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光流逝,歲月如梭,轉眼間已是最後一學期。對倪瀟儒來說,大學生活平靜無瀾,就是上課和看書,日復一日,月循一月。他剛結束實習期,回學校開始撰寫實習報告和畢業論文。三月的江南,飛紅流彩,和風拂面。這日傍晚,倪瀟儒和一群同學又信步來到校門口,但他並不走遠,稍後就要回寢室看書,這已約定俗成。因而同學們也都不去過分勉強。他擇一處台階坐下,一邊盡情享受那伴有芬芳的和煦晚風,一邊漫無目的飛眼流盼。此時天色將晚,夜幕初垂。倪瀟儒愜意地伸個懶腰,他起身,跺跺腳后正想回寢室看書去。這時兩個嬌美纖巧的女孩,正對著他的眼帘款款走來。個子稍高的那個女孩,約摸1米6幾的身材。上著一件米白底帶深色寬線條的方格上衣,大翻領上映襯著草黃色的襯衣領。下著一條深蘭色長褲。腳穿一雙圓口滾邊帶搭扣的煙灰絨布鞋,配一雙黃藍條文相間的線襪。

  那女孩頭髮后掠,把柔美的臉龐整個的呈現在這個春風沉醉的傍晚,任由春風吹拂,任由晚霞熏陶。女孩的臉龐姝美而略呈圓形,膚色健康,嘴唇豐滿溫潤,鼻翼勻稱。一雙杏眼又大又圓,有如一泓清泉澄瑩生輝。她步態輕盈,儀態大方,神態自然,臉上是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神情就象白敫那樣的純潔明亮。她的美是自然與甜美的完美融合。她的整個身影都被包裹在這種自然與甜美之中。走在路上,這種自然與甜美彷彿就要從她的身上流淌下來。兩個女孩一直在低頭說著話,並未留意,及至到了跟前,才發覺有個人立於路中,不免嚇了一跳。倪瀟儒的雙目有如兩道亮光,一直熟視著那高個女孩,羞得那女孩紅暈上臉,眼帘低垂。女孩趕忙拽緊同伴,加快步伐,繞了過去,只是那凌亂的腳步,泄露出些許的心靈秘密。她的同伴,就是那個子小巧一些的女孩,回頭狠狠地瞪著倪瀟儒。這一高一矮兩個女孩,總是如影隨形一般,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相挽而行。

  倪瀟儒傻愣愣地站在那裡,根本不在意那小巧女孩的橫眉冷眼,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女孩漸行漸遠地離去,直至掩入那已漸泛濃的夜幕中。女孩身後那條垂落腰際,微微搖曳的黑亮發辯倒讓倪瀟儒回過神來。他記起事來,這女孩已見過幾回,只是都見著個背影,從未見過她的正面容貌。倪瀟儒記得那個小個女孩胸前別著校牌,不過沒看清字。他想那一定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沒準就是對面那師範的學生。《詩經》上說:「有美一人,清揚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他嘴裡吟誦著這首詩,心卻已進入了那美妙地詩境,有一個漂亮的姑娘,眉清目秀多美呵!沒有約定而相遇,她是多麼地合我心意喲!這是個讓人不得不怦然心動的女孩,那條黑亮的發辯讓人過眼難忘。戀愛如同風吹來的種子,是自生自長的,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這和煦的春風必定要化育出那璀璨的愛情之花。

  倪瀟儒若有所失地轉身回了寢室。他懶散地斜躺在床上,連鞋都懶得脫。他平時雖有些不履不衫,不重衣飾,卻是個極愛乾淨的人。平日里別說不脫鞋就躺在床上,就是所穿的外套,不經拍拍打打去了灰塵,他是絕不會和衣躺上去的。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他一躍起身,脫去了鞋,然後將外套拍打了一下,這才重新斜躺在床上。他懶洋洋地拿起書來翻看,可是定不下心,看不進去。那雙又大又圓的杏眼和那條黑亮的發辯,總是交替著躍然而出。他努力地想使內心平靜下來,他極力迫使那翱翔的思緒能收起翅膀停頓下來。他在心裡笑自己道:「都快臨近畢業了,實習報告和論文都還沒有完成,要看的書多著呢,而我卻躺在床上胡思亂想,這是怎麼了?」內心也一直在爭鬥不休,把書翻了又合,合了又翻,最後只得把書丟開,關了燈,索性側身閉眼的躺著。「有時候,愛情就像是樹上的一隻蘋果,當你無意中散步到樹下的時候,它可能一下子降臨到你身上。牛頓」「誰能禁止這種奇妙的感情突然出現呢?《情愛論》•保加利亞倫理學家基里爾•華西列夫」這種奇妙的感情,奇妙的…難道這就是愛情?」他在心裡自問道。

