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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章 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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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合院裏燈火通明。


  方若華抱著那一疊黑三爺托人送來的東西,盯著黑三爺這個忠心耿耿的手下看。


  這位‘忠仆’還是一張死人臉,說話可氣的不成,理所當然的好像任何人都得聽他主子的,他主子口裏吐出來的就是金科玉律,他主子是帝王,口含天憲,人人必須遵從。


  “現在徒夫人的情況,最適合你們彩門發揮,彩門功法秘技,根基在於一個幻字,她老人家如今,需要的隻有你們這個幻了。”


  忠仆傳達完自家主子的要求,伸手把臉一抹,沉默片刻,慢慢跪下來,給方若華磕了個頭。


  方若華:“……”


  “前麵是三爺的話,後麵是我的話。”


  “三十年前,老夫人救過我,她也是我的恩人,您要是願意去做,有什麽要求盡管提,要錢要命,我陳龍都給。”


  方若華:“……”


  三十年前這家夥才多大?他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也就三四十歲而已。


  “方小姐,徒夫人不該有現在的結局。”


  身為黑三爺養的一條狗,陳龍自來心狠手辣,不是個好東西,這輩子讓他敬服的人沒有幾個,柳萬年和他夫人徒娥女士,算是這寥寥幾個裏,讓他一輩子感念的人物。


  “三十年前,我爹被一個女人騙了,把家裏的房子都給賣掉,家財更是被那女人掃蕩一空,大年夜,我爹投了河,我娘帶著我一塊兒喝了農藥,幸好正碰上徒夫人徒娥。”


  那時候的徒夫人可真是個溫柔的女人,五官平平,但一笑起來臉上就好像會放光,腰板那麽直,腰身那麽纖細,兩條烏黑的大辮子,又粗又好看,身上帶著一點說不出來的香。


  “徒娥救了我們娘倆,我娘哭喊著說活不下去了,還要尋死覓活。”


  “死過一回的人怎麽會好看?當時地上都是些嘔吐物,又酸又臭,一地狼藉。徒夫人卻隻是靜靜地聽著。聽完了想了想,送我們娘倆到鄰居家住下,還給留了夥食費,說讓我們等她三天。三天之後我娘要是還想尋死,她不會攔著。”


  “三天後,徒夫人風塵仆仆地過來,給了我娘兩千塊錢,說是從那個騙子女人手裏拿回來的。她還說,雖然男人死了是不好過,可人都說為母則強,為了孩子,再苦再難也得熬下去。”


  “於是,我娘就這麽熬了下來。”


  “後來很久之後,我才聽說我們泉州那一片,有個輕身功夫一流的女俠,什麽剪徑的強梁,小偷小摸的鼠輩,但凡犯到她手裏,就沒好下場。尤其是拆白黨那些人,被她混進去摸到老巢,一鍋端掉好幾個窩點。”


  “有好些年頭,綠林道上的人一到泉州就縮頭,規矩得不行。”


  “江湖上總有人說,柳家自柳一涵柳老爺子去了後,剩下的子孫不怎麽爭氣,守成也還勉強,可老爺子那股英雄氣卻是看不見了。”


  “柳萬年我到不怎麽熟,可他的夫人,卻是一等一的女中豪傑。”


  “隻是那時候,她行走江湖不用本名,我也不好意思找上門說什麽報答,像我這樣,人家怕也記不住。”


  自稱是黑三爺養的狗的中年男人,低著頭,臉上還是沒有表情,跟死人一樣,卻一字一頓地道,“讓柳家的遺孀,徒夫人這最後一段路,太太平平,高高興興地走完。你要什麽,我都給。”


  方若華沉默片刻,叫後麵探頭探腦的孩子過來搬東西,至於這家夥,該上哪兒上哪兒去。


  留著幹什麽,還浪費糧食。


  資料裏的照片散落,徒娥近期的照片也在。


  骨瘦如柴,臉頰凹陷,頭發稀稀落落,滿臉皺紋,不像六十,好似九十。


  神態到沒有想象中的癲狂,反而挺平和的。


  ……


  “李嫂,我姐今天怎麽樣?”


