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輪回
篝火晚會到了高~潮部分，大家都牽起手圍著火堆載歌載舞。丁雨曦本想拒絕，可看晉美和米瑪兩人真誠的眼眸，她又拒絕不了。
原本隻打算應付一下，但在大家的強烈氣氛感染下，丁雨曦也越來越投入。她有舞蹈基礎，學起這種集體舞來毫無難度。
跟隨著輕快的旋律踏步，耳邊全是無憂無慮的笑聲，一張張真誠的麵孔，讓她不知不覺拋開了所有煩惱，沉浸在純粹的歡樂之中。
很久都沒有這麽放開懷抱地大笑了。丁雨曦摘掉了手上的鑽石手表，讓晉美拿去和附近有羊的人家交換兩隻羊來烤，請大家吃。
晉美畢竟見過世麵，知道這隻手表價值不菲，他和羊主極力保證，這隻手表拿到山下能換到很多錢很多貨物。於是他換回了兩隻羊、一張完整犛牛皮，還有一副麵積不大的精致唐卡。
丁雨曦很意外晉美能幫她換來更多的東西，直誇他有生意頭腦。晉美被丁雨曦誇得不好意思，耳根微紅，轉頭去交代人烤羊去了。
晚會結束後，丁雨曦把換回來的犛牛皮送給了老藏醫，算是答謝他的救治之恩以及這段時間的食宿、藥費。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時離開，但總歸是要回去的。回去以後她會再寄回一些錢或者物資，以表達謝意。
至於那幅唐卡她決定自己留著，這是一種緣分。雖然她沒有宗教信仰，但在這裏生活總會受到藏民虔誠的感染，對他們的宗教帶著一種敬畏。
日子又過去兩天，丁雨曦的傷已經好了很多，紗布也可以解下。為了不做富貴閑人，她會幫米瑪做一些簡單的農活。
這天，村裏麵有葬禮舉行，是藏族最傳統的天葬。身為藏醫徒弟，晉美當然不會錯過這個觀摩的機會。他和丁雨曦說起，問她有沒有興趣參加，丁雨曦考慮了一下，說她遠遠的看看就好。
之所以參加這場葬禮，是因為丁雨曦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麵對死亡。由於年紀太小，事發很突然，整個過程她都在神誌混沌中度過。沒有葬禮，沒有追悼會，連哀思仿佛都來不及。現在回想起來，記憶已經有點模糊。
這次機緣之下能參加一場葬禮，她想，也許也是緣分的安排，讓她了卻一個遺憾吧。
葬禮是在一早開始的，11月山區的天氣已經比較冷，清冽的空氣更加引人感懷。
丁雨曦和晉美一起跟隨送葬隊伍前往山頂天葬台。到了山腰的一個平緩坡地，她便不再繼續，而是目送隊伍前行。
雖然很尊重當地的風俗習慣，但一想到天葬師會把逝者肢-解，丁雨曦還是沒有勇氣近距離觀看。
由於距離有點遠，丁雨曦隻看到隊伍到達後，安靜了一陣子。不久就見一縷青煙升起，隨後聽到天葬師的笛聲響起。
丁雨曦大致聽晉美描述過天葬的過程，知道這是天葬師在召集鷲鷹。果然不多時，附近山上棲息的鷲鷹，聽到信號陸續飛了過來。
遠遠地，丁雨曦隱約看到這些鷲鷹有序地停在了天葬台旁，圍城一個圈子。
等鷲鷹數量差不多了，天葬師便開始念著經文，拿起專用的刀具開始了天葬儀式。
丁雨曦沒敢再張望，雖然這個距離看不到什麽，但她還是懼怕這個血腥的過程。
又不知過了多久，第一隻鷲鷹飛起了，接著，陸續有鷲鷹騰空，一時間天葬台上空盤旋著渾身灰黑體格強大的飛禽，不時發出尖銳的鳴叫讓人心顫。
丁雨曦目光追隨著這些叼著逝者骨血的飛鳥，從騰空到盤旋再到遠飛，竟被這個場麵震撼住了。
按照當地信仰，這是一種布施，人的靈魂離開肉身之後，肉身再無用處，於是“舍身”喂鷲。然而在丁雨曦眼中，逝者的靈魂似乎也跟隨鷲鷹回歸到了純淨的天空。
一股平靜取代了剛才的不安，丁雨曦心中也有了釋然。
人生的際遇跌宕起伏，那些自己不能釋懷的過往，在時間和自然麵前，終究是渺小如塵。當人走完一生，回首曾經的曆程，那些不能放下的執著，也許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而已。
當初與文昊宇的結識，以交易終結的一場關係，一直是丁雨曦心中不能抹去的汙點。哪怕現在和文昊宇以戀人的身份相處，夜闌人靜時，她還是會為這段不堪的往事耿耿於懷。
而她現在終於領悟，這些無可改變的過往，都已經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如果沒有這段過去，她也不會是今天的丁雨曦。接受今天的自己就必須接受這些曾經。
人如果一直糾結在不可改變的過去中，就會錯過了當下的風景。那麽當多年以後回首，是否又會因為錯過了最美好的風景而遺憾？
放下，自在。丁雨曦終於讀懂了這句禪機。
……
鷲鷹遠飛，葬禮也結束了。天葬師是從其他村落請過來的一個僧人，收過了香油，便起程回去了。
