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往事

  整齊劃一的住宅小區背後,是一片低矮,潮濕,狹窄的出租房。租住在這裏的,絕大多數都是背井離鄉到這座城市打拚的打工者。當然,還有一部分是老人。這些老人有些是孤寡老人。有些,則原本是住在前邊小區的。但是,為了子女能更自在的生活。他們被搬到了這裏。


  從鍾依依懂事開始。她就住在了這裏。一向身體不好的媽媽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工資不高,隻能勉強支撐她們母女溫飽。可是,鍾依依從來都是個樂天派。她覺得,隻要這個世界有媽媽。那麽,她就什麽都不怕了。雖然她隻有五歲,但是她一直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她很自豪。因為,她能經常幫鄰居張爺爺買早餐。能幫癱瘓在床的羅奶奶按摩腿。能幫媽媽做家務,賣菜做飯……


  昨天晚上,媽媽下班回來。她就發現媽媽身上灰塵。頭上,也包著紗布。媽媽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她頭有些暈,想睡一下。媽媽說她沒有胃口吃飯。依依擔心媽媽會肚子餓。因此她踩在凳子上,特意為媽媽煮了粥。粥煮好之後。媽媽睡著了。依依就安靜地躺在了媽媽身邊。她一直都是乖孩子,她一直都隻想安靜地抱著媽媽。


  今天早上,她之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好將鍋裏的粥煨熱了一下。自己吃了一些。媽媽還在睡,她便一個人出門幫張爺爺買了早餐。之後,就去幼兒園了。


  下午,幼兒園放學之後。依依還得去菜市場撿些能吃的菜回家。媽媽說,家裏錢不多,能省一點是一點。她是個乖孩子,媽媽的話她都有好好記住。


  將一些她自己覺得能吃的菜收撿好。天快要黑了。冬天的寒風吹得單薄的依依連打冷戰。可是,當她麵對隻的“戰利品”的時候。原本抖抖索索的依依卻笑了。今天撿了好多好菜,媽媽一定很高興。


  提著兩袋菜走在陰森寒冷的巷子裏,依依有些害怕地加快了步伐。


  她總感覺今天的巷子裏有怪物。


  突然,她撞到了一個人。抬頭,幾滴溫熱的液體滴在了她稚嫩,瑩潤的臉頰上。


  她的麵前站著一個臉色很可怕的大哥哥。大哥哥的肩膀似乎受傷了。血正在滴個不停。那個大哥哥一把將她拎了起來。然後,迅速退到了另一條巷子。剛剛將她放在地上,大手就將她的口鼻死死捂住。


  她感覺好難受……可是,那個大哥哥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隻顧著看巷子外頭。


  鍾依依感覺身體裏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她很害怕,她想找媽媽……


  “媽媽……”鍾依依抓撓著那隻捂著她口鼻的大手。聲音嗚咽地像小奶貓:“媽媽……找媽媽……”


  那個大哥哥突然回過頭,死死地瞪著鍾依依。


  或許,是她真的抓疼了那隻大手。大手及時放開了她的鼻。隻捂住她的嘴巴。與此同時,巷子外頭跑來了一群人。嚷嚷了一陣之後,又離開了……


  此時,天已經黑了。黑黢黢的巷子裏,冷風瑟瑟。依依太冷了,她忍不住靠近那個站在她旁邊的大哥哥。雖然捂住她口鼻的手拿開了,但是依依不敢開口。


  她剛剛靠近,大哥哥就移開了。她看到大哥哥彎下腰,單膝跪了下去。


  “走!”


  大哥哥叫她走!


  可是,她不能走。


  依依怯生生地走到大哥哥麵前,蹲下小小的身子:“大哥哥!你在流血!”


  “走!”


  “不行!”黑暗中,依依不知道大哥哥是什麽表情。可是,聽大哥哥的語氣。她感覺大哥哥一定心情不好:“要不然,依依給你唱《數鴨子》好嗎?媽媽每次心情不好時,我都會給她唱歌的。每次她聽我唱歌,她都會笑哦!”


