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上少年白衣郎(上)
賜婚聖旨是在七天後頒布下來,雲楚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她裝病已經裝不下去了,鳳紫和鳳雪傾自不必說,連太子鳳曜和皇上所派下來的禦醫也是一天往她這邊跑一趟,看著雲昭樂此不疲地打發著所謂的閑雜人等,可是每日一堆堆無比珍貴的藥材賜下來,饒是雲楚的臉皮再厚也給削薄了。
聖旨是李規全親自傳的,“雲楚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赤雍王雲雍之女雲楚嫻熟端莊,溫涼敦厚,才貌出眾,朕聞之甚悅。今四皇子年即弱冠,適婚娶之齡,特將汝許配於四皇子為妃,於三月後中旬完婚。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雲楚裝著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學著別人走完程序,心裏卻在琢磨鳳雪傾到底怎麽做到的,她原來還以為得再過一段時間,都做好吞藥把病變成真的了的打算。
“恭喜憐郡主。”李規全笑眯眯地說道,順帶接過靈芝遞過來的荷包,掂了掂,分量當真不少。
“麻煩公公走這一趟。”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雲楚對此人並沒有什麽好感,“公公,這事怎麽決定得這般快?”
李規全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不過這些事實在不好說,“這說明郡主與殿下有緣分呐。”
雲楚掩住臉上並不存在的紅暈,“公公真愛說笑。”
“咱家還有事,就先離開了,郡主可要準備起來了。”
大婚的事宜雖都由禮部和欽天監來負責,但嫁衣一般是姑娘家自己繡的,可是——她會繡這麽複雜的東西麽?以前跟著鳳傾闌學,亂七八糟的都有,連廚藝也沒放過,可唯獨“女紅”這二字,雲楚實在是沒有天分。
“公公慢走。”雲楚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赤雍王妃將人送走,開始琢磨著找一個繡娘學學,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她可不想就這麽馬馬虎虎地過去。
三個月啊……也不知能學成什麽樣子?
雲楚十分犯難。
“阿楚?”心想事成,自家女兒怎麽說也不該這副表情,王惟芳的手掌在她麵前晃了晃,“怎麽了?”
“啊!沒事,就是覺得累了,母親,我回房了。”
“哦。”王惟芳看著她一驚一乍的模樣,十分善解人意,女兒家的婚事定下來了總是有點緊張的,“阿楚,你看你的親事定下來了,是不是該去你祖母那裏說一聲?”
自皇宮那件事後,雲楚是徹底對王家沒什麽感情了,其實原本也沒什麽感情,加上那邊也不曾主動催促,她就糊糊塗塗地過著了,如今看著王惟芳忐忑的模樣,她覺著也不好拒絕,微微一笑,“母親決定吧。”
“嗯。”王惟芳提著的心總算是穩穩放下了。
雲昭似乎是故意與她走在一起的。
雲楚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還有事嗎?”
“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瞧瞧,你對我的語氣多冷淡?”
“……”告訴她眼前這個可憐巴巴學小狗的人絕對不是她大哥,“我不是怕你反對麽!”
雲昭敲了她一下,“你自己想通了難道我還要棒打鴛鴦?況且女生外向,我想打也打不散啊!”
雲楚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狐疑地看著他,“那你還來幹什麽?”
大概是這語氣裏的嫌棄實在太明顯,雲昭有些憂傷,“你不是奇怪為何你病還沒‘好’全,這聖旨怎麽就下來了?”
雲楚聳了聳肩,“難道不是鳳雪傾求來的?”
“這故而是一點,不過還有些事你這個病人不知道。”雲昭瞅著她,一副“你快來求我告訴你”的模樣,雲楚嘴角抽了抽,原來她的大哥也會有喜感的一麵,難道是被自己要出嫁的事情給刺激了?
“大哥你告訴我吧。”雲楚學著當初菁茗樓裏的鳳仙的樣子,用很風騷的表情說了一句,末了還奉送一個媚眼,麵前的人終於正常了。
“咳咳,一共兩件事,第一件事是三日前蕭燕候與洛家的人起衝突,自然,洛家的人是占不了什麽便宜的,不過——”雲昭一頓,“昨日洛家三個嫡出的子嗣都出了事。”
“嗯?”
“長子洛長安外出,回來時莫名被人打折了四肢,洛靜寧兩天前失蹤,昨日在倚香苑被找到,可惜……咳咳,還剩下太子妃洛安寧前日晚失蹤,昨天早上在出現在……鳳雪傾的床榻之上,不過妹妹可以放心,那日晚四皇子在紫竹林,所以他並不知曉此事。”
“……”雲楚替某人慚愧,其實鳳雪傾這幾天每天晚上都在她這裏和她聊天,聊到半夜才走,對方還說這幾日托自己的福每天都是晝伏夜出,“還有一件事呢?”
