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有的記憶彷彿一下子就都離我而去,我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為何要躺卧在這裡。無盡的流水將我覆蓋,我嘗試著在水流中坐起,我做到了也被震驚了,我竟絲毫感覺不出那來自肢體間的蠕動,和那達到目的所帶來的片刻歡愉。我失去了對於身旁一切事物的基礎感官,包括自己的身體。此時的我就像是一個被肉體束縛住了的靈魂,雖然已和它完全分離,但還有一根完全未被斬斷的鎖鏈將我們彼此連接在一起,乃至我走到哪裡都要帶上它,即便我們早已不再需要彼此。
我的思想有時陷入了短暫的停歇,像是鑽入了狹窄而又幽深的通道,時不時的會被難以通過的空間卡在那一會。我望著頭頂白皙透明的天空若有所思,它們的景色正在快速的變換,時而明亮飄過朵朵白雲,時而黑暗閃爍著萬千星辰。唯一不變的便是身下透明如煙霧的流水,還有周旁立於水面之上,一扇扇無以數計如海灘上沙粒一樣繁多的木門矗立在這裡和遠方。這些木門都是統一的深紅色,門的高度也在我的兩倍身高往上。可惜的是門上沒有把手,除了那顯而易見的門框和底座基石,彰顯它價值的房屋和牆壁都消失不見了。
之後我就像個無聲的幽靈一樣,遊盪在這沒有盡頭的門扉地獄里。時間究竟過去了有多久我不知道,也許時間也在陪著我被放逐陪著我去流浪,也許這裡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婦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她的個頭也只比木門矮了半截。奇怪的是她那白色的襯衣和寬鬆的黑色長裙,包括那高高盤起的髮髻末梢,都在像浮遊的水母一般上下和左右的隨意沉浮。
她正在專心致志的想要修理好已倒塌的木門,被損壞的木門包括我在來到這裡的路上就看見了不少,是誰破壞了它們還沒有人知道。
直到那位老婦人最終斜下眼來,端倪了我很久之後,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並微微彎曲身體正面看向了我。
她似乎想要對我做些什麼,就在她快要做到的時候,一個異乎尋常再要熟悉不過的聲音把我拉出了面前夢境,只見那個高大的老婦人還有那門扉世界,像是被黑暗由四周一點點吞噬的一盆慘白麵湯一樣,最終濃縮為一個白色斑點消失不見了。
……
我原本是認為自己的雙眼早就瞎了,所以才除了黑暗什麼也都看不見。最後有人輕聲告訴我這裡是流放區,這裡沒有微弱的光明也沒有微弱的發光螢石,除了黑暗這裡一無所有。雖然在聽后我的感覺好了很多,但更多的疑問卻立馬浮出了水面,如果記得沒錯的話,我不是應該早就死去了嗎!
將我於夢境里喚醒的正是我的養母,我都快忘記了她還活著。如果我能看破黑暗,就能看見她那披肩的白髮和斜搭在前胸上的馬尾辮。她像每一位來自永夜的戰士一樣,腰間掛著兩柄比金屬還要堅硬的石劍。他們的雙眼也被一塊布條圍著腦袋系住給蒙上了,因為在長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他們已進化出不需要眼睛的觀看便能洞悉周圍事物的能力。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值得尊敬的女人,在將我帶到地下世界后不久就被無情的流放了。一開始在灰袍那裡,她並不滿意被贈予的名字漠河,雖然她收下了銘牌,不久后她就擅自把名字更回為神奈川。關於她在隕石還未降臨前的身世,是她作為逃難者的身份來到了我們的祖國。她們的家園在很早之前就被海水淹沒了,無恥的拜鬼天皇攜帶著黃金和官僚,乘坐著艦艇遠度至大洋彼岸的自由之邦,他們甚至為了在甲板上多放一根金條,而不惜把多餘的人拋進海里。面對一無所有在海水裡浸泡等待著死亡的他們,最終只有我們在僅剩的寸土寸金的國土上面,全員一致的做出了決定,放下了曾經過往兩個民族間持續摩擦增長的仇恨,不計前嫌和不計代價的派出了我們所有的船隻,橫渡危險的海洋去往那裡,拯救我們力所能及所能拯救的人。在那個人人都岌岌可危的歲月里,雖然此番大無畏的善舉並未帶來什麼,反而又比以往失去了更多。但它拯救的無數難民里的其中一位,又在多年以後同樣大公無私的來到了我的面前,最終拯救了我。
……
我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斷掉的右手竟奇迹般的痊癒了,黑暗裡我一陣摸索,最終她握住了我尋找著的手臂,並把我的腦袋貼在她的胸脯上,像撫摸一個孩子那樣為我整理雜亂的頭髮。
