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親情的綁架案
莊有成這一病,改變了許多事情。
首先是朵山小麥收割的問題解決了。
縣裏責成農機局協調收割機,對適宜機割地塊進行機械化作業。不適宜機割的零散地塊,由團委組織青年團員下村幫扶。
一些企業還讚助了麥田防火用的滅火器,防火隊員用的草帽毛巾純淨水等物資。
其次是把棗兒逼回了縣城。
張愛國把莊有成的心願向縣高官李彬作了匯報,李彬想了想說,“老莊紮根基層勤勤懇懇大半輩子,因為收割機的事,去年丟了副處,今年又差點丟掉一條命……他的要求不過分,況且莊棗兒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我看就拿到常委會上討論討論吧。”
張愛國以為,憑莊棗兒的學曆,加上縣高官李彬的明確態度,這件事可以在常委會上輕鬆通過。
但是,討論的過程卻極曲折。
棗兒放棄留在省城的機會,主動報名加入選派生行列,而且選擇了最貧困的老家朵山,這件事曾轟動整個磊山。正因為如此,常委們才顧慮重重,他們擔心棗兒剛到農村才幾個月,就調到縣委辦,會鬧得滿城風雨,那時縣委的工作就被動了。
李彬衡量利弊,決定尊重常委們的意見,當即提出一個折衷方案,將棗兒暫時調到農林局過渡一下,過個兩三年再重新調回縣委辦來。
張愛國心裏著急,兩三年後李彬就該換地方了,誰知道新領導還會不會認這個賬呢。
他拍著胸口答應過莊有成的,事情辦成這樣,還有何顏麵去見莊有成。
李彬瞧了一眼宣傳部長王一,王一立時便懂了他的心思,笑著對張愛國說:“張主任,你不用作難,放心讓莊棗兒去農林局報道就是,三個月總能等吧,三個月過後我把她借調過來不就行了。”
李彬讚許地點點頭,看著張愛國,“這回你該滿意了吧!”
張愛國笑了,散了會馬不停蹄趕往醫院,將好消息告訴了莊有成。
莊有成提出讓棗兒去縣委辦,本就是試探性的,他的目的是想看看,縣委對他這個聽話的“倒黴蛋”是什麽態度。讓他未想到的是,棗兒的工作安排竟然上了縣委常委會。
莊有成很感動,攥著張愛國的手,眼裏流出了熱淚。
張愛國也流了淚,他也是從鄉鎮幹部幹上來的,知道基層工作的辛苦,懂得基層幹部的委屈。
基層幹部要的真不多,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寬容,多善待他們,他們就很知足了。
莊有成擔心他一醒過來棗兒就變卦,說:“棗兒,馬上……馬上跟著你張叔去報到……”
說完又“昏迷”過去了。
就這樣,莊有成略施小計將棗兒誑進了縣城。
費盡心力辦不成的事,躺在病床上卻輕鬆地都解決了,莊有成有些喜歡上了“病人”這個身份。
他想,如果能做個植物人,在醫院裏躺著過完下半生,也不壞。
但是他深知“久病床前無孝子”的道理,人們的同情心都是有限度的,過了便會對他心生厭煩。
凡事都要適可而止,“昏睡”了十來天,他該醒過來了。
莊有成正琢磨著如何“醒”過來,啟明走進病房,關上門說:“莊叔,別裝了,縣委李書記今天親自打電話問你的病情,要給你請省裏的專家來會診呢!”
莊有成“呼”地坐起來,“真的?”
啟明喜不自禁,笑說:“大熱地天你也不怕生褥瘡,我真服你啦!”
棗兒和白菊娘兒倆換著班陪床,今天是棗兒的班,她打飯回來,一推門見爸爸精神抖擻地在和啟明說話,不由愣在門口。
“爸,你……你的病好了?”
莊有成像被電擊了一般,趕緊重重地向後仰倒,說:“我詐屍呢!”
啟明笑得直不起腰,說:“莊叔,你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蘭花的山雞,連孔雀都燉給你吃了,翅膀快長出來了吧,趕緊飛回朵山,接著為人民服務去吧!”
棗兒狐疑地看著啟明,“啟明哥,我爸能出院了?”
“再不出院就得轉院,縣委給他聯係了省城的專家。”啟明衝棗兒擠了下眼。
棗兒回過味來,一把拉起莊有成,說:“爸,你的病早就好了是嗎?你在裝呢?害得多少人為你擔心,你怎麽能這樣!”
棗兒氣得眼淚掉下來。
莊有成裝作懵懂的樣子問啟明:“我的病早就好了嗎?為什麽還天天給我滴吊瓶?”
