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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新婚典禮

  茫茫雪野,一支千人的隊伍頂著寒風向北行去。隊伍已行了兩日,眼看著到洛陽還有一日的路程,王敦怕再生出什麼意外,就撥了三十名騎兵護送劉秋直去山陽,自己則將剩下的兵士遣回京郊駐地方才進城。

  回到山陽,劉瑾見兒子終於被救出來,忙讓家僕把劉秋迎到府中,又讓管家賞了護送的騎兵每人幾吊銅錢打發他們回去,方才到後院來會兒子。進到內宅,劉玫早已將其他不相干的人打發到外面,讓父子倆好好敘話。說了沒兩句,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進來的竟是孫筠。一年多來,孫筠的頭髮一直留著沒剪,剛一進門很難讓人一眼認出。海戰後的這一年來,孫筠一直生死未卜,雖然劉秋堅信她應該還活著,到底還是沒什麼真憑實據,如今久別重逢讓人有如夢中一樣。二人對視良久,眼淚都不由得奪眶而出,生離死別後孫筠再沒什麼矜持,徑自撲到榻上愛人的懷裡放聲大哭。

  三人哭了好一陣才好,劉瑾便說道:「虧了那鶴認得筠兒,只肯讓她靠近去取那信。筠兒看了信便知你是被石崇軟禁,而且一切照顧的都還好,商量之後筠兒就讓我到王敦那裡求他想辦法帶兵去救你。」

  劉秋想起那鶴,便問:「這麼冷得天難得它飛這麼遠送信,現下可還好?」

  一旁的劉玫說道:「小姐怕它凍到,又怕它養在屋內無法適應外面的寒冷,就讓人養在一處空著的馬棚,每日有人送些水米,天氣好些時還能到園中散步,養的好著哪。」

  身邊的劉瑾嗔道:「這麼久才回來,不問沒過門的妻子好不好,偏偏上來就關心一個畜生,哪有這樣的道理。」

  孫筠雖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說的,不過還是臉上一紅。之前為了孫筠的事情劉秋已經被父親敲打過幾次,忙問道:「上次在海上大敗,很多人都被凍死在水中,我是僥倖才被石崇的船隊救起生還,後來一直被軟禁在嵩山石崇的別墅中療養,除了出不了院子也不知道是在哪裡,各方面照料都還算好,直到前段時間我猜出別墅的位置這才喚了鶴來送信出去。蘇醒后這多半年我一直擔心筠兒在海上是否無恙,今日見了這塊石頭才算落地。」

  孫筠知道劉秋基本沒受什麼罪,也舒了口氣,「上次在海面上你用劍砍斷桅杆后就被另一支桅杆砸入水中,我當時被掀起的浪花向後推開幾步,再抬眼時未燒盡的桅杆和帆布都覆蓋在周圍的水面上,一時實在找不到你,山後又駛來石崇的戰船,我泡在水裡有些久了,凍得實在難以堅持,就服下身上早就備下的藥酒,才奮力向遠海游去,最後總算在兩裡外被外海待命派來救援的一艘走舸救起,總算撿回條性命。」

  「上次一共活下來多少人?」雖然知道那麼冰涼的海水中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存活下來,劉秋還是抱了些希望。

  孫筠的臉上閃過一陣悲戚,眼圈又紅了起來,「除了我和師父還有八哥幾個水性特別好的,其他人都沒回來,總共大概有六七百人。這次出發時出來有千人之眾,最後只有不到三成人回來,島上很多人都成了孤兒和寡婦。」

  陸玄能活著回去自然是不幸中的萬幸,劉秋只好緊握孫筠的手道:「水軍只要還有陸公,我們總還有機會重振旗鼓,只是可憐那些兄弟了。」

  孫筠掏出手帕擦乾眼淚,「雖然我和師父幾個人僥倖逃回來,不過多少都被寒氣侵體,最後將養好些時日方才康復。」

  劉秋這才想起先前翾風給自己的藥方,便問道:「筠兒現在可還在服藥?」

  孫筠嗯了一聲,「雖說好多了,不過湯藥斷斷續續還在服著。」

  劉秋從懷裡掏出香囊取了藥方遞過去,「我在海上也被寒氣侵入臟腑,這是近幾個月來石崇府上大夫開的藥方,讓看病的郎中比較下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

