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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海外的終點

  兩人回到陸家已是五更時分,便各自分別回房睡去。

  也不知睡下多久,孫筠只覺有人猛力搖動自己,好不容易睜眼看去,才發現是賀氏來叫自己。孫筠本想再睡一會,怎奈這三嫂不知發了什麼瘋,一力地搖個不停,只好迷迷糊糊地披了件外套跟著出來。到了內室,孫筠這才發現是陸雲回來了,不僅兩家的夫人都聚在一起,就是八哥居然也已被他們叫起。孫筠不曉得又出了什麼事,但陸雲既然能從城外趕回,又把二嫂顧氏找來,顯然是出了什麼問題。

  孫筠本以為接下來是聽陸雲講說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想到這三將軍見孫筠和八哥都黑著眼圈、哈欠連天的樣子已對昨晚猜到幾分,反倒先問孫筠道:「在城內悶了些日子,不想筠妹終歸還是閑不住。」

  孫筠見陸雲一上來就先調侃自己,就沒好氣地答道:「是啊,本小姐千里迢迢地趕來,誰讓你先把我關在城裡哪都去不得,所以昨晚就出門透氣去啦,免得自己被憋出病來。」

  沒想到陸雲聽她這麼一說不憂反喜,「想不到現今城池封鎖這麼嚴密三小姐都能出入自如,愚兄我便放心了,否則今天來求你還真不知道你辦得成辦不成呢?」

  孫筠雖然還沒太清醒,可是也聽出陸雲話裡有話,使勁揉了揉眼睛,又喝了兩口茶后才問他道:「總不會是二哥、三哥想通了準備送孩子們出城吧。」

  陸雲被她這樣一問嘆了口氣,這才緩緩說道:「上次軍營中的事情想來筠妹也看到了,被打了軍棍之後那牽秀和王粹就跑到王爺面前告了我兄弟二人一狀,幸好王爺並未放在心上。」

  孫筠此刻仍舊很渴,把手裡的茶水喝完才撇著嘴說道:「這不是挺好的么,至於你急吼吼地跑回來嗎?」

  豈料對面的陸雲拍了下大腿說道:「誰知道王爺這邊已定下十日後拔營南征洛陽的司馬乂。這個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情,讓王爺開始懷疑起大都督的忠心起來,雖然授他軍中職務和權柄依舊,但鄴城之內卻加強了戒備。先前我和二哥還可帶人出入城門,眼下所有閑雜人等都必須憑王府中頒下的新腰牌才能出入,現在就是我也不能帶你們出城了。」

  孫筠從一旁拉過把茶壺重新倒滿,有些不屑地對陸雲說道:「三哥,我們也算有些年不見了吧,怎麼如今變得如此膽小畏懼了。你都知道我昨晚出過城了,一個嚴守城門就把你和二哥嚇成這樣,就因為這個就讓你們倆同意讓我帶孩子們出走?」

  不料陸雲這邊卻繼續說道:「筠妹你有所不知,昨天日間營內中軍大帳外的帥旗無故接連折斷兩根,我和二哥心中立時就不安起來。軍中折斷旗杆向來都是大忌,何況這次折斷的還都是帥旗的旗杆,這是大不祥的先兆。連王爺知道后都開始懷疑軍中是否會出事情,這次出征是否合適。雖然最後在掾屬們的勸諫下對軍中沒有什麼變動,不過對於城內的防務他卻已經不再相信先前任何軍方的人來守衛。」

  旁聽了許久的八哥此刻已緩過些神來,便問陸雲道:「不讓軍方來管還能讓誰來管,先前這城門就已經是胡人來守衛,這成都王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出來。」

  陸雲看了八哥一眼,悠悠的說道:「這鄴城之中南城都是各坊民居,故而南門、西門和東門把守都相當嚴密。北城是原來魏宮故地,多是廢棄的宮殿,少有人去。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們昨晚當是從北城出去的吧。」

  八哥被三公子這樣一說,立刻沒了話講。陸雲這邊則繼續道:「眼下王爺已讓寧朔將軍匈奴人劉淵帶著匈奴兵士加強了北城守衛,先前北城很多無人把守的地方現在輕易都進出不得了。」

  想不到僅僅一個上午的時間整個鄴城的防衛就已經天翻地覆,孫筠本以為易如反掌的出城之法瞬間崩塌。不過孫筠努力定下心神后還是問陸雲道:「如此說來,兩位長兄已決定讓我和八哥帶孩子們出走了?」

