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對話心魔
修長道悠悠從床上起來,妻子劉莎還在熟睡,他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躡手躡腳去了女兒千千的房間。
女兒還在熟睡,小巧的鼻子,鼻翼輕輕扇動,能聽見細微的呼吸聲,又長又密的睫毛蓋在下眼瞼上,頭髮散落在枕頭上,似乎睡得很香,只是止不住上揚的嘴角暴露她早就醒了。
「小丫頭,明明醒了還裝睡。」修長道輕輕颳了下女兒的鼻子笑道。
千千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睜開眼,銀鈴一般的聲音響起:「爸爸,你怎麼發現的?」
「你是我女兒,我還不知道你呀。快起床吧。」
千千躺床上張開雙手撒嬌,「你抱我起來。」
「你呀,都是上一年級的大孩子了,還跟小寶寶一樣。」修長道一邊無奈得說著一邊伸手把女兒抱了起來。
千千像樹袋熊一樣抱住修長道,「啪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沒刷牙,臭死了。」修長道嫌棄地說。
千千咯咯咯地笑起來。
「快去洗漱吧。」修長道放下女兒。
「嗯。」千千跑去衛生間刷牙。
修長道去了廚房,「小修老闆,早飯想吃什麼呀?」他在裡面喊。
「今天吃牛肉麵吧。」千千滿嘴泡沫聲音含糊地回答。
「好嘞。」修長道忙碌起來。他伸手去冰箱拿出一包濕麵條,這是昨晚買的手工寬面。修長道看著手裡的麵條心裡泛起一陣嘀咕「怎麼是寬面?我記得家裡一直都是吃細面的啊。」
「爸,洗好了。」千千頭探進廚房,咧嘴笑著,露出兩顆大門牙,門牙旁邊的兩顆牙齒掉了,已經長出了點點白色的牙齒。
「小缺牙佬,去喊你媽媽起床。」修長道打趣道。
「哼,不許說我。」千千鼓著腮幫子回了一句,去卧室喊劉莎起床。
修長道繼續忙碌,不一會鍋里的水開了。修長道把麵條均勻下進沸水裡,然後伸手去拿生抽。拿到手裡一看,修長道心裡再次泛起嘀咕,「怎麼不是味極鮮?」
修長道聽到卧室傳來千千和劉莎的嬉笑聲,他微微笑了笑,搖搖頭說:「這兩個大丫頭。」
不一會兒,劉莎牽著千千來了廚房,她走到修長道身後,在修長道側臉親了一口,說:「老修,早上好。」
「咦~,羞羞臉。」千千說。
「小丫頭,我親我老公,關你什麼事?」劉莎說。
「怎麼不關我事,那是我爸爸,不許親我爸。」千千眉毛挑了挑。
「你再說?我不但親你爸爸,我還要親你呢。」劉莎說著抱起千千,作勢對著她猛親,逗得千千又是咯咯笑個不停。
「好了,快去洗漱吧。馬上吃早點了。」修長道制止住還在鬧的母女倆。
「你就知道維護你女兒。」劉莎嗔怪一聲。
千千對著她做個鬼臉,「略略略。」
劉莎捏了下千千的臉,放下她,自顧去洗漱。
三人終於坐下來開始吃面。
「修長道~修長道~」修長道腦子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女聲,可是他又想不起是誰的聲音。他放下筷子「嗯?」了一聲。
「怎麼了?」身邊的劉莎發現他的異樣,關切地問。
「沒事,好像聽見有人叫我。」修長道回了句,又拿起筷子。
劉莎伸過一隻手扶在他腦門上,「沒發燒啊。」
「我知道,爸爸發神經了。哈哈哈哈」千千笑道。
「小丫頭,你才發神經,趕緊吃,吃完讀課文。」修長道假裝惡狠狠地說。
吃完早點,又收拾了一會兒,一家人出門。
劉莎騎上小電驢載著千千,修長道開車搖下車窗跟她們告別說:「我去客棧了啊。」
「什麼客棧?」劉莎問。
修長道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在海東市一家家裝公司上班。可是他隱約又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民宿老闆。
「呃,說錯了,我先上班了。」修長道說。
「你今天怪怪的。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跟爸爸拜拜。」劉莎說。
「爸爸,拜拜。」千千乖巧地說。
「拜拜。」修長道發動車子開上打馬路。
「修長道~,修長道~」腦海中那個女聲又響了起來。修長道搖搖頭,伸手打開車裡的收音機。
「下面播放的是由一位熱心聽眾阿雅點播的《親愛的旅人》。」收音機里響起一段優美的旋律。
「就此告別吧~,海上的列車就快到站,
開往未來的路上,沒有人會再回返。
……」
修長道的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張畫面,一個夜晚他坐在某個鄉下別墅的屋外,彈吉他唱歌。
他身邊坐著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可是他們的臉好像蒙上了一層迷霧,怎麼也看不清長什麼樣。
修長道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他伸手擦了擦,心想奇怪,今天怎麼回事?
然後急促的剎車聲響起,緊接著「嘭」的一聲,修長道的車和一輛大貨車狠狠撞在一起。
他看見開車的是一個道士打扮的人。
那人只有一隻手,此時正隔著兩車的擋風玻璃沖他邪笑。
修長道被撞得發昏,耳鳴不斷。車子引擎蓋燃起了火焰。火焰中他看見一棟奢華的歐式別墅。他拚命想解開安全帶。
「轟」,爆炸忽然發生。
高溫火焰包裹住了修長道全身,他感覺全身劇痛,尤其右肩處更痛。他低頭一看,愕然發現自己右手臂居然沒了。
「轟」又是一聲爆炸聲響起。
修長道眼中一片刺眼的白光。
然後來到一個純白的空間,對面坐著剛才大貨車司機——那個道士。
「你是誰?」修長道問。
「我是青木道長。」那道士說?
