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盤問
蘇樂靈台清明,並非不能入靜,但就在他物我兩忘,體內即將誕生出第一縷真氣之時,識海深處總是泛起一絲漣漪,將他驚醒。
如此三番五次,少年終於無法維持入靜的狀態。
他睜開眼睛,猛地站起身,心裡有股說不出的煩躁。
「怎麼會這樣?」
蘇樂扯開胸前的衣襟,大口呼吸,卻無法平靜下來。
他推開房門,走到院里,才發覺已是深夜。
夜空如洗,明月高懸。
月光照在少年身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在院子里慢慢走了幾圈后,心中煩悶才減少了些,蘇樂仔細回想剛才的情景,隱隱有所明悟。
這股干擾並非來自外界,也不是心存雜念,而是來源於自己潛意識裡對「氣」的懷疑。
他雖然也是此界之人,但在靈魂深處,本我意識仍然以前世為主,遵循的也是上一世對世間規律的認知。
這是來自於兩個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觀念,和不同法則之間的碰撞,無法消除、無法逃避、更無法欺騙。
蘇樂漸漸明白,只有當自己的內心真正地融進這個世界,認同它的規律與法則時,才能感知到「氣」的存在。
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的時間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世。
「如果我前生是哪路'大師'的狂信徒,沒準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他自嘲地一笑。
夜風習習,帶來絲絲涼意。
牆角傳來時高時低的蟲鳴聲。
樹上的枝葉窸窣作響,是薩十三又在頑皮。
隔壁房間中傳出陣陣鼾聲,那聲調還拐著彎兒。
「嗯?這廝竟然睡著了?」
蘇樂臉上露出笑意,心情都好轉了不少。
他回房躺下,不一會便酣然入夢。
次日清晨,幾人坐在桌前吃早餐。
「真的,我不騙你。」
范甑仰頭灌下半碗小米粥,抹抹嘴說:「昨晚我幾乎就聚氣成功了,就差那麼一點點。」
他從白面饅頭上掐下菜籽那麼大的一丁點,放在手心,給姜敏看。
「切,我才不信,這幾年開山門選拔弟子,只有王師兄一個人才做到了一天就聚氣成功,你肯定是在吹牛!」
姜敏鄙視地向他甩了個白眼。
「我吹牛?俺跟你說,明明我都感覺到了它,只差一點就能聚集起來,就好像……」
范甑突然閉嘴憋氣,臉色有些古怪。
蘇樂等人奇怪地看向他。
「噗……」
胖子舒暢地長出口氣:「就是這樣,今晚保管能成。」
「啊!你要死了!」
在小姑娘的尖叫聲中,其餘三人都作鳥獸散。
「嘭嘭嘭!」
正當院內鬧得不可開交時,院門處傳來拍門的聲音。
「誰呀?」
姜如松過去打開房門,只見門口站著幾個青年,為首那人身穿黑色直襟,頭帶獬豸冠,面色冷峻。
姜如松看清來人,連忙拱手道:「趙師兄光臨寒舍,快請進來坐。」
說完他側身讓開,微微彎腰,以示恭敬。
黑衣青年正眼都不瞧他,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徑直走到蘇樂身前,冷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心中微覺不快,反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姜如松連忙跟過來,低聲提醒:「這是刑律堂的趙師兄,快回答他的問題。」
他又轉頭對黑衣青年陪笑道:「趙師兄容稟,此人昨日剛去落霞峰登記,還未聚氣,所以不懂規矩,請師兄見諒。」
黑衣青年從懷裡摸出張紙念道:「蘇樂,虛年十六,清江府望蒼縣沐家寨人……」
他揚了揚手裡的紙,問道:「這可是你寫的?」
蘇樂見他手中拿的那張紙正是昨日自己在落霞峰上所寫,便點了點頭,心想:「這張紙怎麼會落到他的手裡?」
趙師兄見他承認,冷然道:「跟我們走一趟。」
說完他轉身就走,另外兩名青年過來將蘇樂左右圍住。
姜如松剛要上前分說什麼,趙師兄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厲聲道:「怎麼?你也想往九宮峰走上一趟嗎?」
姜如松身子一顫,不敢答話,低頭束手退後。
蘇樂用目光制止住欲上前來幫忙的胖子,低聲道:「沒事,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跟著趙師兄等人出了院門。
幾人將蘇樂押上一輛車廂漆黑的馬車,疾馳而去。
雖然車廂密不透風,無法看到外面景色,但蘇樂感官敏銳,默記馬車的速度和方位,漸漸地感到不對勁。
按趙師兄所說,如果是去九宮峰的話,此刻應該向西進山才對,然而實際情況恰恰相反,馬車出了坊市后就一路往北,反而離龍門山越來越遠。
這些人竟然不是前往靈霄派!
