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狼煙滾湧·四
回來似乎比去時趕路要利索不少。
李光啟和戚衛光一人背著一個小四十公斤重的大背包小跑著向小區進發,居然沒有喘多少氣。其間碰到一兩隻喪屍,也均有驚無險地被戚衛光收拾幹淨。
一個多星期的極限生存,會讓每一個活下來的人得到寶貴的磨煉。不隻是會鍛造出耐受力與爆發力空前的體魄,更會賦予每個幸存至今的人無與倫比的強大靈魂。
李光啟還順路進了家五金店,順手拿了兩根撬棍。
為了防止自己有盜搶嫌疑,他特地往櫃台上放了兩張百元大鈔,拿扳手壓好。也許恢複秩序之後,這些價值符號還能和往日一樣流通吧……
但那隻可能會是以後。
鋼筋水泥的廢墟重疊出圍困生者的森嚴壁壘,提醒每個生者麵對殘酷的現實。灰塵味混攪著淡淡的腐爛味如潮水般隨著呼吸一波接一波地湧入鼻腔,不禁讓李光啟眉頭微微皺緊。
沒走多久,二人便到達了小區後方。
在簡短的休息後,他們很快將包扔到牆後,順溜地翻越了牆頭。
一直在窗口等待的何津很快注意到二人的歸來,忙打開窗口,將繩索釋放下去。
鐵門那頭的喪屍被太陽猛曬了一頓,正在攏拉著腦袋打呼嚕。注意到二人的幾頭喪屍也隻是抬起被啃得露出森森白骨的胳膊,無力地吼叫著。
“小戚,再歇歇吧。這麽沉的包,背上去得花不少功夫了。”
行至樓下,李光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沉重的背包一下丟在地上。戚衛光也昂起頭,蔚藍色的頭發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
然而,當他再次回過頭來時,他發現戚衛光已然將兩個背包緊緊綁在繩索的末端。
“這樣就不沉了,上吧。”
他微微一笑,先一步向五樓爬去,隻留下李光啟一個人愣在原地。
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僅僅兩分鍾的功夫,李光啟和戚衛光就一前一後進了窗口。他們將裹在外麵的衝鋒衣脫去,穿這玩意來回走兩三裏路的感覺可不好受。
然而,當他們試圖合力將背包提上來的時候,卻發現不對勁了。兩個背包加起來不過五六十公斤的重量,此刻怎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而且,這種沉重感並不是重物本身的重量,而是一陣接著一陣……
“光啟!下麵!”
順著何津的手指,李光啟注意到了樓下正在試圖抓住背包的人——那是個渾身邋遢的婦女。
她的雙手沾滿血汙,淡綠色的連衣裙上清晰可見駭人的潰爛的傷口。她的頭發蓬亂,神態極度驚恐,一雙眼睛無神地往上亂掃著。
她也發現了樓上的李光啟一行人。
“大哥!救,救命!我老公變了,咬我……救命!”
她瘋狂地嘶喊著,由於過度發力,原本就不小的傷口頓時又撕扯得大了一截。李光啟保持著緊拽繩索,讓她始終無法真正抓住繩索。
對麵單元樓的的樓道裏回響著急促的腳步聲,讓每個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光啟看向趙國強,趙國強微微搖了搖頭……
“吼!”
死亡的喪鍾終於敲響。隻聽得另一棟單元樓半虛掩著的樓門被猛地撞開,一頭嘴邊沾滿汙血的男屍衝出樓內,向她飛速撲來……
“不要,不要!救命,救命!救……”
“亢哧——”
將死之人的哀嚎定格在那一瞬。
男屍整個人騰起身子,用兩隻尖銳的利爪抓緊她的雙肩,似一匹惡狼撲倒羊羔一般一口啃咬在婦女的脖頸上。泉湧般的血柱騰上小兩米的高空,將視野所及之處渲染出一片殷紅,隨即又如落雨般飄然灑下,魂歸大地。
婦女微弱的掙紮很快便停止了。
饑餓了許久的喪屍開始大口大口貪婪地撕扯起她的屍體,沒多久便啃得隻剩下一堆內髒與森森白骨。鐵門外的喪屍們也大都嗅到了這股血腥味,開始愈發地躁動起來……
“走好。”
何津將雙手合十置於胸口,微微歎息道。
胸口處,國之心項鏈上那顆深紅色的翡翠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爍著滄桑的暗光。
李光啟什麽都沒有說。
他隻是咬緊嘴唇,招呼戚衛光一塊把兩個背包拉上來。背包底還有一片殷紅的血漬……
……
一周的時光很快又過去,世界在無盡的輪回之中邁入漆黑而寒冷的夜晚。
李光啟靜靜地坐在客廳靠窗位置的藤椅上,手中攥著新尋到的撬棍。他拿幹抹布一遍接一遍地擦拭著。棍體表麵浮著的虛塵被擦盡,在皎月的照耀下迸發出鋥亮的寒光。
戚衛光進屋休息去了,現在正輪到他值班。
“光啟,一個人不寡嗎?”