  說著,也不管黑暗中的人是否同意。依依張嘴就開始唱:“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她那稚***味十足的童音軟軟的,萌萌的。讓人聽了心裏格外柔軟。


  在黑暗的巷子裏。


  她的歌聲就像一盞燈。突然趕走了黑暗,帶來了光明和溫暖。


  依依唱完了之後。那個單膝跪地的大哥哥單手扶著牆站了起來:“你,走”


  “可是,大哥哥。你受傷了。不如到我家去吧!我家有藥。”


  說著,也不管對方是否同意。拉著對方的衣服就往家的方向走。


  孩子小心地打開門,“啪”地一聲將點燈打開。迎麵,是一張稍顯淩亂的木板床。床上側身躺著一個女人。麵朝內側,頭上綁著繃帶。長發像水草一樣淩亂地撲在枕頭上。進門右手邊是一個實木老式衣櫃。左手邊,是一個老式書桌。桌上擺著幾本小學教材。書桌上方牆壁上掛著一張男人的黑白遺像。想來,應該是孩子的父親。靠門右手邊的窗台下是簡單的煤氣灶。一應鍋碗瓢盆,都整齊地擺放在一個用木板釘成的架子上。


  鍾依依拉著大哥哥進了門。


  “噓!大哥哥,我媽媽在休息!”


  “……”


  “大哥哥在流血,我家有白藥哦!”放下手裏的兩袋菜。鍾依依蹬蹬蹬地跑到了衣櫃前。蹲下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拉出抽屜。很快就找了一瓶白藥和一卷繃帶出來。


  等她找好藥和繃帶的時候。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大哥哥走到了床前。


  “大哥哥!”鍾依依小小的臉上綻放出純真的笑容。她搖了搖手裏的東西:“大哥哥!你坐到那邊吧!”說著,指了指書桌前的板凳。


  少年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孩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可以稱之為冷酷!


  可是,孩子卻一點兒都不怕他。


  孩子見他不說話。便奶聲奶氣道:

  “大哥哥!我媽媽可能要餓了。我幫你包好傷口,還要煮飯!”


  鍾依依不懂,為什麽這個大哥哥老是板著臉。


  “你叫什麽名字?”


  “鍾依依!我叫鍾依依。大哥哥,你呢?叫什麽名字呢?大哥哥……大哥哥……你要帶我去哪裏?我還要給媽媽煮飯呢!”


  “你媽媽已經死了!”


  “我媽媽沒有死!她隻是睡著了……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


  “大哥哥……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


  “我媽媽沒死!我媽媽沒死……嗚嗚嗚……我媽媽隻是睡著了……”


  “別哭!”


  “依依要媽媽……依依要媽媽……媽媽沒死……媽媽沒死……媽媽隻是睡著了……媽媽隻是睡著了……”


  “別哭!”


  “依依要媽媽!依依要媽媽……媽媽沒有死……媽媽沒有死……媽媽隻是睡著了……媽媽……媽媽……”


  “……你媽媽是睡著了!”


  “大哥哥……依依要媽媽……依依要媽媽……嗚嗚嗚……”


  “你媽媽要去找你爸爸了!我們不要打擾你媽媽休息!”


  “大哥哥……依依要媽媽……依依要媽媽……”


  “你媽媽留了張紙條。告訴我你們要搬家了。你媽媽今後要去陪你爸爸了!”


  “依依也要去陪爸爸媽媽!依依也要去!”


  “你暫時跟我住。等媽媽回來!”


  “隻要依依乖乖的。媽媽就會和爸爸一起回來嗎?”


  “……”


  “大哥哥!媽媽會和爸爸一起回來嗎?大哥哥……”


  “嗯!”


  “大哥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騙你!”