  劉瑾看看兒子,「秋兒,這次你等於和石崇公開決裂,下一步準備怎樣走?」

  劉秋扶起孫筠讓她坐在榻旁,這才答道:「因為石崇多年前劫持王家的商船,駙馬和他一直不睦,這次帶了琅琊王的親兵到石崇別墅去搶我回來,還公開向石家的僕人報上自己真實身份,等於用他和琅琊王兩家的身份作為我的後盾,讓石崇難以直接報復。另外之前我們和石崇在水面上的戰鬥都是暗中進行,雖然石崇當面和我挑明他懷疑我們動用的是以前東吳遺留下來的水軍,但畢竟沒有實證,除我之外他雖派人到江南調查幾個大族也都沒什麼收穫。此外,上次在鹽瀆和不其的海戰他畢竟私自調用了朝廷的水軍,即使損失的那幾艘大型戰船他能夠打通關節掩蓋住,但還沒必要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公開揭發我的背後有一支大型水軍,海戰的事情他只能藏在肚子里。所以石崇這邊除了些小動作我們大可不必擔心什麼。不過我在嵩山這麼久還有了其他意外的收穫。」

  說著,劉秋從懷裡取出流羽的那支發簪遞給父親,劉瑾疑惑地問道:「秋兒,這是何意?」

  劉秋於是解釋道:「之前我和筠兒曾在洛陽西城外偶遇慕容單于在洛陽的使者,求我們幫著尋找單于的妹妹荀公主。」

  孫筠打量著那支樣式奇特的簪子,「你找到了?」

  劉秋答道:「正是,公主慕容荀本來的黃髮被石崇不知什麼原因刻意染成黑色,所以我們一直都沒注意到,後來我問了翾風才知道實情,於是便讓她通過綠珠將公主調到身邊服侍,洗去了染上的黑色方才現出原來的黃色頭髮,又問了些她從前的舊事,才算最終確認那侍女就是找了好些年的公主。」

  「翾風?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劉瑾有些自言自語。

  劉秋看了父親一眼,忙解釋道:「就是上次惹筠兒生氣的石崇府上那個樂伎,石崇因為我救過她兩次性命,以為她會儘力照看,從開始便安排她在我身邊照顧,而且和我一同軟禁在山上,等我醒來時她已在身邊服侍半年了。」

  孫筠白了劉秋一眼,「剛才那個素麵的香囊也是她送的吧,上面的針腳我還看得出來,看在良人如實告知,她又照顧你那麼久的情份上我便將此事放過不提。她沒有隨公子回來,又刻意用了素麵的香囊,想來是知道上次惹出的事情,如此委曲求全倒也真難為她。」

  劉秋看了父親一眼,心想還好剛剛沒有隱瞞,原來孫筠竟然早已從針腳中發現是出自翾風之手,不由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那發簪原是鮮卑人祖上所用青銅琵琶劍的樣式,是上一代單于特意為公主打造的,到時慕容廆派在洛陽的特使馬升見了此物便知公主已經找到。」

  孫筠從劉瑾手中接過青銅發簪,又借著燈光仔細看了,方才說道:「這劍的形狀看著多少有些象我的『幽蚺』,只是我那把不是上尖下寬罷了。」

  劉秋聽她提到「幽蚺」,自然想起自己那把「青冥」,就問孫筠:「不知當時我那把短劍公主可曾帶了回來?」

  孫筠撇了撇嘴,「早知道你惦記著那把劍,我過來時便帶在身上。」

  說著便從身後拿出一把短劍,大概是青冥劍太過鋒利,孫筠不知從哪配了個劍鞘,雖然沒有原配那麼好,不過聊勝於無,到底不會失手割傷自己。孫筠抽出那把鋒利的短劍在眾人面前晃了晃,劉秋忙從身上取出劍鞘合上。劉瑾看著眼前的小兩口,會心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到底還是原配的好,後面再配的終歸只能應一時之需。」