背後傳來一個蒼老是聲音——是趙國強。
他比疫情失控之前看上去又老了不少,銀白的發絲又增添了許多——就連李光啟印象裏那如鋼針般筆直的八字胡此刻也變得柔軟,抽出密密麻麻的白須。
背後精光閃爍的長戈,訴說著沙場老兵在嶄新世界的又一段戎馬生涯。
“孤獨是堅強的防腐劑。”李光啟靜靜地說道。
他的雙目始終緊鎖著遠處高樓聳立的市中心。
那裏如陰森的黑暗森林般恐怖,潛伏著無盡的殺機。病毒最先從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爆發,於是市中心便成了災難的起源,幸存者最難以為繼的地方,也是人心扭曲最瘋狂的地帶。
昔日友好無間的友人,可能會為了爭奪一塊麵包讓彼此頸血相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裏,亦會在饑餓的折磨下無情地殺害彼此,啃食對方的血肉……
無邊的漆黑中時不時飄出一兩聲慘叫來。幸存者直接被喪屍突破防禦的可能性極低,李光啟知道,那是活人和活人之間的戰爭。
“叔,你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也不得不和他們一樣?”沉默了良久,李光啟問道,聲音中夾雜著一種微弱的對未知的恐懼。
“嗬嗬,光啟,其實,叔覺得你長大了。”
趙國強卻笑了。
“你一開始見到活人就想救,見到人家有困難就總想著去幫。這樣的人是高尚可貴的,可越是高尚的人,現實給他的阻力與考驗就會越大,以檢測這種高尚究竟有多麽堅韌。災難初期,互相幫襯的人也很多,可這吃人的世道是容不得那麽多好人的……”
趙國強揉了揉渾濁的雙目。頭頂的星空,點綴著黯淡的浩渺蒼穹。
“你現在學會取舍了。你內心深處的善良依舊沒變,可是,你明白了如何取舍,明白什麽人該救,什麽人不該救,或者救不了;什麽事該幫,什麽事不該幫……或者幫不了。救人沒有錯,不救人也沒有錯。光啟,不用太自責,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讓做過的每件事都對得起你自己,自己說得過去就行了。做出你的選擇。”
“嗯。”
李光啟一直堵在喉嚨裏的那種奇怪的自責,愧疚與迷茫消散去一些。
是啊,哪有什麽對錯呢?
隻要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剩下的便是懷揣著勇氣,坦然麵對未知的一切。
“好了,那邊探頭的小毛賊,不用再躲了。”
趙國強將頭抬起來,衝臥室敞開一條縫的木門笑嗬嗬地招了招手。
乳臭未乾的小孩,和我偵察連一把手玩捉迷藏?
門縫先是縮得更小了一點,隨即便大敞開了。戚衛光一步一挪地走了出來,臉上還憋著不好意思的笑容。
李光啟也樂了,走上前刮了刮他的臉頰:“嘿!不趕緊睡覺瞅啥呢你?”
戚衛光看上去有些不情願,但眼睛軲轆軲轆轉動兩下後,還是開了口:“嫂子怕你偷偷多站崗,讓我盯著點……你已經多站了小半個鍾頭了。”
“哈,何津這傻丫頭。”
李光啟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意,順著血管滋潤全身每一塊酸痛的肌肉。總是掛念著自己,肯定又沒睡好吧。
“好了,正好小戚也在,那閑聊就暫時停一下吧。”
趙國強咳嗽兩下,恢複了正色。他從背包之中抽出了之前傑布給的全市地圖。
“其實,我是想借這會兒和你們探討我們麵臨的主要問題。我們招惹了狼組,接下來的日子必定不會好過。這一周的時間我也觀察過了,看樣子他們還沒有摸到這裏,但稍遠的地方已經可以聽到搏殺聲。紙是包不住火的,所以,我們和狼組的那些家夥終究會爆發衝突。”
“那就壞了事了!我們隻有三個人,狼組光算那些職業的暴徒就有幾十號。加上被他們俘虜加入他們的市民,少說也上百了吧!咱們就算個個是天神下凡,也擋不住那麽多人啊!”
李光啟的語氣有些焦急,和狼組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他當然明白這個組織的可怕。
狼組原本就是靠販毒、販賣人口經營壯大的,勢力跨越四省,眼下的所謂狼組也隻不過是狼組實力的一部分而已。
狼組原先甚至持有軍火,最猖獗的一陣敢在街頭直接襲警。
雖然它的猖狂最終導致其在最近的一次軍警聯合掃黑行動中遭到了致命打擊,可瘟疫的突然來臨卻給了這個組織死灰複燃的機會。
失去警力的控製,這個組織必定會以比瘟疫更恐怖的速度擴展。
戚衛光什麽都沒有說。
他的雙目盯著天上的星星來回飄動著,就像是在磨一對刀一樣。
“趙叔,你直說吧,我們需要怎麽做?主動出去迎擊嗎?在遠一點的地區牽製住他們總比等他們到了樓更前再自衛戰更好吧。”李光啟也插話道。
趙國強點了點頭,可又隨即搖了搖頭。
“主動出擊是必要的,進攻勝過任何防禦,在麵對侵略性極強的對象時,進攻本身就是最好的防禦。可是,現在的我們出去迎擊狼組,無異於以卵擊石,也會增加暴露的危險。所以……”
趙國強的目光落在了李光啟身上。
“我們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你。在我們不得不主動去碰狼組麵前之前,你必須成為一名合格的生還者……或者說,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