「我以為你早早就死去了。……母親!」我難為情且陌生的再次稱呼她。
「真要是那樣,孩子!保管灰袍們會樂壞了。」她的聲音里透露著無限的憂傷,雖然時過境遷可她那獨特的嗓音,至今都讓我難以釋懷和遺忘。
突然間我的思緒強烈的蹦跳了一下,我掙脫了母親的懷抱想要爬起,但又被母親阻止了。
「我知道你在意那個孩子,但現在做什麼都太晚了。黑暗裡的惡魔入侵了那裡,現在就只有灰袍的水上宮殿還存在著,不過它還能堅持多久又有誰知道呢!」母親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把你屍體帶回來的石河子,大概也在那裡死去了。聖樹已經枯竭,無論是這裡還是灰袍們惡臭的腋下,無論在哪我們都完了。」
「小漠河,你知道她在哪裡嗎?……她還活著嗎?」我沒有太多勇氣來面對最後一個問題。
「石河子告訴我,她被帶進了城堡。是的!她還活著。」
「我必須離開這裡,她需要我!」我不安的說道。
「不只是她需要你,所有人都需要你。這也是黑暗之母的僕從,將你死而復活的原因。」母親站了起來,說道「它在等著你,如果它說的不假,它從這顆星球誕生之初就躲在了這裡,為的是今天和你相遇。」
……
母親牽著我前行,濃郁的黑暗裡我的雙腿在因看不見的石頭磕磕跘跘,又有幾次險些摔倒。母親在面前緩慢的走著,她寬慰著說道總有一天我會習慣這裡的黑暗,也總有一天我會像他們一樣看清黑暗。
母親最終把我帶到一處高聳的祭壇那裡,祭壇的階梯上點著無數根燃著綠色火焰的蠟燭,階梯盡頭有一人在繼續點著蠟燭。
「走上去的時候千萬不要被它嚇到,它很友善我保證。」母親說完就退到了黑暗裡我看不見的地方。
當我爬上祭壇上的高台,也確實被面前的生物嚇了一跳。只見在綠色的燭光中,它邁著身下猶如章魚的四隻觸角在移動,它的全身肌膚透發著黯淡又反光的墨藍色。即使亞麻布包裹住了它半個身子和醜陋異常的腦袋,但一嘴的尖銳獠牙不經意間暴露了,它與生俱來的兇殘。
「啊!你來了。」它慌亂的舉著蠟燭手舞足蹈,也許它只是在掩飾自己真正的意圖,「我可以稱呼你什麼呢?呃!對於你的稱呼真是太多了。不只是在這裡,還有其他地方。幾乎每一個可以到達的時空,你都會跑過去摻和一腳。你不只是遊歷在今天里和明天里,就連那遙遠的過去和時間的起初那裡,也有你探尋的腳印。當然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因為那些冒險還未發生,就像……」
「就叫我漠河吧!」我不得不阻止它羅里吧嗦的廢話連篇。
「對對對!漠河!」它繼續點起了剩下的蠟燭,像是對我突然失去了興趣一般,「我想向你說出一個故事!……沒人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至於是誰帶出了這個故事自然也就沒人知道了。在那個違反我們所有認知的世界里,有一棵參天的巨樹,它的枝葉和果實塞滿了那個空間。在樹的下方便是沒有盡頭和寬度的湖泊,湖泊承接了所有墜落的果實,又把它們分化為養分持續供給於樹根。然而突然有一天,果實不再墜落了。沒有新生的果實再出現,沒有花開花落,輪迴的秩序也被徹底給打破了。為什麼它們不願墜落呢!因為所有果實在夢境里連接為一體,接著創造了你眼中的任何一切,包括這顆星球以外的茫茫宇宙。可巨樹本身是個單獨和未知的存在,它的力量最終在每一個枝頭的果實中間,又生長出了一顆強大且黑暗的果實,它們正在無情的吞食其他弱小的果實,直到所有果實都會死去輪迴也能再次歸來。而那強大的黑暗果實,在這夢境里便是你們眼中的未知病毒和那徘徊在黑暗裡的惡魔,它也是單屬於這顆星球的萬千邪惡果實里的其中一枚。」
「這又與我何干,又有誰在意我們脫下這層皮肉究竟是什麼呢!」
「我們從毀滅的時間盡頭逃回到過去,為的就是挑選能改變未來的命運之子,只有他們能和黑暗的邪惡果實相對抗。當然我們也可以什麼都不做,在毀滅的前夕逃到過去永遠的沉睡,但對於沒有明天的生命,這是不被允許的。所以!請接受來自遙遠未來的請求,踏上旅程吧!」
「如果我拒絕呢?」我後悔說出了此番話,因為就在我的面前,它的全身燃起了憤怒和恐怖的黑色火焰。
「你已無所遁逃!夢境的修門者正在向你召喚,那是你無法拒絕和逃脫的責任。你在這個世界里所剩的時間已不多,快去完成那終要完成的事情吧,為了不留下遺憾。」說完它打開了一條空間裂縫消失不見了。
……
不只是母親一人在等著我,還有其他所有的永夜戰士也都來了,就在剛剛我離開的短暫時間,他們達成了最後共識,離開流放區與灰袍們共同對抗那些未知的人形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