  劉秋當然知道父親的意思,只好跟著傻笑,這邊的孫筠卻又問道:「公子既已找到公主,可有想過如何救她出來?」

  劉秋止住笑容,有些猶豫地說道:「這個我還沒完全想好,如今石崇還不知道鮮卑公主就在府中,如果我們貿然到他府上索要或是通過朝廷求取,很難比之前慕容廆向武帝請求的效果更好,而且石崇完全可以在得到消息后將慕容荀隱匿起來,讓我們更無處查找。依我看,還是要藉助王家等權貴的勢力尋個機會向石崇當面索要應該最為妥當。」

  孫筠顯然對劉秋的說辭不大滿意,「那豈不是等於現在還沒有什麼可行的辦法。」

  劉秋本以為孫筠不喜歡翾風,對慕容荀的事情自然也不大會關心,沒想到她認真起來完全不管這些,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一旁的劉瑾卻開口道:「鮮卑公主的事情拖了那麼多年也不急在這幾個月,你們兩個好像都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放在一旁不管,你爹我的頭髮現在差不多都要全白了,你們倆一個三十有餘、一個二十多歲,放在別人家孩子都生一籮筐了,我不提難道就這樣一直這樣耗下去?」

  孫筠忙解釋道:「您看這些年我和公子不都是南北地奔走耽誤了,幾年前若不是鬧出些誤會我們也早該成婚了。」

  沒想到先前一直低調隱忍的劉瑾這次卻異乎尋常的強勢,連準兒媳的面子也不給,「別以為你師父不在,你還沒過門我就不敢講你們倆,今天我就這麼定了,明年春天成婚,暫時先按三月準備,劉玫你馬上派人到水路上給吳郡的陸公送信,讓他帶人準時前來參加。」

  劉玫在旁邊答應了一聲,劉秋也乘機推了孫筠一把,孫筠馬上改口應承下來,「爹,我和良人早都盼著結婚,上次婚禮準備了一半,這次再補些結起婚來該是很快。」

  劉瑾見兒媳如此伶俐,老懷欣慰,「唉,筠兒到底長大了,如此我便放心許多。從前那柄章武劍因為惹出許多事情,已被我從秋兒手中扣下,如今便當作聘禮贈予你,算是對那把『青冥』對等的回禮。」

  說著起身來到孫筠面前,從身後取出那把「章武」,雙手呈了過去。孫筠愣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劉秋在旁正要說話,劉瑾卻說道:「為父當然知道這劍原屬諸葛刺史,只是他現在遠在江州任上,放在我這也無甚用處,筠兒日常多有兵事,身上只有一把短劍水中用用還可,但不能指望所有戰事都只發生在水上,多一把長劍總是好的。至於諸葛公,來日你們若遇見他這劍便由他處置,於情理上也算不得有虧。凡事從權,若只放在我這隻能白讓好東西押在庫房裡。」

  孫筠見准公公贈劍,忙起身立著,「父親以名劍相贈,兒媳自是喜不自勝,只是平日短劍用的慣了,長劍若由良人佩著可能用處還多些。」

  劉瑾見她遲疑便說道:「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你若要他出些主意、搞些伎倆,那都是他擅長的;但若臨陣打仗就只能當個配角,先前在遼東輔助王敦,後來在水上輔助你和陸公就都是這樣,一把短劍足夠他用了。怎麼,難道還讓我一直舉著?」

  孫筠見劉瑾這樣說兒子,也不便再多話,只好跪在劉瑾面前高舉雙手接下這把「章武」,嘴裡還說道:「此劍既然還未定歸屬,兒媳便暫且權作代為保管,他日若見到諸葛刺史定當物歸原主。」

  劉瑾見兒媳收了劍又如此懂得禮數,不由哈哈大笑,「你們兩人許久未見,我也不便在此攪擾你們說些私密話兒。」說著轉身說道:「劉玫,我們走,別在這裡繼續妨礙他們。」說著二人轉身離去。

  劉秋在家待了段時間,想著發現公主的事還是要儘快告知馬升,就差人送了封信到洛陽城外。這年冬天的雪下得異常大,還沒到冬至就下了齊膝深的大雪,馬升得知找到公主的消息也顧不上許多,就跟著劉家的僕人一道騎馬返回山陽。

