心”找個伴,就問:“羊羔子賣多少錢一隻?我不能白要,得給你錢。”
馮啞巴拚命搖頭,從腰間解下一根麻繩,逮住一隻羊羔,拽起後腿看了看是母的,便拴起來將繩頭遞給路長順。
路長順很感動,不假思索地接過繩子說:“回頭讓你嫂子給你送錢去。”
馮啞巴仍是拚命搖頭,然後開心地笑著,嗚嗚哇哇地“唱”著歌走遠了。
楊三騎著三輪車,載著一車麵粉經過滿家店,看到路長順蹲在廢墟上,叫了一聲:“路支書,出來啦?”
他打著招呼,並沒有將三輪車停住,徑直朝燒餅鋪開過去。
路長順“哼”了一聲,在心裏罵,“賊羔子,什麽叫出來啦?老子又沒進去!”
村委會裏傳來孩子做遊戲的歡笑聲,路長順靜靜地聽著,臉上漸漸現出暖意。
“路支書,蹲在這裏幹嘛,到我鋪子裏喝茶去吧。”
楊三放下車,讓老婆朝鋪裏搬著麵粉,然後重新走過來,手裏還拿著兩盒大雞煙。
“不喝。”路長順沒好氣地說。
“前兩天喝喜酒,賺了兩盒喜煙,你別嫌孬,留著抽。”楊三把煙塞到路長順手裏。
楊三順勢蹲到路長順身旁,摸了摸“良心”的頭,說:“路支書,咋說不幹就不幹了呢,你不幹村裏人都沒了主心骨。”
楊三的話讓路長順心裏很受用,不過看他摸著狗頭說話,有些可氣,“你和狗說話呢?”
楊三嘿嘿笑了,“我這人不懂規矩,你別挑我的理。”
路長順拆開大雞煙,捏出一支擱進嘴裏,吸了一口,說:“這種煙不是停產了嗎?咋又冒出來了?不過還是以前的老味。”
“大雞(吉)大利嘛,如今農村辦喜事都用這種煙。”
“村裏誰家辦喜事?我咋不知道?”
“咱村裏有喜事能不請你?誰敢不請你!”
“你覺得我稀罕去?不是當著村支書的話,我誰家的事都不願摻和呢。”
“那不行,臘月十八你侄女出嫁,你得去給我執喜,你不到場我心裏不踏實。”
路長順沒吱聲,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說:“路啟元這些日子在幹什麽呢?”
“他呀……我都說不出口,爛布補破鞋,穿不出門去的東西。”
“咋講?”
“當著你的麵,我不能說。”
“路啟元已經改姓了,他不是我路家的人,你說就是。”
楊三抬頭看了看頭:“他一到夜裏就往老五家跑……”
“有這事?牛先慧那樣的他也敢惹?”
“要不就說爛布補破鞋嗎?”楊三撇著嘴說。
楊五和牛先慧鬧離婚,牛先慧托了路啟元幫她打官司,路啟元找了個律師,用各種手段拖著官司判不下來。
楊五等不及,就偷偷帶著楊鈴走了。
牛先慧在村裏罵了幾天,把楊家的祖宗十八代罵得快跳出墳坑了。
路啟元等她罵累了,說:“別罵了,我問過後山的侯先生,他說你屋裏頭有髒東西,得送走。送走髒東西,你的運就轉過來了。”
牛先慧信以為真,就催著路啟元去請侯先生。
路啟元果然去了,不過沒把侯先生請來,隻討了個主意回來,晚上進了牛先慧家,找出楊五的一件衣服粘上雞屎燒了,然後裝模作樣念叨一番,往床上一躺說:“得找個火氣大的人在你屋裏睡七天,七天過後你就得肅靜了。”
村裏沒人願意答理牛先慧,哪裏去找火氣大的人呢,牛先慧便把路啟元留在了屋裏。
從此路啟元一到夜裏就跑去牛先慧家裏睡覺。
楊三說:“路支書,你不該退下來,村裏沒你鎮著,人就變成了牲口,牲口就成了精。”
路長順聽完路啟元和牛先慧的醃臢事,臉上很平靜,甚至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