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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螻蟻 (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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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會怪她?


  道謝還來不及。


  剛才街道上人流密集,要是有馬驚了,那可是大麻煩,一個弄不好,恐怕要搭上幾條命進去。


  如果不是這位夫人反應夠快,身手也敏捷,人家的馬也有耐性,換做普通一些的騾馬牲口,今天的王府大街附近恐要血流成河。


  這邊正說話,東麵忽然傳來一陣短兵交接聲。


  方若華循聲看去,隻見那位身量不算太高的禁軍統領,正與一中年漢子拚殺,那中年漢子武功顯然不壞,一隻手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著個小姑娘,騰挪轉移竟是分毫不慌亂。


  此時街市上人流湧動,禁軍統領顯然有所顧忌,對方卻百無禁忌。


  兩個人交手十餘招,愣是讓那中年漢子抽到一空,拎著小女孩揚長而去。


  錢風並不追,深吸了口氣:“是南安郡王的八拜之交,虹槍趙畏。”


  方若華看得饒有滋味,旁邊兩個四處閑逛的小乞兒也嘖嘖稱奇:“看看,生在王府就是好,家裏父祖們犯了事,照樣能找這樣的高手庇護自己。”


  “要是我爹也是王爺就好了,天天都能吃肉。”


  方若華慢慢上了車,落下車簾,不多時,這些馬車便讓放行。


  春雨緊緊靠著自家夫人,心中還有些後怕:“……夫人,剛才那人,看我們的模樣好駭人。”


  “嗯。”


  方若華搖了搖頭。


  剛剛那中年男人,與統領動手時,竟還不忘盯著自家馬車看了好幾眼,顯然記了仇,如此小心眼之人,到也少見。


  當時若是自己的馬驚了,不光傷人還要擔放走人犯的責任,自己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沒事的。”


  方若華按了按眉心,輕聲道,“這幾日不太平,家裏恐怕亂得很,一會兒讓夜姑送你回船廠,這幾日就住船廠,不要回去了。”


  春雨一怔,臉上流露出幾分慌亂:“出,出什麽事?”


  夫人口中的船廠在一座孤島上,出了港口,還要乘船走小半個時辰。


  春雨總覺得那地方荒僻的很,呆一時片刻還好,時間一長便覺不安。


  方若華吐出口氣,沒有說話。


  春雨卻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切,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還有比她們這些平凡的丫頭好上一百倍的侍女姐姐們,被捆在一起,栓成一串,狼狽不堪。


  她激靈一下,打了個冷顫,再也沒有剛剛陪六夫人去獨秀山莊看表演的興奮。


  方若華心裏把趙畏的名字回味了一下,總覺得有點耳熟,半晌才想起,原主曾經在趙易寒身邊見過這個人。


  隻是原主膽子不大,對這些人也不怎麽在意,實在是趙易寒風度好,運氣也好,身邊聚集了不少高手,以至於都變得不顯眼。


  也難怪方若華一時沒想起來。


  他們的馬車漸行漸遠,錢風竟也打量了幾下,分了三分心神來注意,回頭對身邊一禁軍道:“剛才那是許家的馬車。”


  他身邊的年輕禁軍應了聲:“許家有參與南安王走私之事,有證據證明,南安王盜竊的庫銀,曾經了許家之手,至於許家人知情不知情,尚未可知。”


  錢風點點頭,半晌道:“那個夫人到是好身手,就是瞧著病弱了些,恐非長壽之相。”


  禁軍:“……”


  大統領你盯著人家的女眷看,會讓人誤會的好嗎?

  其實錢風就是看到有個女子反應快,身手好,才感歎幾句罷了,到讓下屬們忍不住拿詭異的目光瞄了他好幾眼。


  錢風:“幹活去。”


  南安王府一倒,整個南安城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孫連安也就罷了,錢風來此,就是為了殺人而來,顯然在事發之前,他們不知提前做了多少準備,如今錢風手裏就捏著一本名冊,上麵記錄了現任南安郡王承襲王位以來,大大小小,不為人知的那些秘事。


