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下水道·二
感受到那隻手攥住自己的腳,李光啟下意識地便想喊出聲來,但他終歸還是克製住了本能的衝動。小心翼翼,沒想到居然這會兒出亂子!
那一瞬間,心髒飛速碰撞著胸膛,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他緊張到了一個極點。沒有時間了,李光啟抽出腰間備用的小刀,全力衝那隻手斬去。
“救命……我沒感染……”
嗯?
在距離那隻手僅僅隻有一厘米的時候,貨架下傳出的微弱的聲音令他的神經驟然繃緊,阻止整條胳膊的肌肉。
沒有聽錯,這就是人的聲音!
他連忙招呼趙國強與傑布過來,將掩蓋在這隻手上的兩摞貨架挪開。
貨架挪開了,掩蓋在下麵的是一個遍體鱗傷的人!
似乎是發現了負擔的減輕,那人也抬起頭,用一雙顫抖的眼睛看著自己。
光線太暗,看不清他的麵部特征……
“噓,先別出聲。”
李光啟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在確定附近十米的範圍內沒有喪屍後,三人合力將他拖出了貨架……
時間不多了,得趕快抓緊!
或許是饑餓的緣故,背在身上的這個人體重很輕,渾身瘦得皮包骨,身體已經相對強健的李光啟背起他來並不費勁。自行車就在跟前了,接下來隻需要……
“咣。”
李光啟的喉結上下蠕動了蠕動。
腳下被自己踩扁的易拉罐反射出太陽淡漠的光,似乎是在用得逞的目光譏諷著自己。
他怯怯地回過頭去,無數頭饑餓到了極點的喪屍也正巧往這邊看過來,也許這就是緣分……
個屁!
“快!跑!”
“吼!”
李光啟忙兩個箭步衝上前去率先蹬上了自行車,趙國強與傑布也緊隨其後騎到車上。在他們開始蹬車的同時,如潮水般的喪屍也爭先恐後地向這邊湧來。
由於長久狩獵不到活人,他們的身軀已經變得非常枯瘦。可與人傳統意義上認為的瘦弱恰恰相反,這些枯瘦的喪屍並非是瘦弱,而是病毒提取身體中養分,最大程度地供應給肌肉所導致。
在這種身體調節機製下,每一頭喪屍都是用血肉打造的兵器!
李光啟現在唯一能做的蹬車,蹬車,沒命地蹬車!
背著一個大活人還有滿背包食物,已經是相當大的負擔;此刻又在與接近個人運動水平極限的屍群賽跑,對體能的消耗可想而知!
趙國強已經開始喘氣了,年紀大了明顯體力跟不上。喪屍基本不會因為疲勞而減速,再這樣下去後果隻有死路一條……
“往機關樓走……”
這時,被李光啟拎上後座的人發出了虛弱的聲音。
“什麽?”
“我熟,有未建成的下水道……”
李光啟快速在腦中檢索了一遍地圖——這個方向確實離機關樓近。
顧不了那麽多了,就試一次!
“各位注意,前方記得繞開障礙!”
李光啟壓低身子,在他的麵前,是堵塞不堪的馬路……
左!
右!
右……
雖然這裏的廢舊機動車數量很多,可因為馬路寬敞的緣故,這裏並不擁堵,依舊有給自行車通過的空間。
身後相對龐大的屍群也受到了阻擊,不少喪屍因為廢舊車輛的緣故被擠得動彈不得,原本數量龐大的屍群也變得稀疏起來。
李光啟又怎麽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驅車繞開擁堵的車流駛向建築後方,便頓時間與屍群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在他的麵前,果然是有一個相對嶄新的井蓋……
“快,都下車鑽進去!”
減速,停車,即使這一係列動作都無比流暢尤難以令李光啟放鬆下來。
他拿撬棍將井蓋撬開,先將那個遍體鱗傷的男人塞進了井蓋下麵。第二個是趙國強,第三個是傑布……
屍群愈來愈近。
他能看得清那吊在眼眶邊如鍾擺一樣來回晃蕩的眼球;能聞得見血盆大口中散發出的陣陣腥臭味;能聽得見亡靈使者令人靈魂出竅的駭人低語……
僅僅兩秒的功夫,十米外的屍群便衝到了井蓋跟前。
“哐!”
僅僅是不到兩秒的功夫,反應力、運動能力、協調力都已經在短時間內提升到個人極限水平的李光啟跳入下水道中,在屍群開始大殺特殺之前先一步關閉了井蓋。
“咚!咚!”
……
喪屍們每一次喪心病狂的敲打,都令李光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有幾隻喪屍似乎想嚐試將井蓋掀開,正在用血淋淋的手嚐試抓住井蓋的邊沿,卻皆以無果告終——李光啟始終用撬棍的扁平端反向勾在井蓋的一個窟窿上,以保證這道安全屏障不會被打破。
他害怕的並不是喪屍會把這球墨鑄鐵材質的井蓋砸個稀巴爛,而是害怕喪屍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開竅,找到打開它的方法……
看樣子是他想多了,在經曆十多分鍾的騷亂之後外麵便平靜下來。雖然可以從急促的喘息聲中判斷這些喪屍依然很暴躁,但看樣子他們擁有狩獵的本能,在暫時無法抓到活人時不會白白浪費自己的體力。
可這也是糟糕的一點——李光啟不能指望再從這裏出去了。
“咳——咳……”
咳嗽聲從下方傳來。李光啟三步兩步跳下梯子,便落在了井蓋下方的平台處。
他用手電筒照射這個空間的頂端。光線發生漫反射,遂將整個視野可及的下水道都照亮。
而這時,他也看清了這個可憐蟲的真容:國字臉,大鼻子,倆眼睛倒小得有點和臉不成比例,似兩顆強行鑲嵌上去的紐扣一樣;他的頭發很油膩,再加上很久沒有清洗過了,散發出讓人不愉快的味道。
“你現在怎麽樣?”
