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傳授
天色陰沉,烏雲直欲壓頂,蘇樂佇立在山坡上,眼看著泥土一點點將達叔的棺木埋掉。
眾人各自散去,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卻還得繼續為生計奔波。
少年漫無目的地在寨中遊盪,終於來到校場前。
為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山中村寨大多都組建了土兵或者庄丁之類的隊伍,挑選寨中青壯加入,在閑暇時間進行一些基本的軍事訓練。
沐家寨也不例外,不僅組建了巡邏隊,並且還在寨內西北角劃出一塊地,作為他們操練和演武的場所。
此外,沐氏專門指派了一位族老對十六歲以下的幼丁進行啟蒙,傳授他們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
開始眾少年還興趣盎然,但很快就大失所望,因為這位族老每日清晨只來打一套拳,耍一趟刀,練完就自顧回家歇息,好壞任憑各人去學。
時間一長,大夥便覺得沐老其實沒啥真本事,難免心中漸生懈怠,最後也就沒有幾個人願意一大早過來苦練了。
阿樂算是這群少年當中學得最認真的,每日風雨無阻,數年下來,自覺受益匪淺,別的不說,光身手就比旁人靈活許多。
沐老見少年肯下苦功,言語之間又謙恭,對他倒有幾分另眼相看,不但偶爾指點幾句,還傳授過他一些粗淺的鍛體方法。
今天早上蘇樂因為參加達叔的葬禮,所以沒有前去練武,但習慣使然,他終究還是來到了校場上。
在校場中間練拳木樁處,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負手而立。
「沐老?」
少年心中有些驚訝,這個時候他應該早就離開了才對。
他快步上前,恭敬行禮后才說道:「不知老師在此,可是有事吩咐小子去做?」
沐老打量了少年幾眼,開口問道:「吾見你心神不寧,是因何事煩惱?」
蘇樂微微一怔,心想:「寨子裡面左右也就兩百來戶人家,平時屁大點事都崩得滿寨響,昨天鬧得這樣大的聲勢,您老人家當真不知?」
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達叔不幸被青竹寨的惡人所害,小子恨自己年幼力弱,無法相救,因此憤懣。」
沐老微微點頭,嘆道:「此事吾亦知曉,當初阿達練武頗有天份,可惜缺少機緣,終究未能入門——這也是他的命數!」
蘇樂聽得似懂非懂,突然心中靈機一動,沐老今日話中有話,恐怕是專門說給我聽的。
他試探道:「小子雖然駑鈍,但也志在武途,苦於沒有門路,冒昧請老師指點迷津。」
沐老手拈鬍鬚,微笑不語。
蘇樂見狀,連忙拜倒:「弟子懇請老師傳授上乘武藝,若能習得一招半式,終生不敢忘懷恩德!」
沐老聞言莞爾:「哪裡有什麼恩德?你這小子倒是伶俐!」
蘇樂趁熱打鐵,往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長拜不起。
沐老伸手一拂,少年頓感一股大力涌至,竟身不由己地站起身來。
沐老稍作沉吟,開口道:「未經族長允許,本家功法不得外傳,不過吾年少時曾遊歷天下,偶然習得半套武技,正合你用。」
他將長袍掖在腰間,低喝道:「吾只教一遍,你且看好!」
隨即松肩沉肘,一氣呵成打出套連環掌法。
蘇樂連忙凝神細觀,只見老者身形飄飄洒洒,如清風拂柳,聚合不定,遲緩處運轉舒展如綿,連而不斷,暴起時迅若閃電,即便於方寸之間發力,拳勁亦有破空之聲。
待一套掌法堪堪打完之際,他突然反手一揮,輕描淡寫地拂在身後木樁頂端,只聽「嘭」地一聲悶響,那根樁子絲毫沒有晃動,卻生生矮了數寸!
蘇樂大駭,瞪著那根木樁半響作聲不得,這一掌若是拍在自己頭上,哪裡還有命在!
沐老徐徐收功,轉身對少年道:「此掌法名曰拂風掌,乃是少陽山萬壽宮的絕學,習練時務求身隨步變、掌隨身換,內蓄剛勁、外現綿柔,剛柔相濟、蘊攻於守!