  C市綜合醫院。


  午夜十二點三十分。


  天上的雲層越來越厚。黑沉沉的天幕上,原本隻是零星飄著雪沫。慢慢地,雪沫變成了鵝毛飛雪飄飄灑灑。


  通往手術室的走廊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移動床急速前進的聲音,徹底打破了醫院大樓裏的沉寂。


  急診部參與急救的醫生,護士和主刀醫生正在一邊跑,一邊交流情況。


  “因為車禍,病人胸腔受到衝擊擠壓。1,2肋骨骨折並發鎖骨骨折。”一個護士抱著片子一邊喘氣一邊匯報。


  急救醫生在一邊急忙補充:“病人支氣管破裂,大血管受到損傷,心髒疑有挫傷。”


  鍾依依不僅是這家醫院的王牌,更是這家醫院的“鎮山之寶”。


  相傳,鍾依依當年在哥倫比亞醫學院可是個絕對的學霸級人物。


  就在眾人以為鍾依依要在醫學界大展拳腳到時候。她卻突然到戰爭國家去當了一名無國界醫生。三年後,她回國了。大家都以為她終於該停歇一下了。她居然又去老少邊窮的地方當了一名誌願醫生。順道的,還當起了支教老師。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或許,天才的心思別人是無法理解的。


  然而……


  她也確實是個外科的天才!


  是她那個學術領域的瘋子。


  她是個傳奇,也是個救世主……


  至少,在不少病人眼中是這樣。


  鍾依依一邊跑一邊拿過護士手裏的片子。停下腳步對著燈光看了起來。她停下了腳步。病人和一眾醫護人員依舊馬不停蹄。當她仔細看過片子之後。神色一變,拔腿就往病人方向跑來。撩起病人的衣服,在胸腔上扣了扣。


  那聲,如鼓音。


  急診醫生一聽這聲音。臉色也是變了。驚呼:“閉合性氣胸!”


  “快!”鍾依依將片子遞給了護士就往手術室跑。


  手術結束!


  已經是早上八點鍾了。


  鍾依依挪著僵硬的腿往辦公室走。迎麵,看到毛嬸站在辦公室門口。手裏,提著一個五層的大號飯盒。


  “小姐!你可回來了!”


  “毛嬸!”鍾依依取出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毛嬸跟著進了辦公室。將飯盒放在桌上之後和藹地笑道:“您沒有回家用晚餐。你管家爺爺就想啊!這丫頭又不回來吃飯。於是,就叫我送了過來。可是,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你回來。我問過院長了。院長說,你在做手術。你管家爺爺怕我送來的飯菜涼了。又派小劉送了熱乎的宵夜過來。可是,小劉等到今天早上五點鍾。你還沒有回來。這不!管家就又派我過來送早飯啦!”


  鍾依依愣了愣!


  這才想起,自己從昨天下午就虧欠自個兒的五髒廟了。


  “小姐!來多少吃點兒!”毛嬸將飯盒裏的包子,花卷,手撕筍尖,芙蓉雞絲,雞湯白菜……一一擺好。


  鍾依依疲憊地抹了把臉,點了點頭。


  趁著鍾依依吃飯的空檔。毛嬸心疼地幫孩子揉脖子。一夜辛苦,小姐的脖子早已經僵硬了:“小姐!你太累了!吃了飯之後,回家休息一下吧!今天是你休假!”


  “好!”鍾依依一邊喝粥,一邊點頭應了一聲。麵對真心關心她的人。她一向都很聽話。


  “先生昨晚打電話回來。他說,他今天回國!你管家爺爺說,先生十五年沒有回來了。小姐……”


  最後,毛嬸說了什麽。她都沒有注意了。


  因為,她的思緒又回到了當年。


  那年,她隻有五歲。


  和她相依為命的媽媽被一輛車撞了。那輛車肇事逃逸。媽媽被送到醫院卻沒有太多錢做檢查。忍著傷痛回家,躺下去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那時候,她還小。以為媽媽睡著了。她陪著媽媽的屍體躺了一夜。第二天去幼兒園……


  他帶走她的那個晚上,她還記得,自己在聽他說她媽媽死了之後。哭得撕心裂肺。


  他哄她……


  最後,告訴她。他不騙她!