他心中暗驚,剛要有所舉動,趙師兄的手已經如同鷹爪般扣在了他的肩頭上。
「別做傻事!」
他說話的同時手上微微發力,蘇樂感到一雙鐵爪越收越緊,幾乎要捏碎自己的肩胛骨。
他額頭兩側沁出汗水,咬牙一聲不吭。
一刻鐘后,馬車速度漸緩,停了下來。
車廂的門被人拉開,趙師兄冷冷地道:「走罷。」
他隨手一扯,少年身不由己地跟著他下了馬車。
一座規模宏大的府邸出現在蘇樂眼前,院牆高達兩丈,看不到裡面的建築。
馬車正好停在一處角門前,守門的人似乎早就知情,並未詢問就開了門。
這府邸外面看著氣派,內里卻並不奢華,房屋與景觀都顯得有些陳舊。
府內路面非常整潔,兩旁種植的花木也很考究,顯然有人經常打理。
趙師兄押著蘇樂穿過幾道影壁游廊,走進一處宅院,在北面正房外停了下來。
他低聲向門口一位執事打扮的中年人道:「崔管事,人已經拘來。」
崔管事看了蘇樂一眼,打開房門說:「你直接把人帶進書房,老爺要親自問話。」
趙師兄伸手往少年肩頭一推:「走,老實點!」
蘇樂自忖反抗也是自取其辱,索性光棍地走進屋內。
他抬頭打量四周,見屋子十分寬敞,正中堂上坐著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個少年侍立在他身邊,堂下站著兩個常隨。
黑衣青年上前躬身道:「趙瑞奉命將人帶到,請家主發落。」
那中年人生得闊面重頤,舉止間頗有威勢,他淡淡地道:「你幹得不錯,先下去吧。」
「是!」
趙瑞眼裡閃過一絲喜色,施禮後轉身退下。
中年人打量了蘇樂幾眼,對他說:「今日請你前來,是要向你詢問一些事情,還望如實相告。」
蘇樂不卑不亢地答道:「你們'請人'的方式可有些特別,在下至今不知閣下是什麼人,也不知這是哪裡,更不知道因為何事被帶來此地。」
中年人似有些意外,看了身邊的少年一眼。
那少年走到堂下,對蘇樂呵斥道:「休要無禮,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蘇樂冷笑道:「那就煩請兄台告訴我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有什麼規矩,竟然能以靈霄派的名義隨意拿人。」
他被莫名其妙地挾來此處,雖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但還是忍不住話裡帶刺,隱隱透出怒氣。
「你!」
那少年沒想到竟然被人這樣頂撞,氣得臉皮發紅,上來就想給他一記耳光。
「住手!」
中年人喝止住他,沉聲道:「退下。」
少年不敢違拗他的話,恨恨地退到旁邊。
中年人起身踱了幾步,對蘇蘇樂道:「吾乃清江府白家家主白驥,現忝居靈霄派刑律堂執事長老,趙瑞沒有告訴過你嗎?」
蘇樂一怔,忙躬身施禮道:「弟子見過白長老。」
白驥負手道:「你還未入山門,不必自稱弟子。」
蘇樂臉皮有些發燒,垂首道:「是,小子見過白前輩。」
白驥這才點頭道:「不必多禮,今日喚你前來,是想問問你前幾天在桑家坳樹林里發生的事情。」
蘇樂暗想:「不用猜了,那白師姐必定是白家的人,看樣子在家裡的地位還不低。」
他不敢推脫,老老實實將數日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才問:「不知現在白師姐現在情況如何,可曾脫離危險?」
白驥不答,又仔細詢問當時細節,翻來覆去直問了幾遍,見他前後說辭一致,這才結束問話。
站在邊上那少年聽到白師姐手臂被斬斷時,眼睛不禁發紅,此刻終於忍耐不住,瞪著蘇樂怒吼道:「如果你早點出手幫忙,我姐姐怎會有事?現在卻來惺惺作態,真是個小人!」
蘇樂心頭火起,但卻默不作聲,這少年說話蠻不講理,他輕易就可以懟回去,但此時與其爭執並非明智的選擇。
「放肆!
白驥一拍桌子,厲聲斥責道:「出去!」
「父親!」
少年不甘地叫到。
「吾叫汝出去!」
少年懾於他的威嚴,終於低頭道:「是!」
他轉身出門,臨走前還看了蘇樂一眼,目光中充滿敵視。
屋內異常安靜,過了會白驥才嘆了口氣,對蘇樂道:「犬子心憂欣怡的傷勢,所以出言無狀,還請你包涵。」
蘇樂連忙道:「當時我未敢露面,事後也常懊悔,這不過是一時氣話,小子豈敢計較。」
他心中暗想:「原來這白衣女子名叫白欣怡,聽他的口氣似乎還活著,這樣說來應該不會遷怒到我。」
果然白驥說到:「你不會武功,又不是門派中人,明哲保身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的語氣一轉,變得有些嚴厲:「吾派去調查的人回報說,你自稱靈霄派白家的親戚,憑藉這個身份和榮泰商社的車隊同行,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