丁雨曦隨晉美一起下山。晉美問：“剛才被嚇到了嗎？”他知道其他民族的人很多都不能接受這種葬禮風俗。
丁雨曦搖了搖頭，說到：“也沒什麽。這麽遠的距離，什麽也看不到。不過場麵還是很震撼的，不知不覺地，就會虔誠地為逝者祈禱。你呢？有收獲嗎？”
晉美思考著，也許是在組織語言。“我以前看過好幾次。這次主要是記住一些平時還記得不夠牢固的地方。”晉美說著，目光自然地落在丁雨曦的身上。
丁雨曦總感覺，晉美的一雙眼好像能看穿她全身的心肝脾肺，分布在哪裏。咳咳，丁雨曦不自然地攏了一下衣服。
晉美回過神來，也有點不好意思，撓了一下頭發，轉過了臉。兩人一路無話，回到了老藏醫的家中。
也不知為何，午飯的時候這種尷尬仍舊沒有打破，連米瑪都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怪異氣氛。她用藏語問了晉美幾句，可是晉美都是搖頭，表示什麽事也沒有。
午飯過後，晉美便回到自己房中，記錄整理葬禮上的收獲。
丁雨曦小息了一下，思來想去，還是來到了晉美的房門前，輕輕敲了一下。隻聽見房裏傳來一些收拾紙張的聲響，隨後房門被打開。晉美見是丁雨曦先是一愣，然後又是了然。
丁雨曦進了晉美房裏，有點躊躇，晉美見此也不開口，耐心地等著她。
片刻之後丁雨曦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在這裏也有一段時間，很感激你們救了我，還讓我在這裏養傷。現在傷已經無大礙，我想請你幫忙聯係一下，我要回去了。”
晉美聽了沒有流露一絲詫異，似乎早就料到丁雨曦會這樣說。“你終於想開了，那就好。”他平靜地說到。
丁雨曦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晉美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抬眼看向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有多的高大男子，看到他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神情。丁雨曦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是了，晉美是村裏唯一經常和外界接觸的人，在救下她的第三天，晉美就曾經到山下市集采購。也許那時，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發生的事。可是他一直沒有表現出什麽來。
晉美很積極邀請自己參加村裏的集體活動，比如篝火晚會和今天的葬禮。
晉美和米瑪是一對兒，按理說他對自己沒有其他的想法，那就隻能說明，晉美是看出她在逃避現實，而他有意幫自己走出陰影。
想通了這裏的關係，一股感激之情從心底湧出，丁雨曦很慶幸自己能在人生的低穀有這一段奇遇，來到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和這樣一群質樸純潔的人相處。
這裏不單為她提供了一處遠離塵囂的避難所，還讓她重新認識了自己，對人生也有了更多的感悟。
看向晉美的眼裏泛起了水光，這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卻從來不要求她回報，甚至在得知自己的遭遇之後，默默地伸出援助之手。
晉美此時抬手，輕輕按在丁雨曦的頭頂，就是像是得道高僧為凡夫俗子摩頂受戒一般，看她的眼中盡是欣慰和鼓勵。
兩人相視一笑，大家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可誰也沒有點破這個話題。最後丁雨曦把藍小蘭的電話給了晉美，拜托他下山時和藍小蘭取得聯係。
經過這件事情，她目前還不確定文昊宇的想法。他會不會相信了那些照片呢？突然發現自己的女朋友是個私生活混亂的人，是個男人都會憤怒吧。
雖然她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曾經的過往，也不畏懼回到A市麵對那些偽造的照片，但在事情沒有澄清之前，丁雨曦暫時沒有勇氣和文昊宇見麵，所以還是聯係藍小蘭比較妥當。
在晉美房間出來以後，丁雨曦感覺自己胸中鬱著的一口悶氣終於舒了，無論回去以後要麵對什麽，總歸會有解決的辦法。
抬頭看著蔚藍純淨的天空，雲朵又厚又白，丁雨曦不想錯過在這裏剩餘不多的時光，於是和米瑪說了一聲，拉著一頭犛牛趕著幾隻小羊出去放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