  後來,慢慢長大。當她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了之後,這才算徹底明白。原來,看似會算計天下的人。其實也是有溫柔的……


  雖然,他騙了她。


  但是,這樣的欺騙卻是如此的讓人溫暖。以至於他成了她此生最最信任的人。


  多年後有人問過她,為什麽要如此信任那個魔鬼。


  她笑了笑說:沒有為什麽。


  清晨,晨曦穿透厚厚的雲層。雖然天沒有亮,卻對原本黑暗的大地送來了一絲光明。


  鍾依依縮在被窩裏顰眉低聲哼了哼。臉頰在枕頭上蹭了蹭,卻沒有睜開眼睛。


  空氣中暈染著淡淡的薰衣草香,讓她的神經不再那麽緊繃。被窩既暖又軟,有股淡淡的,幹燥的清新香味。像是昨天才曬過太陽似的。她利落地翻過身,用臉蹭著著柔軟的枕麵,貪戀起床前短暫的賴床時光……


  霍然起身!


  她看了一眼窗外,打開壁燈……


  再抓過鬧鍾一看。


  六點!


  她居然睡了一天一夜。


  原本調好的,負責早上叫她起床的鬧鍾不知道被誰關掉了。


  重點是……


  她跳下床,光著腳丫子就打開房間門。一陣風似的就衝了出去。


  接著,她的腳步聲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響起。雖然很輕,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卻是清晰可辨的。她直接衝到另一個房間。


  “啪!”將門打開。坐在床上看文件的人還來不及放下文件。就被一個嬌小的丫頭緊緊抱住了。


  放下文件,一隻很漂亮的手慢慢抬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她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小小一坨了。


  他拍得很輕,卻給她一種穩穩的,紮實無比的安全感。


  這隻手很是白淨。五根手指更是根根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也被修剪得很是整齊。看上去,就像一個音樂家的手。


  半晌!


  她終於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緒。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了他。


  穆遠修!

  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啊!


  他的肌膚瑩白剔透,如玉如雪。瘦削高貴的麵部線條幹淨利落。配上如神精心雕琢而成的五官。顯得格外優雅和俊美。黑色如綢緞般的頭發從來都是一絲不亂。哪怕這個時候他坐在床上辦公也是如此。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的那雙眼睛。


  漆黑如墨,明明是微信笑,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或許,很多人會害怕穆遠修。


  可是,鍾依依卻從來沒有怕過他。對於她來說,他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遠修哥!你可算回來了!”


  “……”穆遠修點了點頭。繼續看手裏的文件。


  對於他的沉默。鍾依依卻一點兒都不受影響。她知道,遠修哥性格沉默寡言。要是他不歡迎她,早就將她從窗戶扔出去了。


  “遠修哥!很抱歉,我睡過頭了。沒有去接機!”依依盤腿坐在穆遠修的床上,雙手合十做懺悔狀。


  穆遠修抬頭,在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


  “工作還順利嗎?”穆遠修的聲音柔和,很淡。清澈如冰山上的雪水,醇厚如陳年佳釀。


  雖然沒有任何情緒。


  但是,她真的很喜歡聽他說話。隻是,他不經常說話。


  “嗯!”鍾依依像小時候一樣乖乖點頭:“我會好好努力的。”


  “有禮服嗎?”


  “哈?”鍾依依有些反應不過來。


  穆遠修抬頭看著鍾依依,聲音柔和:“今晚,商氏內部有一個壽宴。商先生和商夫人必須要出席。而商夫人,你應該不陌生。”


  商夫人?

  哪個商夫人?


  一看她的表情。穆遠修微微一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是為商行簡商先生做事的。而商先生的夫人就是諾糯!”


  “諾糯?”鍾依依捂住嘴巴驚呼:“諾大神?”


  穆遠修笑了笑:“瞧!你果然不陌生!”


  “那可是我的偶像!”鍾依依一把拉住穆遠修的衣袖:“遠修哥哥!我能去?我真的能去?”


  “嗯!”穆遠修點了點頭:“你需要的就是照顧商夫人。畢竟,今晚宴會現場不會有多太平。”


  “我明白了!”學了這麽多年的拳腳功夫。終於派上用場了。


  穆遠修抬手揉了揉鍾依依的頭頂:“注意安全!”


  “遠修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偶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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