  到了劉家,家僕將他引到劉秋養病的內室,上次馬升既已點破孫筠的身份,這准媳婦也就只穿了平常的衣服一同來見。馬升到底是察言觀色的老手,見孫筠毫不避諱地陪在旁邊,劉秋又禮敬有加,屋內還有許多準備結婚的綢緞,便說道:「上次見公子就猜到與小姐關係必不尋常,之前一直聽說公子未曾婚配也沒納過妾室,小人冒昧地問一句公子這是要完婚么?」

  劉秋知他善於知微見著,只好答道:「閣下果然好眼力,我與小姐相知多年,現在終於得償心愿,只是我一向不事張揚,還請為我保守秘密。」

  馬升上次見孫筠女扮男裝陪在劉秋身邊,知她身份神秘,必不是尋常大家閨秀,也不再追問,只是賀道:「公子大喜,小人今日才知,來日定要代我家單于備下一份厚禮送至府上。只是自從上次城西一別,幾年都不見公子消息,小人也曾到府上詢問,每次也都被告知公子不在,不知公子是否安好。」

  劉秋知道馬升這一問一半是出於禮節上的挂念,另一半則是對自己行蹤的疑惑,只好答道:「閣下不知,多年不見恩師,這幾年便南下江州去探望,早年在江左又識得幾個朋友,這次便順路前去看望,幾處跑下來幾年時光便過去了。」

  馬升知道自己操心得過了,於是便訕訕地笑了笑,「這次公子差人前來,說是尋到公主下落,我聽信使隻言片語,心中按捺不住便隨他來此,還請公子詳細告知。」

  劉秋知道日後若他真與慕容荀相見,很多事情便很難隱瞞,只是自己實在不願過早暴露和石崇之間的許多恩怨,於是便說道:「閣下可還記得上次我們相見時推斷公主極可能在石崇府上?前些日子我恰好被他相邀赴宴,席間遇一熟識侍女,因我從前救過她性命,便藉機私下詢問她府上是否有黃髮異域女子,這才打探到公主下落。」

  「公子莫要怪我疑心,黃髮女子在石府上應是相當搶眼,這麼久都未被客人發現,她一個侍女是如何知道的。」馬升心細如髮,自然不會放過這可能的漏洞。

  劉秋於是答道:「我當時也是如此詢問,那侍女才說石崇大概也是為免招人耳目早將她的頭髮用黑菽汁染成黑色,又用高大的假髮髻遮擋,這才瞞天過海。後來我便讓她把公主尋來,說明原委后以葯汁洗去了一角頭髮,果然露出下面的黃髮,又與公主對質當年遼東扶余王城故事都絲毫不差,這才深信不疑,公主於是拔下發簪作為信物讓我交給閣下。」

  說著便從懷中取出那支鑲金的青銅簪子交了過去,馬升手中握著簪子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顫抖地說道:「這真是我家公主的貼身之物,公主找到了,公主真的找到了!」

  劉秋見他激動,於是用手撫摸著他的肩膀。馬升則突然跪下拜道:「我替我家單于感謝公子!南下在洛陽多年,靡費錢財無數,今日終於可向主人復命了!」

  劉秋忙扶他起來,「先生言重了,我不過舉手之勞,如何受得如此大禮。何況當年我還未幫上什麼,先生便肯幫我在城中散布消息,如今這麼久才幫上些忙,怎好以此邀功。」

  孫筠從一旁遞過只手帕,馬升忙拿著擦了,「我家單于雖然兄弟姐妹眾多,但同母的親妹只此一個,為了她我這些年在洛陽踏爛了多少雙鞋子,受了多少白眼,只有公子能僅以一席話一個請求就竭力幫助我們,更何況您還曾和單于在戰場上為敵,此等恩情就是我家主人知道了也必然大受感動。只是,請別怪我得寸進尺,公子是否有辦法救我家公主出來的辦法,哪怕是用錢贖我們也是願意的。」