「青木道長?」修長道念著,突然他想起了一切,他已經破產離婚了,女兒在老家,剛才幸福的生活,都是假的。
之後他一人來志華鎮送外賣,加入逆風物流,認識了王子顏、阿雅和左田鏡空,然後去深城做任務,遇見陸靜君、朱鑫鑫和蔡丁傑,追查到康家園88號,遭遇到青木道長。
「你個人渣還沒死?」修長道怒視青木道長。
「嘖嘖嘖,我是人渣,那你呢?」青木道長站起身來。只見他一邊站起來一邊變成了修長道的樣子。「我就是你呀。」
修長道驚愕地看著眼前的「自己」。
「有陽光的地方,就一定有黑暗。神魔不過一線間。
「我就是你黑暗的一面,『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修長道,你知道你為什麼能心靈感應嗎?你為什麼能直視人心,輕易洞察別人內心的慾望嗎?人心有多臟,你最清楚吧。想想你以前做的那些所謂『噩夢』。」
修長道想起自己去山裡清慈寺躲避時的經歷,那時候他天天做噩夢。這些噩夢情景基本類似,夢裡修長道化身邪惡的壞人,剛開始只是傷害他人,到後面變成殺害、分屍,甚至做了更過分的不可描述的惡行。
修長道持續做了七七四十九天噩夢后,忽然就好了。在夢裡他幾乎犯了所有人類可以犯的罪行。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開始能輕易洞察別人的內心。
他人的一言一行,都能讓修長道看到他們心底的慾望。
「人無非都在黑白之間。白是神性的光輝,黑是惡魔的慾望,人性就在其中。你行走在至黑中,你是最大的惡魔。所以那些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在你面前猶如小巫見大巫,你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的伎倆。因為你比壞人更壞啊。」假修長道微微笑著說。
「你放屁。我雖然不是好人,也不算壞人。你才是真正的壞人,是惡魔。」修長道說。
「那你來殺了我吧。」假修長道張開雙臂說到。
修長道手裡多了一把刀,他衝上去一刀刺進假修長道的心臟,鮮血汩汩而出。
「呵呵呵呵,對了,就是這樣,感覺如何啊?以暴制暴,用『更黑』消滅『黑』,你還說你不是惡魔?」假修長道的眼睛陡然瞪大,提高音量對修長道說。
修長道一驚,手裡鬆開刀。那刀在假修長道胸口緩緩消失,流出的血也慢慢回到假修長道的身體,傷口癒合。
假修長道仰天大笑,再次坐回椅子上。
修長道跪在地上抱著頭嘴裡不停念,「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螻蟻!人類都是該死的螻蟻。都是虛偽自私的垃圾。」假修長道說。
「不,不對。人類進化這麼多年,脫離了動物的原始性,他們的文明的。」修長道說。
「文明,哈哈哈。可笑,來,我帶你看看地獄。」假修長道拉起地上的修長道。
周圍場景一變,他們來到了一個類似沼澤的野外,一群野鴨正在覓食。藍天白雲,微風習習,蘆葦叢輕輕搖晃。
假修長道指著那些鴨子說:「你看它們多自由自在。」
說完「嗖」的一聲,草叢飛出一支箭,扎穿一隻野鴨。那群野鴨被驚得四散逃竄羽毛落下幾片,剩下中箭的那隻還在原地撲棱,卻再也飛不起來。
「喔~喔~」一群穿著獸皮的原始人衝出來,撿起中箭的野鴨歡呼。
「即使偶爾會被射殺,這些野鴨至少絕大多數還是自由的,它們翱翔在天地間。這群野蠻的原始人,打野無非也就是為了填飽肚子,並不會對自然有什麼深刻影響。可是,人類進化了。」假修長道說完,場景又一轉。
他們來到了熱鬧的菜市場的活禽區。
雞鴨被關在籠子里,一個人過來買鴨子。攤主熟練的挑了一隻,先是放血,然後放在熱水裡一浸,丟進自動脫毛機,再提出來時毛幾乎已經全沒了,稍作處理,開膛破肚,掏出內臟,然後斬成小塊裝袋。從一隻活鴨變成一袋子鴨肉塊,前後不過5分鐘。
「以前,它們還能在天地間自由飛,現在呢?它們出生就在籠子里。從降臨這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成為盤中餐。對於人類來說,是進步文明了。對於它們來說,人類變成了恐怖的惡魔,而這裡就是它們的地獄。
「人類對待動物如此,對待人類自己就好了嗎?不,人與人的傾軋,人吃人在現在這個社會無處不在。滿目瘡痍的自然環境,日漸惡劣的氣候。地球已經不堪重負。這就是你們的文明、你們的進步。」假修長道說著。
修長道只是搖頭,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修長道~,修長道~」腦海中又響起那個女聲。
「啊~」修長道頭痛欲裂,突然睜開眼,他看見阿雅的臉。只是阿雅此時已經滿頭白髮。
「你終於醒了。」阿雅見修長道醒過來,嘴裡笑著眼淚卻啪啪往下掉。
「阿雅?」修長道疑惑地看著她。
「嗯,我在,我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