  這時同學們已陸續歸來,寢室里又開始喧鬧起來。一位同學見這光景,故意嚷嚷:「這大好的時光,卻黑燈瞎火的躺著,這真怪了!」

  另一位同學馬上接上說:「古話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你咋的不懂尊重個性?」

  見倪瀟儒毫無反應,就有一位同學湊過來,對著倪瀟儒說道:「喂!今天是怎麼了?沒想到一向懸樑錐股,鑿壁偷光,掛角讀書的高材生,居然也會偷懶睡覺的?」

  另一個同學故作反駁說:「你別瞎說,別這樣來貶損我們未來的名醫好不好?人家倪瀟儒只是忙裡偷閒,養精蓄銳,為的是凌晨更好的面壁。「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勸學》(唐)顏真卿」懂不懂的?」

  尋常時候,同學間聊天說事,想在言語上從倪瀟儒身上占著什麼便宜,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多。因而同學們從不浪費一次很小的機會,不忘用來調侃他一下。今天倪瀟儒實在沒有清議漫談的心情,他不反駁,也不搭理,而是率性拉過被子,蒙起頭來。

  一個同學湊過來說道:「嘖嘖,看這癥狀還不輕呢!莫非是…莫非是失戀或單想思什麼的?」

  馬上有同學故作反駁說:「你誤診得也太離譜了!要知道,俺瀟儒的前身是和尚,今世是未來的高僧,下輩子就成菩薩了!哪有凡塵這等私慾雜念喲!」

  又有同學說:「就是么,高僧就是不一樣,清心寡欲超凡脫塵,就連死都不叫做死…」馬上又有同學問:「那叫什麼?」

  同學回答說:「那叫圓寂坐化,叫…鳳凰涅槃。」

  另一個同學又立馬說:「那叫做羽化登仙。」哈…哈…哈…,寢室里再次發出一陣笑聲。

  這一晚倪瀟儒沒睡安穩,迷糊了一夜。倪瀟儒猜測得沒錯,那女孩正是對面師範中專的,姓嚴名文麗,是畢業班的學生。嚴文麗的家也在本市。她爸爸是鍛造廠的工人,有一手精湛的鉗工技術,個子中等偏上,長臉型,略顯削瘦,兩頰鬍子,脾氣稍帶暴躁,但是卻長著女人那樣的圓眼睛長睫毛。姊妹三個的眼睫毛正好都是像爸爸的,只是長在女孩子臉上要更加的好看。媽媽是副食品公司的會計,愛好戲劇歌舞,是區業餘劇團的一號女主角。她媽媽年輕時長得膚色白凈,五官雖沒有特別好的地方,但卻是蠻好看的那種相貌。那時她一心想考劇團,但卻屢屢不能遂願,後來就進了業餘劇團,以饗心愿。她媽媽是極顧家的人,不願與人「嘀咕」別家的事情,信奉古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張鳳翼•《灌園記•后識法章》」因為身子骨本來就比較弱,再者又太過操勞,所以白凈之中已顯出憔悴來。姊妹中就數文麗的眼睛睫毛最漂亮,但皮膚卻遜色兩個妹妹。親戚朋友聚攏時,總忘不了要開玩笑,說爸媽的優點都被你們搶光了。

  嚴文麗兄妹四人。哥哥叫文華,除脾氣像爸爸外,再難找出一樣相像的地方來,初中畢業就去了內蒙插隊務農,不過自去年回家探親后就再沒回過內蒙。他媽媽託人在本市一家化工廠里替他謀了份累人的臨時差事,就是幫那家廠鍬運礦泥,掙點生活費。大妹妹叫文蘭,現正念初三,小妹妹叫文蓮,念著初一。兩個妹妹都要比她們的姐姐更漂亮,特別是文蘭,經常跟著媽媽去業餘劇團,能歌善舞,那黃梅戲唱得堪比科班。嚴文麗的爸媽雖是草根階層,但她媽媽持家有方,又燒得一手好菜,再加之是在副食品公司工作,這正應了古詩:「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北宋)蘇鱗」買回的菜又好又實惠,沒有一點的浪費。所以日子雖是緊巴巴的,但飯菜總是特別豐盛可口,這讓左鄰右舍羨慕不已。

