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一千年的甘露
祁辰給蘭花做了半天工作，卻是結結實實地碰在了軟釘子上。
不，蘭花軟硬都不是一顆釘子，她不僅沒有釘子的銳氣，而且沒有釘子的狀態。
蘭花心不在焉地坐在祁辰麵前，仿佛一個不專心聽講的小學生，又仿佛一個受慣了婆婆氣的小媳婦。
有些懵懂，有些膽怯，還有些楚楚可憐。
祁辰每講一句話，蘭花都要追問一遍：“什麽？”
這讓祁辰很不耐煩，同時又有些困惑，他的印象裏，蘭花不是這樣唯唯諾諾的一個人啊。
他去過蘭花的養殖場多次，大多是陪去調研或檢查的上級領導。
蘭花會按要求準備好展板，麵對各級領導，侃侃而談，講養殖業的未來，講她的發展規劃，講如何振興鄉村經濟。
那時的蘭花，完全是一個有勇有謀，精明幹練的成功企業家形象。
此一時彼一時，換個地方蘭花便判若兩人，這讓祁辰很難理解。
他很武斷地得出一個結論，優秀的企業家未必能成為優秀的鄉村幹部。
祁辰有些氣餒，便帶蘭花來見莊有成。
或許他看人不準呢，或許蘭花不願和他交流呢。畢竟蘭花的父親和莊有成是戰友，他們可以無話不談的。
麵對莊有成，蘭花倒是幹淨利索，隻不過她態度明確地拒絕了接任村支書。
棗兒竭盡所能地幫助蘭花，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蘭花能接過路長順的擔子，做朵子西的帶頭人。
機會就在麵前，蘭花忽然來個大撤退。
棗兒的小宇宙立即爆發了。
她毫不客氣地當眾否定蘭花，把蘭花說得一無是處。
當頭一棒沒有打懵蘭花，把祁辰打懵了。這也太傷人了，別說蘭花是個臉皮很薄的女孩子，就是男人也受不了。
接著隻聽棗兒話頭一轉，先抑後揚，責備裏含著苦口婆心的忠告，分明是在使激將法。
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棗兒是個當幹部的好材料。
農村就需要這種性格潑辣作風硬朗的幹部。
祁辰看向蘭花，莊有成也看著蘭花。
蘭花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快，說：“棗兒，姐懂你的意思，別費力了，我是不會幹村支書的。”
“那你要去做什麽？”
“好好做個女人。你說的對，我還能有幾個三十年。”
莊有成對棗兒說：“你媽今天要搬回村住，你回家幫她收拾一下東西。”
“我媽也要回鄉創業嗎？”棗兒問。
“不止你媽要回張創業，我也要回去，讓你媽先打個前站。”莊有成臉上很溫暖。
“好，太好了，你們的發展規劃就交給我了。”棗兒說著抱了下蘭花，說：“蘭花姐，別生我氣啊，我是真不舍得你離開西朵山。”
莊有成又衝祁辰說：“你忙去吧，我和蘭花單獨聊幾句。”
棗兒和祁辰出了莊有成的辦公室，祁辰說：“棗兒，你把朵子村的支書接過去吧，我感覺你能勝任。”
“你先幫我把食品廠建起來再說。”
“你做了村支書，才好大展宏圖啊。”
棗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飛快地下樓去了。
莊有成給蘭花沏了杯茶，問：“你爸頭上的傷全好了吧？”
“好了，謝謝莊叔關心。”
“棗兒剛才說你要離開西朵山，怎麽回事？”
蘭花垂下頭去，看著腳尖，腳上是那雙新的高跟鞋。
祁辰打電話要她到鎮上一趟時，她正在清理鳥糞，她想把珍禽園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交給餘進江。
是棗兒幫她接的電話。掛上電話，棗兒就開始給她準備洗頭的熱水，把新衣服從衣櫥裏拿出來，還幫她擦了高跟鞋。
“美美的去鎮上，去見領導，展示當代農民企業家的形象。”棗兒說。
棗兒向燕小綠借了香水。燕小綠用的香水很好聞，像是山上黃荊花的味道，似隱還現，淡雅清新。
蘭花也很喜歡這種味道，不張揚不喧囂，可以隨時讓自己安靜下來。
這是燕小綠形容這款香水的詞匯，她還寫過一首詩，隻有三句——
深山老林裏的甘露
一千年才能采集到一滴
多大的緣分啊，你的青春撲到我的青春裏
優雅的女子都是千年才能一遇的精靈，燕小綠應該是穿越千年而來，她的青春也撲到了蘭花的青春裏。
蘭花沒有拒絕棗兒為她精心扮妝，也沒有抗拒燕小綠給她挽起古典風的“丸子頭”發髻。
而且，她還欣然接受棗兒在她的發髻上，插上一根孔雀翎當作發簪。
蘭花很想用這種方式，把她的傳說留在小鎮上，然後留下一個美麗的背影，飄然而去。
這樣的話，那個讓她牽腸掛肚十幾年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愛一個人太辛苦，比操持自己的一生還要辛苦，因為那是兩個人的人生。
莊有成的問話讓蘭花的思緒飄忽了一下，淺笑著沒有回答。
莊有成從她美麗的裝扮上猜出了答案，她真的是要離開朵山了。
為什麽呢？就因為飼料廠的那場大火？
“飼料廠的火災損失大不大？”莊有成問。
“不大，糧食都在倉裏，隻燒了料場裏的一些廢料。”
“是嗎？王所長去核實過損失情況了，你的工人可不是這麽說的。”
“無所謂了，反正我不打算再幹下去。”
“一點兒都不心疼？那麽多年的心血！不止你的，還有你爸的，我的，棗兒的……你忍心？”
“忍心。”
“蘭花，我把你當親女兒，當朋友，有什麽不能和你爸說的話，可以和我說。我不是非要強留你，如果你有更好的發展，我絕不會阻攔，明白嗎？”
“叔，我，我真的沒辦法留在朵山了，每天心神不定的感覺讓我很難再專心做事。”
“心神不定？你怎麽啦？”
莊有成看著化了淡妝的蘭花，看到她眼角的隱隱的皺紋，忽然有些明白，她已經三十多歲了，成了路長順的夜夜愁，當然也是她自己的夜夜愁。
可是他給蘭花介紹過男朋友啊，縣裏鎮上，有教師也有老板，條件都不錯，她一個都不見嘛！她到底想要找個什麽樣的對象呢？
蘭花說：“叔，別問了，女人的心事無法說得清楚……”
“當當當——”有人敲門。
“進來。”莊有成說。
滿小山滿臉堆笑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