  劉秋知他急著想救出慕容荀,但還是不得不平復下他焦急的心情,「閣下看來還是不了解石崇,他現在是天下首富,怕是皇帝家的國庫都不及他家充盈,一些錢財在他面前和糞土幾無區別,他更看重的是公主的美貌和異域面容還有罕見的黃色頭髮,這些對他來說才是奇貨可居。他既刻意讓公主染成黑髮示人,就是不想輕易把她的特點示於外人,既然這樣養在家中多年,日後怕是還有其他重要的用途。除此之外,我想利用其他權貴想辦法以權勢壓他,方有機會放人,只是石崇在京城結交權貴,輕易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壓制到他,故而此事倒是相當難辦。」

  馬升聽了又跪下道:「小人早知石崇棘手,能用錢財打點已算最容易的辦法,故而剛剛才如此說。如此救出公主也要仰仗公子,雖是不情之請,還請您再想些辦法救她出來。」

  劉秋只好又扶他起來,「難為你一片忠心,但是找尋公主不易,救她出來更加不易,我當然願意襄助,只是此事怕是要從長計議了。另外,為免石崇得到消息將公主藏匿起來,還望閣下勿要將消息外泄。」

  馬升忙作揖道:「此事全憑公子做主,小人自會守口如瓶,至於營救之事也不必操之過急。如今既然已有公主消息,我便帶此發簪北返向單于復命,多少了卻他這些年的一樁心愿。」

  劉秋只好又勸道:「今年冷得早些,也比常年冷得多些,外面冰天雪地路上難行,我看不如等到來年春天啟程來得方便許多。」

  馬升將那發簪放入懷中,「公子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現在歸心似箭,即使有再大的困難也要儘快趕回去,這次既然來了,小人也就不再回洛陽,直接北返便是。」

  劉秋知道難以挽留,便讓翾風喊了管家進來吩咐道:「我這朋友雖騎馬前來,不過他急著北去,路途遙遠,你便幫他從府中再選匹好馬一同騎去備用,另外再從庫中支十吊錢送與他作盤纏,這些花銷都記我名下就是。」

  管家答應一聲便去了,馬升忙又施禮道:「小人本來許諾的彩禮還未送出,哪好先從公子這裡拿錢出來,這樣的盛情讓我如何受用得下。」

  劉秋擺擺手,「我與閣下交淺言深,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今既有急事先生便先拿去用了,回來時再送彩禮也不遲。」

  馬升只好說道:「大恩不言謝,既如此,我便領了公子之情,來日必當報答。」

  說完便轉身離去。

  有了上次婚禮失敗的教訓,劉秋這次無論如何都不再參出去見人,每日只忙著和孫筠在家中準備婚事,中間只是差人給王敦和琅琊王司馬睿各修書一封,多言自己身體仍未大愈,又對之前的救助表示感謝,送了幾盒茯苓丸子給他們調理身體。

  劉秋和孫筠經歷了這些年的分分合合后,心態早已今非昔比,孫筠和陸玄、顧榮、賀循等人經營海上貿易多年,對各種珍寶早就不以為意;劉秋除了自小隨師父在山上修道外,在石崇和王家府上也見多了極致的奢靡,故而也不願婚禮搞得過於鋪張。二人於是商量這將婚禮簡辦,本身為了隱藏孫筠和必定會來參加的陸玄等人的身份和關係也只能如此,於是就只向陸玄、顧榮、賀循和伏波將軍孫秀髮了婚帖,至於山陽公府上的家人也都盡量瞞著。

  因二位新人都不喜奢靡,孫筠便照著京城最近流行的樣子讓人只用白紗裁製兩人的婚服,自己是窄襖寬裙,劉秋則是一件大袖衫。新娘身上僅腰帶用了紅色絲緞,而新郎則是條織金線的腰帶。孫筠也是儉省到了頭,把手鐲、臂釧和耳環這些全都省去,只髮飾上用了幾支金質的首飾。想著劉秋這幾年屢遭水厄,就將前次在會稽時自己所配的福壽葫蘆黃玉佩給他在腰間系著。劉瑾雖不願干預晚輩的婚事,但也覺得兒媳的裝扮太過簡單,孫筠便不知從哪裡尋出了件雕著朵蓮花的圓形水晶牌,用紅絨繩栓了系在脖頸上。劉秋打趣她說這樣人家根本看不見,和沒戴沒什麼區別,孫筠則不以為然,說凡事只用心眼看便好。劉秋把弄那水晶牌良久,總覺得不像中原之物,孫筠用了一會才想起好像是某年從一胡商處買得,大約是佛陀的什麼標識。至於圓扇,孫筠就只安排了素色的竹葉紋樣。