  嚴文麗脾性極為溫柔,說話曼聲細語,很小就懂得體諒父母的辛勞和不易,懂得為父母分擔生活的擔子。父母工作忙,身體又都不太好。媽媽有氣管炎和肺氣腫的老毛病,嚴重時甚至會壓迫心臟。爸爸一直患著慢性腎炎。所以很多家務雜活都由她來承擔打理。因為哥哥去了內蒙,兩個妹妹尚小,因而她這個還在念書的女孩,既要干男孩乾的重活,象買煤、買米、擔水都是由她乾的。她家住二樓,要把這些重東西搬上又陡又狹的樓梯,也非一件輕鬆事。干這些活,既要用力,還得用巧。就是她哥哥乾的時候也喊累,更何況她這個女孩子了。同時還得提攜照顧兩個妹妹。她還學得一手漂亮的縫紉活。為此,她媽媽咬咬牙,拿出家裡的全部積蓄,給她新買了台半舊的縫紉機。對她來說,有了這台半舊的縫紉機,好比如虎添翼。不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是自己縫製,而且兩個妹妹穿的衣服,甚至爸媽穿的衣服都由她縫製。至於尋常那些縫縫補補的活兒,那就更不在話下。三二件半舊的衣服,經她縴手裁剪縫製,又變回一件漂亮的衣服來,簡直巧踰神工。兩個妹妹穿在身上,心裡象是灌蜜一樣,高興得抱住姐姐親個不停。對姐姐佩服得是五體投地,姐姐的話比媽媽的話還管用。嚴文麗在父母的心裡,既是掌上明珠,又是生活中的好幫手,因而對她是又疼又愛。

  念高中時,嚴文麗的學習成績算不得優秀,以至於高考都差點沒了信心。考大學她不敢奢望,能念個中專那已經心滿意足了。當時想她,既然機會已到面前,總得去碰一碰,碰上了最好,碰不上那就進廠當個工人算了。希望能有好的結果,但作了最不如意的準備。還好成績剛上中專線。為求穩妥,她填了個師範中專。嚴文麗的學習成績漸漸地趕了上來,並一直維持在前五名這個區間。她是學校的優秀團員和三好學生,同時還一直擔任班長的職務。由於自小就懂得打理生活,因而比之同齡人來便要顯得成熟許多。在她的影響下,她所在的那間寢室,是全校最整潔的寢室。她外表沉靜而內心熱情,善為別人著想。同學間有什麼難處,寧可自己麻煩些,也要出手相助。她成了班裡的靈魂和主心骨,同學有什麼難事,都願意告訴這位如同姐姐一般的同學。那位個子稍矮的同學,來自郊縣,叫張學平,和嚴文麗分睡上下鋪。張學平雖長得嬌小,但性格直率仗義,愛攬閑事,好打抱不平,有時甚至臨界「惹是生非」的狀態。兩人的個性如天壤之別,反差鮮明。張學平說起話來,語速極快,象打機關槍一樣。兩片超薄的嘴唇,總能翻出些別人意想不到的詞兒。同學之間時常要打鬧斗觜,這時她那兩片薄嘴唇一翕一張,比眨眼還快,尖酸不饒人。弄到最後,那些同學只有招架告饒的份,唯獨對嚴文麗,她多半會「嘴下留情」,而且還處處幫著護著。嚴文麗說話柔聲柔氣,慢條斯理,就是罵人,別人都甘願領受。兩人的個性雖截然不同,但卻能很好的互補。因而兩人親密得如同姐妹,形影不離。

  平日里又是遇上這麼好的天氣,嚴文麗便會帶本書,散步到校園深處,揀個清靜地,坐下看書。那張學平就象個影子,總在旁邊。她本是個急性子,因為和嚴文麗相處久了,受著她的影響,這性子似乎也溫緩了許多。天色將晚時,她們便起身慢悠悠地走回寢室,偶而也會接著到校門口轉悠一會。

  嚴文麗記得曾見過他,是對門中醫大的,英俊高個,留一頭飄逸的長發,雖只遠遠的一面,但卻印象深刻。今天兩人不期而遇,四目相接,那雙流光的眼睛,大膽得無所顧忌,灼熱的目光直射而來,羞得嚴文麗臉上火辣辣地。她低下頭,不敢接應那兩道目光,更沒勇氣與之相持。她慌忙說道:「學平,我們快些走。」

  張學平見有人居然這般放肆,緊盯著自己的同學,她那與生俱來的脾性又上來了,說道:「怕什麼?我過去,我要讓他拿眼回去看他老姐去。哼,這雙色迷迷、神經病樣的貓眼,也有資格這樣來瞧我們漂亮的文麗班長?」她邊說邊要回身過去。