  陸雲不情願地點點頭,「實不相瞞,昨天帥旗折斷後我和二哥在營中也一夜沒有合眼。本來我們兄弟在一眾北方士族的環繞下就受盡歧視,這次帥旗折斷更是讓我們不得不往壞處打算,而王爺臨時加緊城內布防又是擺明了寧可把要緊的守衛交給胡人也不會相信我們這些南人。既然現在有筠妹在城中的便利,二哥就讓我趕快回城和你商議帶孩子出城的事情。」

  孫筠望了望兩個嫂子,見她們都點頭同意,就試探性地問陸雲道:「兩位哥哥這是準備讓我帶走一半?」

  陸雲微微頷首,「眼下事態還沒壞到舉家逃跑的地步,不過分一半孩子逃走總好過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全家都斷送在這兒。」

  孫筠於是又問道:「那你們可想好了讓我帶哪兩個孩子出走?」

  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二嫂顧氏這邊答話道:「三弟把老爺的意思和妾說了,兩個兒子大的眼看就要弱冠準備和他爹一道從軍,所以就讓夏兒和你一道走吧,他年紀雖稍輕些,但半大小子跟著你們也不會礙事。」

  另一邊的三嫂賀氏又繼續說道:「我家的兩個女兒小些,就只好讓大女思兒隨你們去吧,兩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一起帶走也不算太麻煩。」

  直到此時,陸雲才問孫筠道:「雖然我和二哥都知道帶孩子們出走是大哥的主意,但總該告訴我們要把孩子們送到哪裡去吧。」

  「倭奴國。」

  陸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幸虧他見識廣博方才接道:「倭奴國,渤海之外的那個?」

  「是,師父覺得江南也不算十分保險,陸家人到底還是多分散些地方才算穩妥。」

  陸雲捶了捶桌子,「也罷,聽聞那裡在極東之地,兵亂匪患都找不到那去,孩子們雖不算熟悉那裡,但想來總還算安全。那你們出了鄴城后準備怎麼走?」

  孫筠這邊答道:「從城北漳水我們可以行船到陽平,那裡向東南再走兩三日陸路就是黃河。我們從渡口上船順河出海到青州,再從登萊之地北出遼東便可轉去倭奴國。」

  陸雲想了一會沒聽出什麼問題,就對孫筠說道:「看來眼下就剩如何出鄴城了。」

  剛才陸雲一提到劉淵已加強北城駐防,孫筠就在暗自合計對策。本來如果只是她和八哥出城的話,加強點守衛還構不成多大威脅,可是若再帶上兩個孩子就不好說了,想來想去最後還是不得不問陸雲道:「城北的崗哨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雖然我們也不是完全不能闖過,但帶著兩個半大孩子最好還是能有通行文書之類的東西才會方便些。」

  陸雲見她這樣說也顯得有些無可奈何,「是啊,要是早先,二哥一道手令就能解決,如今倒是要另想辦法了。」

  孫筠搖了搖頭,「有二哥手令也不行,這不擺明把他往火坑裡送嗎?最好是有人能出入城中各處。唉,巡城的校尉有沒有通行腰牌這些東西?」

  陸雲跟本沒有思考,幾乎馬上就否決了孫筠的想法,「巡城的這些校尉確實持有通行各處的腰牌,可是他們現在大多被換成了劉淵的手下,彼此又都熟識,你們拿了別的腰牌也根本無法矇混過關。」

  孫筠這邊還不死心,尋思了一會兒就想到當初進城時的那個姓石的胡人。幾天前因為鬥氣沒有問陸雲,這時反倒又想問他了,「雖然成都王信任劉淵但也不至於把北城全都交給他一人吧,別的胡人就不會也讓王爺調到北城防守?比如先前我們在南門遇到的那個守門的姓石的胡人。」

  陸雲有些驚訝地打量了兩眼孫筠,「我的三小姐,有些年頭不見你,這眼睛是越發毒辣了!那個石勒本是羯人,後來被抓去作了幾年的奴隸,最後輾轉到了王爺這裡,因著他作戰勇猛,為人又忠厚可靠,這才給了他個南門守衛的職務。這次王爺雖然沒讓他和劉淵一起守衛北城,可是的確調了他在城內帶著手下的羯人巡防。」

  孫筠和八哥對視一眼,知道出城的事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到底最後還是八哥多問了陸雲一句,「三公子,不知這一起出發的少爺和小姐都會不會水啊。」

  陸雲這邊答道:「小時候在洛水邊上游過,只要不是太遠就沒什麼大礙。」

  說話間,兩位夫人已推著兩個孩子進來。走到孫筠面前,兩位夫人讓孩子們給孫筠和八哥跪下,含淚說道:「先前是我們薄待了三小姐,現在既然把兩個孩子託付給你,還望念及兩位哥哥和你師父多年的情面對他們多加照拂。」