  隻看這冊子,南安郡王在城內的關係網便一目了然。


  不到三天,城內就有四個舉足輕重的大家族,從此成了過去。


  南安城中,人人自危。


  許家也一樣。


  整個許家像是船行至高坡,忽然迎麵而來的卻是懸崖峭壁,一個不好,船毀人亡。


  郡王府被抄沒的消息一傳出,家裏上下,從主人到仆人,個個是茫然失措。


  許大福滿臉的不敢置信,更是一頭霧水:“王爺這是,這……”


  他一向自詡消息靈通有見識,時常瞧不上那些讀酸書,寫酸文的秀才,可如今才知道自己是正經的坐井觀天。


  在他看來就是和天一樣高的那位王爺,那種龐然大物,竟是一夕之間便被毀滅,毀滅得如此輕易,沒辦半點預兆。


  許大福不禁有些驚駭,圍著客廳轉了幾圈,幾個兄弟慌作一團,不知是不是該立時轉移家產,可就是姻親古舊,能托付這等事的人,那也是寥寥可數。


  一個家能發展起來難,敗起來可是容易得很。


  許大福歎了口氣,又心存僥幸:“許是沒有那麽糟糕?”


  他隻是個商人,許家在南安城或許算大商戶,擱在大周朝卻完全不夠看。


  即便郡王倒台,想來也和許家不會有太大關係。


  再說,他們許家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並不是依附王府的小家族。


  許大福運了運氣,穿上外套就要冒雨出去,老太太歎了口氣,握著她那把略顯得陳舊,雕工也不算太好的竹杖,冷聲道:“亂什麽,都安靜些,這種時候還出去攪合,和那些個人聯係,你是看咱們家倒的不夠快?”


  老太太一戳竹杖,冷聲道:“從現在開始,你們男人該做什麽還去做什麽,隻當什麽事也沒發生。”


  “不是說新船廠的實驗船型馬上要打造出來?還有改造的船也下了海?去吧。家裏有我,亂不了。”


  她略微苦澀,又是無奈地閉了閉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而已。”


  老太太經曆了多少年的風風雨雨,看過不知多少家族雨打風吹散,深知很多時候,弱者就是強者掌心裏的螻蟻,人家不在意,鬆鬆手你就能活下去,若是想要你死,掙紮也沒有用。


  可是螻蟻難道就不想偷生?

  該掙紮還是要掙紮。


  老太太幽幽歎息:“人老了,反而心軟。”想了想,叫上竇麗等幾個兒媳婦,給家裏的下人們發了一筆遣散銀子。


  能打發走的小妾也都打發走。


  小妾丫鬟仆婦一類,都發一點路費讓他們去自奔前程。


  “算是咱們為小瑞哥他們積德。”


  老太太笑了笑,神色到還和藹,看了看竇麗蠟黃的臉色,輕聲道,“你看,我們這樣的人家,在朝中重臣眼中就是能隨意揉圓捏扁的螻蟻,可在依附著我們的人眼中,我們又是天。”


  “瞧朝廷如今的架勢,我許家的船怕是要傾,我們這些老不死走不掉的,是浮還是沉,跟著它一起,其他人還是遣散了吧,少造孽。”


  老太太幹淨利落地把許家的下人們清空了一大半,揉了揉眉心:“還有你們幾個。”


  她看著眼前的幾個兒媳婦,“你們也拿上和離書,帶上嫁妝,都回你們娘家去。”


  “怎麽就到了如此地步……”


  竇麗惶恐地抓著自己的手腕,看也不肯看被硬塞在她懷裏的和離書。


  當初就是遇見海盜,她也沒如現在這般無措。


  “明明前些日子還好得很。”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們許家還是人人羨慕的對象,‘獨秀山莊’好生給許家長臉,竇麗嫁到這個家有二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能在曾經的小姐妹眼中瞧見羨慕和嫉妒。


  可命運就是這麽不可捉摸,隨時讓人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落下地獄。


  一看媳婦們臉色驟變,竇麗更是嚇得搖搖欲墜,臉色雪白,老太太聲音冷硬下來,“都別犯倔,要是許家能過了這一關,自然會接你們回去,要是過不了,你們就自己管著自己,日子總能過下去。”