  眼看就到婚期,陸玄帶著八哥預先從南方趕來,水路的生意沒人照看不行,賀循和烏頭等人都留沒有來,只托陸玄帶了賀禮前來。孫川雖然年紀還小,可是陸玄想著孫家人總要盡量參加,就把他一起帶了前來。伏波將軍孫秀和顧榮由於還要在朝中任職,為避人耳目,只提前一天帶著幾個親信參加婚禮。

  婚禮舉辦的地方設在幾年前給陸玄送別的那座開滿梨花的別院,這裡位於府邸深處相對會隱蔽些,眼前一池春水映著開得正盛的滿樹梨花。到了吉日,一早劉玫和孫筠就在府里忙得團團轉,劉秋則陪著孫秀、陸玄幾個人在旁閑聊。迴廊下幾個府中的樂伎和僕人在一旁吹奏,雖然比不得石崇等權貴府上的水平,也沒有年青如花的美貌,但貴在都是經年養在府中,信任方面自然沒得說。劉秋身上一早就是孫筠幫著打扮的,一襲白衣配上白玉的發簪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要不是金黃的腰帶和黃玉佩倒是一點都看不出新郎的樣子。

  孫秀一見劉秋就立刻擺出長輩的姿態,沖著他嚷道:「怎麼樣侄女婿,當年我一眼就看出來我侄女相中你了,你們倆是一對,要不是我大力撮合我侄女能這麼快和你在一起?」

  孫川聽了便稚氣地跑來問道:「叔伯叔伯,我四五年前就見到姑姑和姑父在一起了,怎麼現在才結婚呢?」

  旁邊的陸玄和顧榮等人聽了,立刻哈哈大笑,只有孫秀有些臉紅地摸了摸孫川的頭,不過劉秋還是作揖謝道:「當年多虧小叔撮合才有今日,晚輩夫婦一直感念在心。」

  孫秀一聽立刻高興起來,「還是我這侄女婿最通情達理,我和你說啊,雖然我這侄女我見得不多,但依我看,以她的脾氣也只有你能駕馭得了。」

  這一幫人里初了孫秀就屬顧榮資格最老,聽孫秀這樣說就打趣他道:「我說將軍大人,當年我們一起在江左為官時沒見你這麼幽默,怎麼到了北方些年頭越發像個老頑童了。幾年前我初到洛陽時還沒太在意,不想現在看來你這頑皮起來是越發肆無忌憚了。」

  孫秀捋著花白的鬍子笑了笑,「你以為在朝里有幾個人都能像我這樣隨心所欲?從前的汝南王和齊王算大了吧,還不是都不得善終;石崇的錢全天下算多的了吧,現在每天還不是磕磕絆絆的。像我這樣,就是家裡那個母老虎最多也只能罵兩句就算到頭了,根本妨不到我每天逍遙快活。」

  劉秋見他說的不著邊際,但又不能讓這個長輩下不來台,只好和緩地說道:「天下人營營碌碌,不過是想多留些給後人,然後再讓自己過得快活些罷了,只是很多人為這些付出各種各樣甚至是意想不到的代價,像叔叔看得這樣透徹的全洛陽到底沒有幾個。」

  孫秀聽了有些得意,不想一邊的陸玄卻跳出來揭他的老底,「你是不知道這位叔叔現在有多得意,他現在把幾個兒子和孫輩派到南方安家,還和蒯夫人謊稱是找到一個有門路的胡商賺了些錢財讓孩子們去打理,另送了她幾箱的珍寶讓她收緊口風不要和別人泄露了來之不易的賺錢渠道,他現在手上既有大把的銅錢又為子女尋好了後路,自然心下沒有煩惱。」