  孫筠連忙攙起兩個孩子對兩位夫人說道:「兩位嫂子快別這麼說,當年也是虧了師父才把我從吳宮中救出來,他們倆就是我的親侄子親侄女,理當拼盡全力救他們出去。」

  這天半夜,石勒帶隊巡完夜,正準備回營休息,一名手下突然來報說有人找他。石勒雖然心下疑慮,眼下城中正各處戒嚴,哪裡會有人來看他,不過還是和那手下到營外來看。只見角落裡閃出一個黑影,低聲對他道:「石兄,難道你不認得我了?」

  石勒心下更加疑惑,正手按刀柄想要前去看個仔細,不料身旁的兵卒忽然撲通一聲倒地,心中暗叫了聲不好,可是卻也晚了。石勒只覺得大腿上像被蚊子咬了一下,手還沒來得及摸下去人就已經倒了。那黑影上前去看了一眼,反覆確認石勒確實是睡死過去了,才向旁邊招了招手。這時一身黑衣的孫筠才從一棵樹后拎著把短弩繞了出來。兩人在石勒身上摸了兩下就找到了那塊通行的腰牌,這才把他們兩個捆好了找了個隱蔽處藏好。

  一柱香之後,一個校尉模樣的軍官帶著兩個軍士押著一名女子來到銅雀園外。那軍官亮出通行腰牌后一路通行無阻,眼看著要到高台下時幾人這才閃入樹叢之中。四人脫去偽裝,露出裡面的緊身衣裝,便一點點向堤岸靠去。孫筠見四周沒有異樣,心想今天大抵會平安出城,於是就和八哥帶著兩個孩子一點點向水柵摸去。

  按著上次的辦法,幾人輕輕將柵門撬開一個口子,孫筠便第一個探出身去從下面鑽了出去,兩個孩子也有樣學樣從下面鑽了出來。正當八哥準備出來時,城中卻傳來一陣號聲。孫筠知道大概是石勒那邊或是銅雀園門那裡被發現出了什麼問題,不過想來即使他們能夠找到這裡也要花點時間,就耐著性子等八哥從下面鑽了過來。不想四人剛剛全部穿過水柵,城頭忽然亮起了一排火把,八哥心中暗叫不妙,忙把兩個孩子摁入水中,四個人就這樣借著夜色在水下潛到漳水中。

  孫筠和八哥見城牆漸行漸遠,又有大片的荻草作掩護,總算放下心來從水下露出頭來,順流漂了不遠就看見河邊草后等候了許久的小船。幾個人翻身上得船來,孫川這邊馬上起碇開船。此時鄴城北門已經大開,依稀可以聽到軍士們的叫罵聲從城中傳來,可是任憑他們腿腳再快也無法追上順流而下的一葉扁舟,只好遠遠地朝著船這邊放箭發泄下心中的怨氣。

  大家在水中行了一夜,天色快亮時才轉入南去的利漕渠,約摸再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抵達南面的衛水岸邊。

  天邊漸漸泛出魚肚白,一船的人這才放下心來。昨晚行了一夜的船,四個人幾乎一整夜都沒合眼,此刻也已放下戒備在船上打起盹來。眼見衛水近在眼前,忽然一陣馬蹄聲響打破了清晨河邊的靜謐。孫川抬眼望去,只見一隊騎兵沿著河岸朝這邊奔來,馬上的胡人一邊打馬一邊大喊停船。孫川心中暗叫不妙,忙推醒孫筠和八哥等人。八哥朝著岸上望了一眼立時就知道大事不好,為首帶隊的正是昨晚巡城的羯人石勒。

  原來昨晚八哥假扮石勒帶著偽裝成士兵的陸夏和孫筠,押著裝扮成歌姬的陸思,拿著石勒的腰牌騙過銅雀園的匈奴守衛混進園中。那幾個守衛雖不認識石勒,但也知道他是羯人,故而放八哥他們進去后就總覺得放進去的幾人不像胡人,為保險起見這才去把情況向上司報告。劉淵一聽有不明身份的漢人持著石勒的腰牌去了司馬穎遊樂的銅雀台方向立時大驚失色。為了保險起見,劉淵馬上命手下吹號向銅雀台和緊鄰的北城牆上示警。雖然孫川將船隱藏得非常好,可是在城頭亮如白晝的火光照耀下,城頭的士兵還是發現了漳水上的船隻和鳧水的孫筠幾人,這才打開北門追了出去。