“還行,沒受什麽傷筋動骨的大傷……”
那人在喘過幾口氣之後,便支撐著坐了起來。他上下摸索摸索,從兜中抽出一副金絲眼鏡,戴在鼻梁上。
“我是市排水管理處的劉明道,如果有幸見到上級,我會為你們申請表……”
“表彰還是算了吧,活下去才重要。”李光啟苦笑了笑。
不過,劉明道,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趙叔,你幹什麽?”
傑布的驚呼讓李光啟回過神來。
李光啟這才發現,剛剛被自己救下的劉明道居然被趙國強一拳頭打翻在地。一旁的趙國強一改往日風燭殘年的淡然,此刻居然紅著腮幫子,亮眼充斥著淚花,似一匹老狼一般,即使牙爪泛黃,凶惡也絲毫不減!
快一米九的傑布竟然險些拉不住這個一米七不到的老人!
劉明道什麽話都不說,隻是坐在那裏,仍由自己的西裝被身下的髒水浸濕。
“不要攔我……我,我打死你個混蛋!”
“趙叔,別這樣!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應該……”
“放開那個老人家吧。讓他打吧。”
劉明道默默地說道。
他沒有辯護,沒有憤怒,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他隻是坐在那裏,麵無表情。
李光啟也不由得有一絲震驚。這一分神,趙國強便衝到劉明道的跟前,提著他的領子,將他整個人拎起。
“我打死你個混蛋!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還我兒子……
是他?
李光啟的記憶閘門倏然打開,那些影像一股腦從腦海裏湧出來,潑在坐在麵前的人的身上,嗆得李光啟反胃。
趙國強還在繼續幾乎失去理智的毆打,他一巴掌掄在他的臉上,將他整個人扇倒,又扯住他的衣領,將他拎起來……
那是去年七月份的事情。
正是劉明道為主要負責人的錯誤信息和決策失誤,消防部門錯過了最佳時機,令包括趙國強唯一的兒子在內的無數消防戰士在緊急突發洪災中喪命。
“如果這樣能讓您舒服點……就繼續打吧。我也能舒服點。”
劉明道閉著眼,默默地等待著下一掌。
“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趙國強第二掌遠不如第一掌有力了。打著打著,他便失力癱軟跪倒在地,失聲痛哭,任由傑布如何安慰都沒有作用。劉明道撫摸著臉上通紅的巴掌印,那印似炭球一樣,烙了一下他的手。
“你不是連那麽大的事情都能壓下去嗎?怎麽這會兒漏了氣不吭聲了?”
李光啟將撬棍抵在他的下巴上。”
劉明道微微歎一口氣。
“曆史的車輪要軋過輪前草,這車輪上的釘子又能如何……”
“行了,閉嘴吧,說了還不如不說。”李光啟冷冷地扭開臉。
“每個人最終都會成為塵埃。即使你隻手遮天,曆史也是公正的,人民心中都有一杆秤。胡作非為,失職瀆職,最終隻會遺臭萬年。”
劉明道沉默良久。於黑暗之中,他點點頭,站起身來。
“希望現在起可以不一樣吧。沒了曾經的諸多因素限製,沒有了原本的顧慮,我說不定也有機會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嚐試改變這個世界。”
“哢擦——”
李光啟隻覺得冰冷的金屬從暗處伸出,抵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什麽!
這個家夥……居然還有同夥!
“李衛,把槍放下吧。”
“書記,可這幾個人……”
“先放下。”
“……是。”
隨著精亮的槍支從自己後腦勺上挪開,李光啟心中一直懸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聲音的主人緩緩走到自己的麵前——看模樣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一身特警服裝加持卻令他英氣逼人。看護目鏡上隱隱約約沒擦到的血漬,想必也是參與過阻擊屍群的任務。
“原本是有十五人的特警小隊護送我們的……現在隻剩下三四個了。”
“他們死的不值!”
李光啟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李衛始終將槍口對準自己,看樣子對自己依然保持著相當的警惕。
以這把步槍的火力,消滅自己一行人隻需要三顆五點八毫米子彈。
“所以呢?你現在要滅口了嗎?”
“滅口?嗬嗬嗬。”
劉明道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輕輕將李衛手中的九五式步槍推開。
“混蛋了半輩子了,到如今這個世道還是做點仗義事吧。這新下水道已經基本建成了,和舊下水道也有連接。前麵五十米的地方就有指示圖,你們自己瞧著走吧。”
“那你呢?”
“我會回去和其餘人員會和,集結有生力量設法向市外突圍。祝你們好運……”
劉明道說著,忽然頓了頓。
“我隻能做到這裏了,你們還是別跟過來為好。以後有緣再見,定義湧泉報今日之恩。”
漆黑的身影與聲音一並消失在更加漆黑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