雲昭目光沉了沉,沒有了原來那輕鬆的模樣,“二皇子在回京的途中,受到了流民的追殺,如今下落不明。”
“流民……”
雲昭沒有說下去了,他知道以雲楚的智慧聽得懂他的意思,且不說二皇子鳳宸出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矛頭直指誰。單就洛家三個孩子的下場的幕後主使即使真的不是鳳紫,他也注定背這個黑鍋,因為他的存在太過肆無忌憚,有多少人想要將他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以前他雖然囂張,但沒有做得太過,加之對方的勢力也不足以抗衡,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可這一次的對象是三大世家的洛家,不是對付了一個是三個,加之洛安寧還是太子妃,鳳紫相當於直接間接得罪了洛家、太子和皇後,這種情況下即使皇上再想庇佑他也要掂量掂量了。
這兩件事,將三人都牽連在內了,但兩害取其輕,相較之下鳳雪傾也算受害者。
雲楚思緒有些繁雜,走進自己的院子,目光觸及自己屋頂上那一身白衣時,眼皮又跳了跳,瞬間眯起眸子,“現在還沒到晚上呢!”這廝是爬她家屋頂爬上癮了嗎?代雲每日背著他飛上飛下的也夠嗆。
雲楚默默地代雲他同情了一把,不等屋頂上的人邀請,便飛身而上。
鳳雪傾轉頭,一雙眼睛仿佛粹了七彩琉璃,熒光四射,“高興嗎?”
以前鳳雪傾笑得很少,可自從那日酒醉之後,他的笑容便越來越多,雲楚為數不多的抵抗力實在是難以抵擋這般溫溫柔柔的笑,當下裝模作樣地說,“高興什麽?”
鳳雪傾撥了撥她頰邊的發絲,“父皇下旨了,我們是未婚夫妻了。”
雲楚頭一扭,的確是害羞的,“這不是還沒成親麽!“高興毛線,八字也就那麽一撇。
“阿楚想快點嫁給我?”
“是啊是啊。”雲楚鼓起腮幫子,“快點去你府上當米蟲。”
鳳雪傾笑得更燦爛了,“本來皇子成年後,便會有自己府邸,隻是因為我回來的晚,父皇讓我多住幾年,不過成婚後我一定會搬出皇宮的,到時候我便帶著你離開尚京,去雲遊四方怎麽樣?”
“……”雲楚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你會離開皇宮?”還要離開尚京?那她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不喜歡嗎?”鳳雪傾神色不變,輕輕把玩著她的發絲,“阿楚,你還記著他。”不是問句,是陳述。
雲楚刹那間無言以對,“……”
“忘掉過去不好嗎?”鳳雪傾的語氣有些冰冷,又帶著一絲乞求,“我不做四皇子,你不做他的徒弟,人生如此短暫,怎麽就可以浪費在複仇之上?”
“……”
“我自出生起,傅朗便一直希望我為母妃報仇,可是我從未見過母妃,也不曾感受過她的好,對我來說她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若是人生中有了更加重要的事情,我又何必為了她舍棄我的一切。”鳳雪傾勾起雲楚的下顎,“阿楚,你看著我,那樣的男人,真的值得你去一輩子恨嗎?去記著他,去想著他,度過所有的年華,你的生命能讓你這般揮霍至死嗎?”
“你不懂……”她能好好活著就是因為源於對他的恨,沒有了恨,她如何活?
一刹那,鳳雪傾的臉色變成了無邊的絕望。
“鳳雪……”
“叫我雪傾。”
“我——”
“雪傾。”他很固執地重複著。
“雪傾。”雲楚不敢去直視他,可是下顎被他捏著,很緊很緊,她甚至覺得對方隻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刺破她的肌膚。
他盯著她,似是癡了,“那麽等你報完仇呢?要離開我嗎?”
“我不是——”
鳳雪傾好像聽不到她在說話,“還是說,你覺得你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所以一輩子都不會離開?”
“鳳雪傾,你聽我說——”
“叫雪傾!”
雲楚急切地改口,“雪傾,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鳳雪傾像是滿足又是不滿足,他的神色有些呆滯,不停地喃喃著,“阿楚,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名分給了我,可是眼裏看著的永遠都是他……”
雲楚的心此刻仿佛如刀絞一般,曾幾何時,這個驚才豔豔的少年會變成這副模樣,害怕,癡呆,殘廢?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她造成的,為何當初她不能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兒,為何?
“雪傾,你說過要等我的!”雲楚用手捂住他的眉眼,眼淚刹那間落下,“說好等我的,等我用對你的愛來代替我心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