  劉淵這邊得到切實報告后一面派人向司馬穎呈報,一面派人追查石勒下落,這才在羯人的駐地外找到昏睡不醒的石勒。石勒雖然可以撇清腰牌失竊的罪責,不過有人混出城去畢竟和他有關,自然一力要求帶著手下出城去追。可是漳水過鄴城后流向東北,任誰去追都不可能從陸上追上順流而去的船隻。最後還是劉淵覺得逃出去的人有可能是從水路繞路去洛陽投靠司馬乂,這才讓從鄴城南門追來的石勒歪打正著抄了近路在運河上截住了孫筠等人。

  曹操當年開鑿的利漕渠只是溝通衛水和漳水水路的一條淺窄運河,不僅東西百餘步的寬度讓小船在運河上沒有太多迴旋餘地,不到一人深的水道更讓騎兵有了更多的發揮空間。

  跟隨而來的幾個劉淵手下兵士一眼就認出了北城外出逃的那艘小船。石勒聽聞后大喜,忙命手下在岸邊張弓搭箭,並向水中喊話逼著船隻靠岸。孫筠見無路可逃,便偷偷和八哥各自抹了些船篙上的河底淤泥在臉上以免被人認出,又輕聲命令幾人準備好船上藏著的盾牌,自己則偷偷向身後摸去。

  船漸漸靠向岸來,到底還是石勒在馬上居高臨下,很快就察覺出眼皮子底下孫筠這些的小動作,於是一聲令下命手下朝著河中的小船上射去。孫筠和孫川等人反應神速,立時舉盾相迎。雖然多數的箭都被擋住,可是到底船上的盾牌有限,船頭的陸夏和船尾的一個夥計都各自中了兩箭。孫筠知道若再不出手一船人都要跟著搭上性命,也顧不得藏不藏的,連忙抽出手中那把海蛟弩來朝著岸上最近的幾人一陣掃射。

  石勒雖從軍不算太久,但也知道連弩的厲害,忙一翻身跳下馬來躲在河堤後面。可他手下的騎兵就沒這麼幸運,十餘騎立時倒了一半。八哥和孫川見孫筠得手,也抽出兵器跳上岸來朝著剩下的騎兵衝去。眼見兩人上岸,騎兵這邊新一輪的箭又到了。孫筠連忙又朝弩匣里上了一把弩箭,抬手向岸上射去。八哥和孫川躲過這輪弓箭,正想朝馬上的騎兵再衝過去時,不料身邊一道刀光閃過,八哥的背上立時劃出一條血槽。兩人這才發現剛才掉下馬來的石勒原來一直毫髮未損,便向他身邊圍攏過來。可是石勒身形魁梧,臂上又有千鈞之力,一把長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別說剛才八哥身受刀傷,就是沒有受傷,他和孫川兩個聯手在石勒面前也討不到幾分好處。三人周旋了十幾個回合,八哥和孫川這邊已明顯落入下風,不僅手上短劍完全被石勒揮動如風的雙手長刀遠遠地擋在外圈,甚至面對攻勢凌厲的刀鋒也只能堪堪保住守勢。石勒這邊則愈戰愈勇,見八哥拖著受傷的身子露出一個破綻,正要輪起刀來砍去,不料耳邊破風之聲陡然響起,連忙收起刀來朝旁跳去。原來剛剛這一會功夫孫筠已用手中的海蛟弩又擊殺了幾名騎兵,剩下的一個本就是劉淵臨時借給石勒的匈奴兵士,見這邊大勢已去自然忙不迭地打馬跑路去了。孫筠見幾個騎兵都已料理完畢,這才跑來給陷入困局的八哥和侄兒幫忙。

  石勒躲過孫筠打過來的十多支弩箭,這才發現自己帶來的十幾騎除了躺在地上的以外只剩自己孤家寡人。石勒雖不懼怕身邊這兩個人,可是剛才已見識到孫筠手中連弩的厲害,自己以一敵三幾乎毫無勝算,於是打定主意朝岸邊跳去。孫筠雖不明白他向岸邊靠去的用意,不過為保船上幾人安全還是把弩匣里剩下的一半弩箭全部打出封住石勒往岸邊的去路。石勒見孫筠中計,沖著身後哈哈一笑,這才跳上岸邊一匹馬來,用刀背猛打馬腿朝著遠處逃去。

  孫筠見石勒落荒而逃,又見八哥這邊也簡單用衣服包紮了一下,這才收起弩機朝水邊走來。見船上的陸思正伏在陸夏身上哭泣,孫筠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待跳到船上再看去時,陸夏和另一個夥計都已被平放在上面,兩人的臉上早已沒了血色。孫筠顫抖著摸向陸夏的手腕,半晌都不肯放下。身後的八哥過來想要扯開孫筠,不想她卻執拗地握住不肯放手。最後還是孫川過來輕輕合上陸夏的雙眼,孫筠這才坐在他身旁哭了起來。

