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困難各自克服
說出來肯定有人不信,但這是事實。
黃紅的老公莊有成在朵山“貴為”鎮書記,而她僅是鎮中學的一名勤雜工。
莊有成為黃紅安排的這份工作,不僅黃紅不滿意,黃河不滿意,連路長順都覺得砢磣。
一個鎮的書記,若真想給老婆安排個既輕閑福利待遇又好的工作,甭說在自己管轄的鎮上不難,即便在縣城也易如反掌。
莊有成有自己的打算。
鎮中學校長曾為修操場的事和莊有成拍過桌子,臉紅脖子粗地嚷嚷:“為什麽城裏的孩子可以用塑膠跑道,農村孩子就該在泥裏滾土裏爬?師資的事鎮上作不了主,修建個和城裏學校一樣的操場你做不到?”
這件事擱在鄉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不想做,借口有的是,想做就能做到。莊有成想做,也做到了,他賣了鎮政府大院的柿子樹,一分錢沒留全給了鎮中學。
修塑膠跑道花不完,校長又用剩下的錢在校園裏裝了幾盞路燈。
莊有成最怕黃紅在單位裏擺鎮領導太太的架子,把黃紅扔到這樣的校長手下做勤雜工,他放心。
果然,自從黃紅接受了這份工作後,成天向莊有成訴苦,稱校長不懂人情世故,對她絲毫不照顧,活一點兒不比別人少幹,早退遲到還要罰款。
莊有成心裏暗樂,嘴上卻說:“莊稼人幹慣了粗活,掃掃地擦擦玻璃豈不是享了天福啦!”
黃紅就說:“屁,你真不嫌丟人!”
一開始黃紅當然不願意接受這份工作,回朵子東向黃河抱怨,黃河一想便明白了莊有成的良苦用心。
這小子為門前清靜,真舍得下血本。
黃河對閨女說:“你去幹,他不怕丟人你怕什麽。去了別藏著掖著,逢人就說你是書記的老婆,讓全鎮的人,全縣的人,都知道他莊有成是個‘大義滅親’的好幹部呢!”
莊有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自從黃紅做了勤雜工,黃家莊家的親戚再沒人托莊有成找工作。他連自己老婆的工作都安排不好,更何況別的人呢。
黃紅沒什麽文化,勤雜工的工作正適合她,校長的鐵麵無私也讓她慢慢明白了,莊有成是莊有成,她是她。
還有一個好處,黃紅的生活開始和丈夫同步起來。丈夫上班她便上班,丈夫下班她便下班,隻有一樣,她歇周末,莊有成有時歇有時不歇。
周六一大早,黃紅問莊有成,“回不回村?”
莊有成要下村開搶收搶種和三夏防火現場會,邊往嘴裏扒拉麵條邊說:“今天沒空,明天能行。”
“我買了兩條活鯉魚,擱到明天不就死了?”
莊有成將碗一推,拽過沙發上的公文包起身朝外走。
“魚死了咋辦?”黃紅喊道。
你不會一個人先回去嗎?莊有成在心裏說,嘴巴卻抿得緊緊的。
鎮長祁辰夜裏帶人去國道上攔收割機,不知攔到了幾輛,他得趕緊去鎮上看看。
每年的麥收季節就像打仗,一手抓搶收搶種,一手抓麥田防火,兩件大事像是緊箍咒,本來就箍得基層幹部頭疼,上級還要唐長老似的天天念經。
至於搶收搶種,其實用不著領導幹部操心,莊稼人誰不知道“麥熟一晌,虎口奪糧”的道理,隻不過現在壯勞力大多出去打工,收種的活計落在婦女身上,靠人工收割趕不上茬了,得租收割機。
可是朵山是山區,地塊零散,收割機幹不出活掙錢少不願來,前兩年是有人去路上攔截,為此沒少鬧糾紛,去年還發生因為“暴力攔截收割機”的傷人事件,並且上了“焦點訪談”。
莊有成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登上中央電視台。
磊山自從設縣製以來連省台的新聞都未上過,他開了先河。
縣長私下裏和他說,“老莊,不要有壓力,凡事都有兩麵性,要辯證地看事情,被央視曝光當然是件丟人的事,可也為磊山做了一次宣傳不是。你知道在央視做一分鍾的廣告得花多少錢嗎?當年那個秦池酒花了六千萬隻做了幾秒鍾的廣告,你給磊山做了整整半小時的免費廣告呢!隻要能把壞事變成好事,這次的教訓就值了。”
凡事當然有兩麵性,雖然他並沒有被免職,可也失去了一次寶貴的晉升機會,不是因為這次突發事件,他可以再升半格,退居二線到縣人大幹副主任的。
臨門一腳踢跐了,盡管沒有滑倒,卻將球踢飛了,命運弄人,從此莊有成隻能終老朵山了。
今年莊有成早早召集村幹部開會,嚴令任何人不準私自上路搶收割機,由鎮政府成立搶收搶種指揮部,收割機的事由指揮部負責協調。
指揮部怎麽協調,還不是一樣得上路去堵截過路的收割機。
不一樣的是,鎮裏擠出一部分資金,和收割機主簽訂協議,按天發給補貼,麥收結束後結算。
這招管不管用莊有成沒有譜。
莊有成在鎮政府門口遇著方一同,方一同的右手上纏著紗布,一臉的愁苦。
莊有成一驚,問:“打架啦?”