  孫秀聽了也不在意,只是說道:「當年在在江東是你和兩個哥哥就握著東吳的軍權,我手下帶兵都要看你們兄弟眼色,如今我的財路和後路又都捏在你手裡,我也不知道該是高興還是難過。」

  劉秋自從上次從石崇在嵩山的別墅中被救出來后就一直在家中忙著和孫筠置辦婚禮,根本無暇顧及外面的時局,聽孫秀剛才提到石崇便問道:「剛才叔叔提到石崇,這刺史難不成又出了什麼紕漏?」

  顧榮和孫秀一同在朝為官,對朝中的消息比被朝廷閑置很久的孫秀知道的還要多些,「本來石崇巴結了賈後的弟弟賈謐很久才得了作為九卿之一的大司農的位置,可是朝廷的旨意還沒到就有人告發他擅離職守,雖然不久石崇又運作到了另一個九卿職位的太僕之職,但畢竟不比大司農掌握財權,聽聞這讓石崇懊惱了許久。」

  劉秋皺了皺眉,「真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敢搞這位大富豪的鬼,他既有賈謐作後台不知道還有誰會打他的主意。」

  孫秀拍了拍劉秋的肩膀,「我說侄女婿,別看你叔叔我整天瘋瘋癲癲的但朝中的事可是一點都不糊塗,石崇雖然家裡的銅錢是多些但那隻能讓他在府里享受,在朝中用處並不大,別看他在自己家裡殺幾個奴婢不當回事,可是一到朝中他就是個弟弟。為了巴結賈謐金錢美女都不知送了多少,可還是收效甚微,後來不知從哪裡打聽到這位國舅喜歡詩詞歌賦,於是就到處網羅名士,整個洛陽城的大家差不多都被他搜羅一空,甚至連常年在外做官的潘安都調回洛陽,一群文人平常聚集在金谷園中舞文弄墨號稱金谷二十四友。」

  陸玄聽到這裡,神色有些暗淡,就說道:「說起金谷二十四友,我的兩個弟弟也在其中,雖然我請顧公去勸了他倆兩次,可是都沒什麼作用。」

  劉瑾剛才一直在喝陸玄從吳郡帶來的茶葉,到了這時才說道:「士衡和士龍雖然在外面追逐名利,可是這些年來到底只是遊走於權貴間作些應景的詩文。人各有志,他二人若真的甘於蟄伏在老家就不會跑這麼老遠博取功名,陸公雖對他們放心不下,可是也只能聽其自然。」

  陸玄聽他說得有理,也只好嘆了口氣。劉秋知他為兩個弟弟難過,就把話接過來說道:「說起這潘安,年青時是少有的美男子,如今年紀大了不知怎的卻變成一個十足的吃貨,聽說前兩日他作《閑居賦》,別的我是沒記住,但是裡面一堆吃的讀得我都餓了,『張公大谷之梨,溧侯烏椑之柿,周文弱枝之棗,房陵朱仲之李,靡不畢植。三桃表櫻胡之別,二柰耀丹白之色,石榴蒲桃之珍,磊落蔓延乎其側。梅杏郁棣之屬,繁榮藻麗之飾,華實照爛,言所不能極也。』當時我一邊讀一邊就想著他回洛陽和一幫文人就顧著吃了。」

  顧榮在旁邊也說道:「『菜則蔥韭蒜芋,青筍紫薑,堇薺甘旨,蓼荾芬芳,蘘荷依陰,時藿向陽,綠葵含露,白薤負霜』沒有石崇的財力他們想要搞到這些確實不不容易。」

  「潘安雖然功利了些,不過其人至情至性,年青時即使擲果盈車但從未傳出和哪個姑娘隨便私會過,為官這些年仍然只衷情於其妻楊氏,以至於在民間傳為美談。」

  這話來得突然,大家循聲望去,正是今天的主角孫家三公主。孫筠腰間束著正紅的腰帶,一身飄飄的白色紗裙和劉秋的正配。大約是為了簡便,頭上今天梳了簡單的十字髻,上面只用了支金釵,其餘都只用金線,胸前的圓形水晶蓮花牌在陽光的映襯下則更顯剔透。一眾人被這絕美的新娘裝扮都驚出了眼球,幾乎都忘了她剛才說的是什麼,獃獃地向她這邊看來。孫筠手裡用一把素色的竹葉團扇遮著臉,不知道這一群人為何還在向她看來,只好問劉秋道:「今天我只化了淡妝和唇彩,難道哪裡不妥么?」