  孫筠雖然為辜負陸機和師父深感自責,可事已至此,只好就地把他和那夥計埋了。好在石勒這幫人還送了十多匹馬給他們代步,正好夠他們趕這接下來的路程。

  兩日後,一行人在黃河岸邊找到了等候多日的劉知的沙船。見一幫人只接了個姑娘回來,又看到孫筠沮喪的面容,劉知當然猜到幾分其中原委,也就不再多言,命令船上的水手們起碇開船。一船人終於隨著渾濁的波濤朝渤海東去。

  在青州最東面的東萊換上大船后眾人出海朝遼東行去。自從離開黃河渡口,孫筠這些天來都一言不發,只默默地坐在船上望著艙外不斷變換顏色的水面。這些日子她除了陸思以外什麼人都不想見,可是北方遼東灰黑色的陸地已漸漸從天邊顯露出來,讓孫川和劉知不得不一起跑來問孫筠下一步如何行動。

  雖然孫川和劉秋早前在平郭南面的沓氏故地一起建立了秘密商棧,半月前劉知又預先派人到大棘城請劉秋帶著大量物資南來接應。但無論剛剛故去的劉瑾還是孫筠的師父陸玄都沒有讓劉秋捲入東渡倭奴國事情的打算,而孫筠眼下又是這個狀態,這讓孫川為如何與劉秋交接這些用來東去的補給犯起了難。

  漆黑的夜幕逐漸籠罩住一切,只有點點星光灑在海面上的倒影才能夠讓人區分出海面、天空和陸地。不遠處海灘上泛出整片斑斑點點的藍色熒光,讓人生出些詭異的感覺,彷彿經由那裡可以通向另一個全新的世界。

  孫筠裹著毯子在舷窗呆坐良久,方才對孫川和劉知勉力吐出幾個字來,「繞過前面那片島礁就是沓津故地。那裡曾是經營了百餘年的海港,雖然廢棄了些年月,但還適宜裝卸貨物,因此我們的商棧也建在那裡。這次我們東去需要依賴夫君運來的輜重補給才能繼續後面月余的海路,故而這次夫君這一面總是要見的。可是,現在別說見他,就是想到他我都不由自主地會想到故去不久的公爹。」

  船外除了海浪的聲音外再沒有其他聲響,只有孫筠哽咽的聲音繼續在艙內響起。孫筠解下腰間的幽蚺短劍遞給孫川,「川兒,這次只能勞煩你帶上夥計們去從你姑父那裡把貨接收過來。南方的水路眼下還離不開我,今夜裝好船后就給我安排艘帆船和幾個好手送我回揚州,姑姑就不陪著你們東去了。既然公爹和師父都沒想給你姑父知道這次東渡,川兒也就不必和他提起。以你姑父的性格,只要見到我的短劍他必然不會多問。」

  孫川見姑姑這樣安排唯有依計行事,接過短劍便和劉知下去召集人手去找劉秋收貨。孫筠又叫來陸思,摸了摸她的臉頰方才從懷中取出一隻金銀纏絲的鐲子放到她手中,「這鐲子本是當年我母親留下的遺物,內側刻的那字是她的中字。」

  陸思見她把這麼貴重的禮物送給自己,本來還想推託。可是孫筠還是按著把鐲子戴到她的手腕上,「這一別實在沒什麼更好的東西拿來與你送別,身上也只有這麼一件拿得出手的物件,思兒貼身收好就是。一下子把你送出去這麼遠,你爹媽也是萬不得已。將來若中原無事,用不了兩三年我們便派人接你回去。」

  孫筠耽擱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若是實在無法回去,你聽從劉知他們的安排就是。到時恐怕從中原東渡過去的人也會越來越多,像曹遷這樣的世家大族只怕以後也不會在少數。」

  孫川這邊的裝船從半夜開始到天快亮時才算忙完,孫筠見他們勞累了一夜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取回自己的短劍就登上南歸的帆船。

  初冬的海面上還有些霧氣,可是依舊能夠看到空中飛舞的海鷗。孫筠雖裹著毯子,可仍能從臉上感受到一絲涼意。她伸出手來,想要向著遠方東去的大船告別,然而卻發現點點碎雪落在手背上融化成水。「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孫筠立在船尾喃喃自語,心中升起些寒意。好在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霧氣很快就散得一乾二淨,陽光灑在身上給人多添了些暖意。望著漸行漸遠的大船,兩行淚水從孫筠眼中緩緩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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