啟明不想讓莊有成在女兒麵前太難堪,說:“你身上的病多著呢,正好借這個機會為你調理下身體。你看這些檢驗單,各項指標都恢複了正常,連腰肌勞損也治好了,下床走兩步試試。”
莊有成下得床來,伸了個懶腰,慢慢走到窗前,拉開窗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皺著眉頭說:“縣城的空氣太糟糕了,還是我們朵山好。”
“那你還要我留在縣城?”棗兒說。
“我啥時候要你留在縣城啦?”莊有成裝糊塗。
啟明要去手術室,留下一句:“辦出院手續去住院處就可以了,我就不送莊叔了。”說完丟下他們父女兩個出了病房。
莊有成回身抱住棗兒說:“閨女,這些日子辛苦你啦,看你都瘦了。”
“我不辛苦,我媽才辛苦呢。她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一醒來就哭,怕失去你,你倒好,裝病讓我們著急。”棗兒不滿地推開莊有成。
“爸爸哪是裝病,爸爸是真病了,這一場大病讓爸爸想明白了許多事……人這一輩子,緊要關頭其實就那一兩步,走錯了就會永遠錯下去。你要記住,邁出腳去要先看路,沼澤地再寬闊也不是人走的地方,要腳踏實地才能走得穩走得遠。”
“爸,我看你還是沒想明白,難道怕走錯路,就一輩子不邁出腳去嗎?”
棗兒收拾好東西,去辦了出院手續,然後給謝媛媛打電話。
“我們先不回朵山,我帶你去看個地方。”莊有成說。
“你的病剛好,要去哪裏?”
莊有成不回答,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縣政府後麵的“正馥花園”小區。
到了小區門口,棗兒吃驚地問:“爸,你啥時候在縣城買的房子?怎麽從沒聽媽媽提起過?她不知道?”
莊有成笑笑,快步進了小區,進單元門,走上三樓,掏出鑰匙開了房門。
這是一套已經裝修好的三居室,家具什麽的一應俱全。
“不讓你媽知道,是怕她知道後吵著搬到縣城來住。”莊有成說。
“買房子這麽大的事怎麽能瞞著媽!莊有成,你是不是有別的想法?”棗兒生氣地質問道。
莊有成找出房產證,交給棗兒說:“你看看戶主是誰。”
棗兒翻開房產證,見上麵寫著黃紅的名字,共有人是她。
棗兒呆了半天。依著爸媽成天吵來吵去的情形,她以為爸爸對媽媽是離心離德的,換句話說,黃紅在莊有成心裏根本沒有任何地位。
沒想到爸爸在縣城買的房子,戶主竟是媽媽。
雖然房產證上寫誰的名字並不能改變夫妻共有財產的事實,但卻代表了莊有成對黃紅的態度。
夫妻之間的事情真的說不明白。莊有成好好的時候,黃紅對他沒有一件事是滿意的,沒有一天不和他吵架,可是在莊有成住院的這段日子,黃紅為他端屎端尿,喂吃喂喝,按摩捶背,照顧得無微不至,從無一句怨言。
她是發自內心地愛著丈夫,那對丈夫的不滿又是為著什麽?
沒有人能懂得黃紅的內心。
棗兒把房產證捂在胸口想,媽媽看到這個不知會高興成什麽樣子。
“你今後在縣城上班,總得有個安身之所,看看這房子還滿意吧?”莊有成有些得意:“爸爸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就是買了這套房子。”
“你的工資不是都交給媽媽了嗎?哪來的錢買房?”
“這是政府福利房,價格比市價低好多呢,至於資金來源嘛,你放心,爸爸一不貪汙二不受賄三不投資,我有住房公積啊,首付才幾萬塊錢,爸爸攢的私房錢就夠了,月供從工資裏扣,你媽隻知道拿工資卡取錢,不知道扣了房貸。”
“我媽要是讓你賣了,隻怕還得替你數錢!”
“是我把自己賣了好吧。”
棗兒把房產證塞給莊有成說:“這房子留給你們退休後來住吧,我要回朵山去。”
“你敢!”莊有成坐進沙發裏,喘了口粗氣說:“別再氣我了,啟明說我的病不能生氣。”
棗兒說:“爸,你不能拿親情綁架女兒的。”
“爸是為你好。”
“你不知道我坐在辦公室裏,天天無所事事有多難受。我這麽年輕,把青春浪費在空調房裏,像你一樣,苦熬幾十年,混個科級幹部,連為女兒安排個工作都要等到躺在病床上,你不覺悲哀嗎?”
莊有成沉默了。
良久,他才歎了口氣,說:“人,大多時候並不是為自己活著,隻為自己活著的人生也沒多大意思。”
這句話很有哲理,讓棗兒思考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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