  徒弦一手抱著一疊厚厚的作業本,背上背著個大帆布包,一溜小跑。


  路上正好撞上推車的護士,他輕輕一跳,點著旁邊雪白的牆壁就‘飛’了過去。


  整麵牆上沒留下半點痕跡。


  醫生護士們見怪不怪,到是幾個新來看病的病人看得張大嘴合不上。


  “還在睡,昨晚一宿又是哭又是鬧的,累了,今天讓她睡吧。”


  李嫂是徒家雇的護工,早些年受過徒家的大恩,徒娥病了之後,她就從老家回來專門照顧徒娥,錢隻要一個月八百。


  這個價位,在B市想找個護工,換了別人隻能從夢裏去找了。


  徒弦臉色有點僵。從帆布包裏拽出一網兜臘腸塞給李嫂:“拿回去給我哥添個下酒菜。”


  李嫂接過去,叮囑了幾聲,交代醫生要求的何時吃藥,何時測體溫,就收拾東西回家:“實在不行你就把班主任的活辭了,帶畢業班的孩子,還是班主任,太辛苦了些。”


  徒弦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打發李嫂回家,就歎了口氣。


  學校領導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得照顧生病的姐姐,也說要他先不必擔任班主任了。


  他還在考慮,到不是舍不得班主任多出的那點錢,一點津貼還不到一百,不算什麽,隻是他不做,又找誰做?


  自己辦公室那幾個同事反正都不怎麽樂意。


  難道把麻煩事扔給校領導,在這畢業班最關鍵的半年裏給領導添麻煩?這不是找不自在!

  徒弦苦笑,現在誰會在乎同事家是不是發生了天崩地裂的大事?

  都六十多歲的老姐姐得了肝癌,腦子壞了,又能怎麽樣?

  除了他們自己一家子焦頭爛額,這點事連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都不夠格,為什麽?明擺著的,六十多歲老太太得什麽病,她也不稀奇。


  徒弦想,要是沒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辛苦一點,先熬過這半年再說,送走了這一屆,下一屆畢業班他不帶了,也不當班主任,抽出時間陪姐姐出去走走。


  扔下作業本和背包,徒弦走到床邊摘下掛在衣帽鉤上的大毛巾,拿熱水浸透了擰幹,給他姐姐擦了擦額頭後背。


  他很輕易地就把老太太抱起來,手一下子就輕了,隻覺得掌心裏接觸的全是骨頭。


  戒煙二十年的徒弦,忽然想抽一根煙。


  徒娥猛地睜開眼,眼珠略有些渾濁,可仔細看,又黑得嚇人。徒弦連忙低下頭,安撫地笑了笑,小心把姐姐放在床上。


  “小弦怎麽你還在?趕緊去上班,讓我家那小禍害趕緊給我回來,跟你說過多少次,別慣著那丫頭,小妮子就是被你和她爸給慣壞了,我和她爸就她這麽一個姑娘,就指望她呢,她到好,大學畢業不說回來幫潮生和小絮的忙,還想著出國,小臭丫頭真去了美國,我和她爸還撈得著人麽?”


  徒娥氣鼓鼓地瞪著窗外,“壞丫頭,臭丫頭,倔成這樣,媽病得這麽厲害,竟然還不來看我,給她打電話,就說她再不來,我明天就進火葬場。”


  徒弦手臂一哆嗦,背脊冷得厲害,拚盡全力才抑製住身體的顫抖。


  他一直不肯想,現在卻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他的姐姐快要死了。


  徒弦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覺,恐懼,悲傷,絕望,不知所措。


  以前無論有什麽樣的危險,麻煩,磨難,都是姐姐為他承擔,從來沒讓他作過難。


  小時候爺爺抱著他老一套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逼著自己練雜技,做雜技演員,連讀書的時間都要擠占,是姐姐站出來護著他,不惜和爺爺吵,和爸媽吵,愣是氣得爺爺把他們姐弟趕出家門都沒妥協,反而是老人家最後受不住,終究心疼孩子,還是讓徒弦上學讀書去。


  為他做這麽多,他知道姐姐心裏也難受,姐姐從小是在爺爺的臂彎裏長大,祖孫兩個感情好得很,後來就因為他不肯從事那一行,姐姐拜入彩門學藝,為了爺爺,沒讓家裏的傳承斷絕。