  劉秋站到孫筠身旁,從旁看著她如花的容顏,低聲說道:「今天是你太美了,所有人都看得不想挪開眼睛。」

  孫筠聽了沒好氣地嬌嗔道:「多謝公子,妾盼了這些年終於不用再梳著下人的髮式出門見人,也可以用貴婦的髮髻裝扮自己了。」

  劉秋早知道她會故意這樣說,也沒多言。劉瑾這時醒過神來,看著婚宴大體都已擺放好,就沖著院外一直忙著的劉玫喊道:「準備得都差不多了吧,我看基本齊全了就開始吧。」

  劉玫從院外跑進來看了一會才說:「老爺,都差不多了,請各位賓客入席吧。」

  酒席設在上次送別陸玄的那座池畔小廳的外面,大家依次坐在廳外的兩邊,都望著另一側的一對新人。孫筠手持著團扇擋住臉龐與劉秋一同緩步而來,兩人一襲素衣幾乎可以融入雪白的梨花中,只有金色的髮釵和腰帶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兩人座位後面分別懸著作為聘禮的「章武」和「青冥」兩把寶劍,在廳內喝過合巹酒,孫筠低聲對劉秋道:「今日雖然成婚,但是還要對完詩才能洞房。」

  劉秋沒想到她又出花樣,便輕聲說道:「從前只聽到你在顧榮府外的湖上背過《詩經》,平時從不見你喜歡詩詞歌賦,怎麼今天又想到要玩這些?」

  孫筠把扇子輕輕挪開少許,「怎麼,就許你們在酒宴上對詩,今日新婚對個詩就為難了。」

  劉秋想著自己只在初到金谷園時曾在酒宴上對過詩,也是那次初次邂逅翾風還救下她的性命,沒想到孫筠在這個當口想這麼一出來。想到陸機兄弟當時也在席上,該是從他們那邊透漏了消息出來,這才明白孫筠還對翾風多少有些介懷,於是又半開玩笑地說道:「我只總不至於對不上來今晚就把我關在門外吧。」

  話音剛落,外面的顧榮沖這邊喊道:「扇子怎麼拿開了,快點擋上。」

  孫筠聽乾爹發話只好忙又把扇子遮住臉,便又輕聲道:「對不出來你試試,我先來了啊,『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劉秋皺了皺眉,「這詩好像沒聽過啊,不過聽著不錯,總不是你現作的吧。」

  孫筠顯然對劉秋的反應很不滿意,「我聽說你幾次對詩都是張嘴就來,雖然沒見過作詩,但按理說還不至於連聽都沒聽說吧。」

  劉秋小聲嘟囔道:「要麼是『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我是真沒聽過這首,要不給我點提示?」

  孫筠疑惑地看著他,「你剛才說的是蔡邕的詩,我說的那兩句是蘇武離家前寫給妻子的詩。」說完想了想才又對他說道:「你不會在故意誆我吧?」

  劉秋在對面看著她不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噗呲笑出了聲,孫筠氣得揀了面前一粒豆子朝劉秋彈了過去,劉秋扭頭閃過後才小聲說道:「還沒入洞房就想到要謀殺親夫,我還真是命苦。」

  孫筠只好又催促道:「大喜的日子別說不吉利的話,你到底對還是不對?」

  劉秋不好再逗她,於是才緩緩背誦道:「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這邊才背完,孫筠便氣哼哼地說道:「早知道你會背。」

  說著又彈了一粒豆子過來,這次劉秋沒有防備,正好打在腦門上。劉秋很誇張的喊了聲「哎呀」,然後倒身靠向身後,可是不成想後腦正磕在身後的劍鞘上,於是又吃痛地用手扶住後腦勺,惹得對面的孫筠用扇子掩住嘴咯咯地笑個不停,連近處的陸玄和劉瑾都忍不住向他們兩人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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