這二十四字真言便是拳意總綱,你要牢牢記住!」
蘇樂點頭表示已經記下了,沐老又將掌法招式拆開,逐一講解發力技巧以及衍生出的變化,足足說了小半日,方才粗略講完。
見日頭已過正中,沐老拿起一旁的竹筒,飲了口清水,方道:「吾年老,前日已向族長告了假,今後便不再來此,你要勤加練習,不可鬆懈。」
蘇樂吃了一驚:「不再來了?老師欲往何處?」
沐老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遞給少年:「這是我習練此掌法心得和自行推測的一些行功運氣法門,今後可能對你有用。」
蘇樂接過冊子,疑惑地問:「什麼是行功運氣之法?」
沐老搖搖頭,反問道:「依你之見,何為武功?」
這個問題頓時將少年問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好在老者並非是要他的答案,接著講道:「所謂武功,武為搏擊之術,功為大道之法!世間武技,任你招數如何精妙,若無相應的功法配合,不過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罷了!」
這下少年聽明白了,連忙問道:「老師說的可是內功?」
「內功?」
沐老撫須道:「你這麼說倒也沒錯,武者凝聚氣血化為真氣,以真氣開闢氣海、蓄養真元,內功兩字,倒也貼切。」
蘇樂睜大了眼睛:「這世上真有丹田真氣之類的東西?」
沐老失笑道:「你自小居住在深山中,不知道這些也屬正常,欲蓄真氣,必須得修鍊功法秘籍,不然除非你是仙人轉世先天之體,否則休想入道!」
蘇樂還欲再問,沐老低喝道:「好了!今日吾已說得太多,命里有時,以後自然知曉,一切都是緣法!」
言畢不再理睬,竟自飄然而去。
蘇樂在原地愣了片刻,暗忖道:「沐老特地傳授我武技,不知是何緣故?無論如何,受了他的恩惠,日後總得還上這個人情!」
但今天最大的收穫,還在於知曉了這世間確實存在高深武學。
不過自己並非沐家子弟,想要修鍊內功,還得另尋他法。
時候已經不早,蘇樂小心地收好冊子,快步往回走去,還沒到家門口,遠遠地就望見阿七蹲在自家竹樓下面。
也許是等得太久了,小七正盯著地上的蟲蟻出神,聽到腳步聲靠近,才抬起頭來。
「阿樂哥,你去哪裡了?」
小七怯怯地問道,他的眼睛浮腫,臉色還有些悲戚。
蘇樂在心裡嘆了口氣,雖然並沒有人因為昨天的事情怪罪小七,但他仍然十分自責,認為是自己太不小心,惹來了禍事,連累了大家不說,最後還害了達叔的性命。
不過蘇樂並不打算安慰他什麼,有的事情,終究還得自己去想明白了才行。
他用平常的語氣答道:「左右無事可做,索性去校場上打了套拳,你呢?」
小七揉揉眼睛說:「不知你聽說沒,嬸子昨日當著大夥的面,鉸掉了自己的頭髮。」
「哦?」
蘇樂佯裝不知,「有這樣的事情?」
小七點點頭說:「是真的,寨子里都傳開了,阿娘回家直掉眼淚,說她年紀輕輕一個寡婦,又拖著兩個幼童,以後都不知道怎麼過。」
蘇樂聽了他的話后默然無語,按晉國風俗,失去丈夫的年輕女子若剪掉自己的頭髮放進棺材,便是決心要為亡夫守寡一世。
然而在山中謀生本就是件艱難的事情,達叔家又沒有太多積蓄,可以想象孤兒寡母今後的生活將會何等困窘。
還未等他說什麼,只聽小七接著說道:「那隻豹崽我帶回來了,還沒死。」
「什麼?」
「就是昨日我們抓住的那隻豹崽……」
蘇樂睜大眼睛,從上到下仔細把小七看了一遍,看得他心裡發毛。
「樂哥……你咋了?」
「你帶著豹崽一路跑回來的?」
小七點點頭:「嗯,一開始鬧騰得厲害,後來沒聲氣了,我還尋思著給憋死了,結果到寨子打開口袋差點又被咬。」
蘇樂不由得有幾分佩服這傢伙,隨口問道:「現在哪裡?」
小七道:「栓在我家牛棚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這麼一說,蘇樂也起了興緻:「走,去看看!」
當下也顧不得吃飯,兩人興沖沖地來到小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