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繼姐妹
——命運,就是這樣地敲著門。
…
老陸滿面紅光,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和一個表情僵硬的小女孩。
「姐姐好……」聲音輕若蚊蚋。
「這隻「海德薇」就當我給妹妹的見面禮咯。」夕法把雪鴞塞到她的懷中。
「快謝謝姐姐。」女人輕輕拍了一下女孩。
「謝謝……」
初次見面。最近總是聽老陸說起她。學習優秀,跳過級,快12歲了,在私立女校上初中。由於在不和睦的家庭中長大,她個性清淡,不願意當班幹部也不願拋頭露面,身邊沒有朋友,一心埋在題海和書堆之中。
呵!老陸嘴上不明說,但言及這個「妹妹」總是難掩喜色,甚至將這種厭世傾向高看成為這個浮躁人世難得的專註品質,說不定還暗暗覺得她將來會比自家這個市重點高中當班長的親女兒更有出息吧。
大人習慣用學習成績來度量一切,簡單粗暴。但,這對善於應試的學霸們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滿足他們的要求何其簡單,整個學生時期彷彿穿了件隱身衣,別的方面可以隨心所欲。
最近老陸確實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和女兒之間的代溝越來越嚴重。女兒有秘密了,和自己一天說不上幾句話。做父親的偶爾會懷念懷念她初中時候的乖巧模樣——儘管才不過隔了三、四年。從長遠考慮,真正叫他傷心的是進入青春期后的夕法,單親家庭長大,只怕是越來越難駕馭。如果有一個同樣命運的妹妹陪她,互訴傾訴、互相扶持,也許她的人生會少一些壓力。
雖然第一次見面,夕法對這個妹妹有種deja-vu的感覺,也許是聽她的事迹聽得多了,也許是因為她的外觀、身材和自己初中時相仿,都屬於瘦高的那型,目測她的現在身高快接近160了吧!10到12歲是比較特殊的時期,這個年齡段重合了兒童和少年,正是認識哈利.波特和魔法世界的好年紀……這個高中生因此有些羨慕初中生的年輕,但也很清楚地知道即將迎接她的,將會是經歷生理和心理轉型所帶來的陣痛。
「女兒啊,這位寺阿姨今天開始和我們一起生活,也就正式地成為你的媽媽了,你要尊敬她。」
老陸對女兒的信心來自有據可查的學習成績,此時推演至人情世故方面她也一定拿高分——班長嘛,約等於大人,各方面理應比同齡人出類拔萃。而老陸給她所指定的這位媽媽,恭恭敬敬站他的身邊,名字叫寺嵋——正笑著誇她長得比上次見面時候更標緻了。
寒暄而已。夕法不是第一次見這位寺阿姨,兩個小家庭合併的安排早已瞭然於胸,今天主要是認妹妹的,老陸何必又提這嘴,多此一舉。
氣氛突然正式。
簡直尷尬得要死。
但還是要給他面子。
雖然內心一百個不情願。
遇上需要應付的社交,夕法的表情和身體會本能地作出合乎禮儀規範的反應——從來沒有大人教過她,似乎是老天給她的天賦,令她從小到大在老師和大人的面前遊刃有餘,得了不少優待。
但面對這對母女,這套系統似乎失靈了。
她正在努力地對繼母扯出一張笑臉,妹妹首先表現出不樂意,將雪鴞往地上一扔,重重地撞擊夕法,昂然嚷道:「她是我媽媽!不許你叫媽媽!不許你碰她!」一通說完立刻逃到寺嵋的身後,從背後抱住了她。
寺嵋慌了,她趕緊上前去扶踉蹌了幾步的夕法,卻不知怎麼的,一想到親女兒在現場,社交神經系統竟然也不運轉了,面對夕法不自然了起來,止言又欲,最後什麼也沒說,面帶愧色。
夕法被推得莫名其妙。
但是,相比起一見面差點被剛讀初中的妹妹推倒,此時被年輕后媽近距離接觸更讓夕法上火。她縮了縮肩,寺嵋知趣地收回了手,轉而把粘在自己背後的瑰扯了下來,按住她瘦削的肩膀,責備道:「小瑰!媽媽跟你說的怎麼又忘了?要和夕法姐姐和睦相處,這是媽媽最大的心愿!快道歉!」
瑰低著頭,含糊不清地答說:「對不起。」
小瑰、是嗎?原來是一個不識規矩的小鬼!愚蠢至極。等我學農回來,再替你媽好好管束管束你。
「哈哈!不要緊,小瑰也是正常反應。」老陸先前不知在出什麼神,突然神經質地大笑了一聲,撿起地上的雪鴞,拍去肉眼看不到的灰塵,放回到瑰的手上,摸著她的腦袋慈祥地笑著誇她,可愛!
她那麼嬌氣,無法理解老陸怎麼會想到用「可愛」二字來打圓場的!夕法倒抽一口涼氣,心中狂吐槽中年男人的虛偽和詞窮。
但這明顯客套的讚美竟然令單純的瑰很是受用,立刻又添幾分底氣。她一手拎著雪鴞隨意晃動著,另一隻手又重新繞上了媽媽的身體,在她的身後盯著夕法看,小眼神里透著堅毅的志氣,只不過在夕法的眼裡,這僅僅是笨頭笨腦的桀驁,無他。
…
高二學農,最愜意的是每天晚上大家可以短暫逃離沉悶的學習,仰卧在青青草坪上,滿眼繁星,星光穿越宇宙進入視線,靜穆柔和。
不久,男生群開始騷動,口哨聲此起彼伏,原來有人把吉他帶了出來,緊接著傳來一陣悅耳的木吉他,以及眾人高聲齊唱《寒武紀》的歌聲:
故事從一雙玻璃鞋開始
最初灰姑娘還沒有回憶
不懂小王子有多美麗
直到伊甸園長出第一顆菩提
我們才學會孤寂
在天鵝湖中邊走邊尋覓,尋覓
最後每個人都有個結局
只是踏跛了玻璃鞋之後
你的小王子跑到哪裡
蝴蝶的玫瑰可能依然留在
幾億年前的寒武紀
怕鏡花水月終於來不及
去相遇
……
心動的起源往往是缺什麼而嚮往什麼,這個彈著吉他的文藝學渣對於學霸班長夕法從不明示的拒絕總是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哪怕浮光掠影般的一個眼神、無意觸碰,似乎都能自我感動一個世紀。此時此刻,氛圍正好,滿堂人語,他樂於稱為今夜的話題,大家也很熱情地配合著幫他cue夕法。
可惜,他們意定的女主角只感到被示眾侵犯的不快。具有強大精神力度的人需索取更大強度的藥劑和能量,青澀的戀愛遊戲激不起內心一絲漣漪。她喜歡的,才不會是這樣一個敏感的文藝犯,而是與眼前這群高中生截然不同的叛逆少年。
隨著起鬨的聲浪越來越低,他隔下了吉他,神情落寞。在旁人看來,單戀,蒼白而又無力。
後來,她不記得他的名字,他也不會,再對她相思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