  方若華倚在窗口,一時到對這個老太太多了幾分敬佩之意。


  世間如她這般人到暮年,遭逢大變,還能保持理智冷靜的,真是少之又少。


  七月十六,許家也和南安城其它幾個大戶人家一樣,被兵丁們圍堵得水泄不通時,到沒有出現其他人家那種嚇人四散奔逃的狼狽情況。


  大老爺,二老爺,六老爺和小一輩加起來十幾人。


  許家的六爺是被人從月宛樓的廂房裏拎來,至今睡眼朦朧,滿臉倦意。


  老三和老四都在行商路上。


  隻能發下文書,著令其盡速歸案,或者請當地官府協同緝拿。


  剩下的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個年老女眷,其他妻妾早早放歸或者和離。


  若是沒有切實證據,證明那些女人犯罪,許家的事已經牽扯不到女眷身上。


  錢風見到這等情況,到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感歎了句,許家人到是心善。


  一行人被押上車,浩浩湯湯穿過街道,周圍看熱鬧的紛紛指指點點。


  許大福心裏七上八下,額頭上冷汗涔涔,各種不好的想法湧上心頭,尤其是一側臉,看到妻子滿臉是淚,拚命想往囚車這邊撲,登時嚇得手腳發軟,幸好奴婢還算忠心,硬是把人拖住。


  他這心裏剛鬆了口氣,就見他那六弟妹在前麵下了馬車,手裏抱著一疊賬冊樣的書本,蓮步輕移,嬌喘微微地迎著錢風等一幹禁軍走來。


  許大福:“……”


  這是要做什麽?

  錢風眯起眼,一揮手,十幾個禁軍登時長刀出鞘,厲聲嗬斥:“來者何人!”


  許家幾個男人都坐直了身子,六爺臉色也略略變了變。


  方若華不疾不徐地行了個禮,輕聲細語:“將軍容稟,民婦方氏,並不敢阻攔將軍辦差。”


  她頓了頓,見錢風不曾阻攔,才一本正經地道,“實乃是縣衙的郭書吏等著糧食救災,運糧船隊已然到岸,必須有許家大老爺的印信,糧食才運得下來。”


  糧食?


  什麽糧食?

  朝廷要發救濟糧了?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登時停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著方若華,豎起耳朵傾聽。


  方若華輕聲道:“南安城糧食短缺,災民集聚,官府糧草一時運送不及,縣令便與南安城鄉紳商議,先行借款借糧救災。”


  “大老爺這數月一直在幫前任知縣操辦此事。”


  說著,便把賬冊打開:“……船隊於安南購買上白米三千石,中白米九千石,下白米一萬兩千石,花費……於蘇祿、暹羅等地購買糧草供五千三百石……”


  她把從各地購買的糧食數量,花費銀糧等等都簡簡單單念了一遍。


  “許家共借給縣衙十七萬兩銀,其中有五千兩各房媳婦的嫁妝,有三萬兩外債,分別借自高家,丘家,擬定今年年底償還。”


  方若華三言兩語,將他們怎麽抽調銀錢,怎麽救災的事情簡要說了一回,輕聲問道:“大老爺,這賬冊可有疏漏之處?”


  周圍許多百姓,都聽得心神震動。


  許大福心下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當初明明是這位六弟妹說要借銀子買糧食,買來儲存,順便用來養活船廠工人,可沒說是借給官府……


  他當時還心疼得要命,總覺得把家裏能使的活錢都消耗一空用來買糧食虧得慌。


  十七萬兩,可以說是庫房現銀的三分之二以上。


  六弟妹真是好手段。


  她要是想挖許家的家底,恐怕十分容易。


  一時間胡思亂想了一大堆東西,但此時此刻,他卻一下子精神百倍。


  如果許家在災民之事上立下大功,哪怕隻是為了安撫民心,朝廷對他們家的罪也會有所寬宥。


  其實說起來許家也沒有沾染上什麽了不得的官司,南安郡王的事,他們摻和得少,涉及到朝政的,更是一樣也沒有。


  心思百轉,許大福反應到快,連忙高聲道:“並無錯漏,勞請……方夫人稍等。”


  說著,轉頭看向錢風,“懇請大統領派人將我書房中的印信取來。”


  錢風:“……”


  他能開口拒絕?


  這麽多老百姓在一邊看著,神情激動,甚至有人開始不停地吞咽口水。


  前幾日甚至還有災民集結鬧事,衝撞縣裏幾個大戶人家的情況發生,死了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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