  嚇得嚴文麗趕忙拽緊她,說道:「你又要去「惹是生非」了,羞不羞人啊?」

  張學平只能回頭狠狠地瞪著那人,一邊故作委屈地說:「喂,你可搞清楚哦,我是在為你出氣呢!你卻這樣的來說我。」

  「出啥氣喲!眼睛長在人家身上,那是人家的權力,言論都能自由,更何況那眼光呢!若是人家多看一眼都想著要出氣,那不就管得太寬,心胸太窄,人的胸膛應是世上最寬廣的空間,你說是不是?」嚴文麗說。

  「嚯嚯…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胸懷。維克多•雨果」原來只知我們師範的班長美貌溫柔,現在才知,她尚有世上最寬廣的胸懷。哈哈…」張學平調侃說。

  走了一段后,嚴文麗已紅暈消退,回復常態。她對張學平說:「唉,說真的,那男生長得真是英俊帥氣噢,念的又是中醫大。」

  這樣的時候,這樣的話,從素來衿持穩重的嚴文麗口中說出,著實讓張學平吃驚不小。她低下腰,用異樣的眼光,仰面盯著嚴文麗,說道:「我真傻喲!看來我心理課沒學好,得好好地補一補才行。還說我倆天天在一起的呢,可有啥用?我呀…只會在一邊好心僨事。你可真行喲!連那人的出處都搞得一清二楚,哎…早知這樣,還不如識趣趁早作伐,也好撈個順水人情。」

  嚴文麗趕緊打住她的話頭,不讓說下去。不然還真不知她會說出什麼瘋話來。她說道:「我不過隨便說一句而已,你何必這樣大驚小怪的來臆測。」

  張學平故作「若無其事」的說:「你當然是隨便說的,隨便到把心裡話都溜口了呢!你看人家,多英俊帥氣啊!中醫大的學生,時代嬌子,嘖嘖…真了不得啊!」她忽然話鋒一轉,說:「那又怎麼了?依我看,這人以後沒準是個害人的東西,沒準會把哪個痴女給害慘害苦嘍!」

  嚴文麗說:「他又沒惹著你,幹嗎要這樣刻薄的糟蹋人家啊?」

  張學平揶揄說;「你莫非已得過人家的什麼恩情?所以就顧不得姐妹情誼,向著人家說話?要不就是喜歡人家拿眼這樣看你,說明你臉蛋漂亮,有魅力,是不是?古詩曰:「時者難得而易失,機者可遇不可求。清初•青心才人《金雲翹》」嚯嚯…你何不學學漢時的卓文君,也來一曲《鳳求凰》,成就一段浪漫的姻緣,那多好啊!」

  連珠炮似的一連幾個問號,把嚴文麗的臉都說得漲紅。她捏了一把張學平說:「哎喲,你要羞死我呀!我只不過說了一句話,你就深文周納的編出這許多的話來奚落我。你那張嘴,什麼時候才會饒人呀?」

  張學平說:「人家是一片好心,你卻視而不見。我還不算幫著你、不護著你呀?好了,算我自討沒趣,自作多情,這樣總好了吧!」

  嚴文麗卻笑著說:「多情有什麼不好呀?古代文人不是說么:「多情乃佛心,不俗即仙骨。白雲山能仁寺中的對聯」

  「你不要偷梁換柱好不好,此「多情」非彼「多情」,這是佛語慈悲多情,是指普渡救世的高僧,我像么?」張學平側過臉,手指點在自己的鼻子,眼瞪著嚴文麗,嘴裡發狠地說。

  嚴文麗側過身,眼光卻故意來回掃視著張學平,笑著逗她說:「像的像的,你雖非出家的尼姑,卻有慈悲的善心。」

  張學平白她一眼,說:「我一心的幫你,沒想著你卻用貶損來報我。不過沒關係,到時加倍奉還就是了。」

  嚴文麗「咯咯」的一笑,說:「你這樣說,那就沒事了。不然還真擔心被你羞辱個死去活來的?」

  「嚯,告訴你,我可是有冤必報的。」張學平稍彎著頭,眼睛斜視著嚴文說。

  「你向來是宿仇不報的喲!」嚴文麗很有把握的說。

  「你別想得美,我會破例的。哼,人家好心,你卻以怨報德,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張學平嘴上雖說得狠,但臉上卻露出笑來。

  兩人一路走,一路拌著嘴回了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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