方一同也去攔收割機了,他們分成四個小組,每個組四個人,祁辰、方一同和兩個副鎮長各領一組人。
方一同苦笑說:“人家嫌給的補貼少,一天才五十塊錢,多割一畝地麥子就有了。黃紅旗一惱就和人家推搡了幾把……我的手不要緊,倒是黃紅旗的頭被砸了個二指寬的口子。”
這還少?一台收割機一天五十塊錢,整個朵山要用二十台收割機,一天就得扔出去一千塊,十來天的麥收期一萬多塊錢沒了。這筆錢一沒有上級撥款二不能攤派,全靠鎮政府壓縮辦公經費,這可是牙縫裏省出來的錢哪。
“黃紅旗跟著裹什麽亂,他們朵子西才幾畝機割田,誰讓他去的?”莊有成火了。
方一同囁嚅著說:“他從縣城回來,看到我們在路上就主動要求幫忙……”
兩人朝院裏走,派出所長王超從後麵追過來,“莊書記,莊書記……”
方一同說:“打人的收割機主被帶到了派出所。”
壞了,可別再鬧到電視上去。莊有成心裏七上八下的,等王超走近了,劈頭蓋臉問道:“沒上報吧?”
他的意思是問打人者上報到分局拘留了嗎。
王超找莊有成不是匯報黃紅旗被打一事的,他聽到兩岔去了。
“這不找您上報了麽,莊書記,參加麥田防火的人員有個要求,每個防火點一天要五桶純淨水……”王超說。
莊有成說:“這件事也找我?”
“祁鎮長說喝不起……”
“一同,你支我的工資去買水。”
“那哪能呢,書記這不是熊人嘛!”王超訕笑道。
方一同心裏說,知道是熊你的就好,身為三夏防火工作組副組長,連喝水的事都來煩書記,不知是哪根神經接串線了。
並非王超的神經出了問題,而是防火的事本和派出所的工作不搭邊,他心裏不爽,故意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和莊有成逗咳嗽。
一到農忙季節,鎮政府能拉得出去的人滿打滿算屈指可數,鎮委班子成員哪個不是一個人當三個人用。
麥田防火是一票否決的大事,縣裏有嚴格考核標準,隻要發現一處著火點,取消年底先進集體和文明單位的評選資格不說,還要對鎮領導班子進行誡勉談話。
莊有成不怕談話,他對再上一個台階早就沒了奢望,可是祁辰怕,祁辰年輕,學曆高,還有更好的前程等著他。
莊有成希望一起搭班子幹事的幹部,尤其是年輕的幹部都能有更好的發展。若幹年以後,這些夥伴們提起他莊有成,能豎起大拇指說一個“好”字,他就心滿意足了。
治下平安,任內造福。這是莊有成做官的理想。
作為基層的一把手,要實現這個理想太難了。就拿防火來說,三夏防火年年抓,年年抓不實。咋能抓實嘛,群眾圖省事,收完麥子一門心思就想著放火燒麥茬,而且燒麥茬的手段五花八門,行走路過隨手丟一個煙頭就把火放了,防不勝防。
人民群眾認死理,我的麥茬我的地,想怎麽幹就怎麽幹,誰也管不著。不讓我燒,我給你麵子,明著不燒背地裏燒,你睜隻眼閉隻眼大家相安無事不就行了。
當然不行,且不說空氣汙染,單是一不留神引發的火燒連營,將未收割的麥子一鍋端的事哪年不發生幾起,由此造成的矛盾糾紛,轉化出的上訪案件,無形中又給基層幹部帶來極大的壓力。
所以三夏防火沒有派出所的參與,不把燒麥茬上升到治安案件,就沒有震懾力。
派出所的人手小,經費不寬裕,王超鬧情緒在所難免。
莊有成知道王超的難處,就像縣長知道他的難處一樣,大家都心領神會,困難各自克服。
方一同見莊有成在說氣話,忙轉移話題說:“王所長,書記問你打紅旗那個人拘留了沒有。”
“正準備申請呢,那小子太黑了,竟然拿扳手砸黃紅旗的頭,要不是方主任擋了一下,黃紅旗恐怕就懸了。”
“他活該!”莊有成脫口而出,他是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