  幾十年的人生裏,發生過那麽多事,遇見過那麽多危險和麻煩,徒弦從來沒有絕望,因為姐姐是他的大英雄,在他心裏,姐姐無所不能。


  徒弦忍不住想落淚。


  他的英雄命怎麽這麽苦,當年和人鬥技發生意外,姐姐重傷,從此身體就不好了,甚至一度絕了當母親的念想。


  媛媛的出生是個奇跡。


  那孩子就是個小天使,能撫平人的一切煩惱,是他姐的命。


  他猛地低下頭,怕姐姐看他的眼淚,一時說不出話。


  對門病房的辛阿姨正舉著輸液瓶子遛彎,聞言倚在門口輕輕笑起來:“老姐姐,別生氣,別生氣,孩子們也不容易,聽你說的,你們家閨女讀的是名牌大學,學習特別好,有本事著呢,哎喲,那你還有什麽不知足,孩子隻要有能力,自己能生活的好,不讓當爸媽的操心,那就阿彌陀佛,至於他們去哪兒,要什麽緊呢。”


  “媽,你又嫌棄我考不上大學啊。”


  辛阿姨家的姑娘二十三四歲,年輕靚麗,手裏拎著一堆營養品,踢踢踏踏走過來翻了個白眼,“高中畢業,照樣管著那幫大學生,也沒少讓我親媽你享福。”


  這姑娘眉眼鮮亮,神采飛揚。


  徒娥看著她,愣愣地發呆,眼神漸漸渙散,好像有什麽巨大的,讓人恐懼的東西在心裏左突右竄,鼓脹得難受。


  “是什麽呢?是什麽呢?”


  徒弦心裏一緊,雙手抽筋一般僵住,連動都動不了。


  “小弦,我那壞丫頭怎麽也不露麵?看看人家的閨女,對當媽的多好啊。”


  徒娥麵上有點茫然無措,迷迷糊糊地看向徒弦。


  “對了,我怎麽想不起來我們媛媛的手機號?我手機呢?”


  她摸索著起身找手機。


  徒弦嗓子被堵住似的,張了張嘴,竟是失語。他心裏害怕得厲害,隻覺得腿軟,一抬頭,看到他姐從枕頭底下翻出個手機,徒弦愣了愣,腦子裏嗡一聲炸開,撲過去就要搶。


  他的手指還沒碰觸到,手機驟然響了。


  徒娥也愣了下,不自覺接聽,還沒吭聲,裏麵就傳來特別熟悉的聲音。


  “媽,我都說了多少次,大冬天的別往外跑,你從年輕的時候就好感冒,每回感冒十天半個月好不了,我給你買的燕窩你到是吃啊,往冰箱裏一塞就不管了,錢算個什麽東西,有你的身體要緊嗎?”


  手機收聲效果不好,對方的話語又清脆又急促,一傳就傳出老遠。


  徒娥臉上的神色先是茫然,隨即到好像一點點添了生氣,竟有些神采飛揚,“燕窩,就知道燕窩,燕子的吐沫又啥好吃的。”


  “哎喲,我的土老太太,跟你說不明白,一會兒還得和我們教授談留學的事兒,給你整了不少保健品,快遞送過去了,記得吃。”


  那邊手機啪一聲掛掉。


  徒娥在病床上蹭一下坐起來,咬牙切齒:“她還想留學呢,沒門!”


  徒弦慢吞吞坐下,從桌子上捏起一個蘋果,也不削皮,直愣愣地塞嘴裏啃了一口,味同嚼蠟。


  沒一會兒,外麵真有快遞上門,送了一大堆營養品,但凡這幾年電視上做廣告,知名度高的那些名貴包裝,全送了來。


  床頭,床尾堆積如山。


  徒娥看得眼睛裏直冒火光,抓住床沿大為生氣:“這得多少錢,現在的孩子們怎麽這個樣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花錢花順手了,花習慣了,以後沒得花,看她難受不難受。”


  “哎喲,就這個樣子還要留學,留學不花錢啊。”


  徒弦把快遞上附著的便簽遞過去。


  便簽是從英文本上撕下來的紙,正麵是寫的作業,上麵甚至帶著媛媛自己手寫的名字,背麵則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


  媽,我留學有獎學金,高的很,學費不用你操心,該吃吃,該喝喝,錢賺來就是花的。


  徒娥瞪了便簽半天,往兜裏一揣,猛地躺下,扯過被子把頭一蒙。


  “哼,睡覺,睡覺,不生這閑氣,等我病好了,看怎麽收拾她!”


  她說睡就睡,沒三分鍾就打起小呼嚕,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寧和。


  徒弦僵著腿走出門,一出去就撲通一聲坐了個屁股蹲,半天才爬起來挪到椅子上。


  是媛媛心疼她媽,從天上飛回來盡孝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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